初雪过后没几天,就又是一场大雪。
蔺氏坐在廊下给钟父做护膝,念叨着天气害人。
“来年开春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场景,昨儿还听你父亲说,告病假的官员都多了几个,你三哥还穿得单薄,整日跑出去不成器地玩!”
钟灵媛坐在一旁绣花样,母亲说她的手嫩,少缝些毛草皮革。
她闻言笑了笑,“三哥都是年少心性,喜欢新鲜。”
“再年轻他也是你哥。”蔺氏语气愁愁,“他顽劣,你又太过萧调。你们俩也不能往一起凑凑,都改改这性子!”
钟灵媛只笑笑,不作声。
月棠端了银丝炭过来添火,笑着说有客人来了。
“姑母!小妹!”
来人杏面桃腮,身轻如燕,缎面料子的衣裙,外罩着软毛织锦的披风。
蔺允熙不顾身后婢女的劝阻,在大雪天挥舞着手帕奔得飞快。
她时常来钟府,就连下人们都不足为奇。
“今儿天不好,还下着雪,怎么还出门?”
蔺氏很疼这个外甥女,将人拉近身前,手中的活儿都放下了。
“冷倒也不冷,是个雅兴日子,想着小妹是个雅致人,来钟府讨碗热酒喝。”
钟灵媛挑挑眉,“煮雪烹酒的雅事还是高抬妹妹我了,想喝热酒让月丹去厨房热一壶便是!”
蔺允熙瞋了她一眼,扭头对蔺氏道:“姑母好好管教小妹,明知我来这里都是念着她,她却是一回都不想着我!”
蔺氏伸出一根手指抵着小姑娘的额头将人推开,埋怨道:“你们两个姑娘今天在我面前较劲,不出片刻就好成了姐妹,到时我便不是主持公道的姑母了,是挑拨你们的大恶人!”
蔺允熙弯起唇角笑笑,“倒也是有要紧事的。”
她叫人拿出东西。
“城南定远侯夫人后日设宴呢,请了京中一大半的人,太子妃娘娘也来,侯夫人给了我两张拜帖,说是让小妹一起去呢!”
京城中常有大大小小的宴会,钟家门庭不高,又是个庶女,鲜少有人单独来下拜帖。
蔺允熙既说是太子妃去,那就是蔺家为大的宴会,自然不会落了钟灵媛。
蔺氏哼笑了一声,“早时来府里递帖子时没媛儿的,我本寻思着说不去了,这会儿帖子送到你那里,作戏叫谁看呢!”
太子妃是蔺氏的嫡亲姐姐,定远侯夫人存心巴结蔺家,一听说太子妃应了帖,就圆滑地带上钟灵媛了。
蔺允熙凑在炭盆前烤火,宽言道:“这次宴会听说人来的不少,都聚在他定远侯府那小地儿,我都嫌转不过来身,不去也罢。”
荣阳蔺氏是大安四族中爵位最高的,又是太子妃的母家,二等侯府无上荣光,天子都要给几分薄面。
蔺氏虽看不惯定远侯夫人这番作派,却也有别的心思。
“瓒儿早到了娶亲年纪,身边连个人都没有,只说是先立业再成家,我却要提早给他相看,不然雍儿和瑔儿岂不是都要拖下去?”
她叹了口气,“就是媛儿,都到了嫁娶的年纪。”
“旁人都是做祖母的年纪了,我倒是连孙子的影儿都瞧不着。”
她愁她的,钟灵媛心里却不在乎。
大哥不成婚是思慕老丞相的小女儿,明年中了进士就娶亲了;二哥不开窍,娶了父亲同僚之女;三哥根本不叫人省心,妻妾成群。
至于她,在提亲的人里边选个忠厚的,嫁过去就算了。
蔺氏见她不应声,又去数落蔺允熙:“听你母亲说你不满意先前的那位少年郎,死活不肯?”
蔺允熙将一双素手翻来覆去地在火盆上晃,“我嫌他屋里头有人,没准嫁过去妾室生的比我早,我心里不舒服。”
蔺氏不说话了,思索了片刻,“高门难找清白男儿,倒还不如再看个门庭不如的……”
钟灵媛和蔺允熙听够了这嫁娶的话,找了个由头回钟灵媛的院子了。
月棠和月丹依小姐吩咐,采收些干净新落的雪。
蔺允熙跟在钟灵媛后头挑酒,都是些女儿家喝的,挑来挑去也就几样。
钟灵媛在屋里找了些剩的茶叶,回头对蔺允熙道:“你拿几张宣纸镇好了,再磨好墨!”
蔺允熙不乐意地哼哼,“惯会使唤我!”
“雅事雅事,我雅你做事嘛。”
蔺允熙将袖子往上提了提,“姑母说的话我都不敢应,你猜为什么?”
“为什么?“钟灵媛忙着筛茶叶。
“母亲说我下嫁了都过姑母这样的日子,做小官夫人,连个诰命都没有,衣服料子还没做女儿时金贵。”
蔺允熙努着嘴,“母亲说我吃苦头,叫我看看姑母过的叫什么日子!”
钟灵媛的动作停了下来,她走到炉前在壶中拨入了雪。
“怎么能看衣服的料子,能看诰命?”
莹莹白雪渐渐融化,钟灵媛新添了些。
“也不能看桌上的饭菜,出行的马车,头上的金簪。”
“那要看什么?”
“看主君回府的时辰,看儿女绕膝,看后院的女人。”
钟灵媛开了酒坛,等壶中的雪水变少。
“纵是母亲开口,父亲都不愿纳妾找通房,府中的银钱除了拿去送各位大人们,父亲最多的花销就是笔墨纸砚,田地铺子的事父亲也概不过问,母亲脾气不顺的时候,父亲连着几月也有耐心哄。”
“但母亲也没有舅母的风光,京城大半的人见了都毕恭毕敬的,耳畔环佩叮当,金玉点翠堆满房。”
钟灵媛倒好酒,“苦头总是要吃的,看你想要什么样的甜头。”
蔺允熙一脸听不懂的样子。
钟灵媛有些好笑,舅舅疼女儿,蔺允熙最后是榜下捉婿。
蔺允熙嫁的夫君有升有贬,最后做到了大理寺卿,那时候她还入宫同自己说些话。
跟随夫君历任南北,蔺允熙性子更野了。
酒热得很快,炭火旺得很,酒水咕噜噜地在壶里翻腾。
钟灵媛舀了好几樽,换了新雪要煮茶。
月棠撑开些窗子透酒气,冷意虽钻了进来却并不冻人,钟灵媛索性又开了一扇窗。
雪虽大,日子却静谧,蔺允熙舔了口热酒,朝窗外探头,啧啧赞叹粉妆玉砌的美。
回过头来看看桌上落了几点细雪的宣纸,她冲懒懒倚在火炉旁的少女喊:“你使唤我做了这么多,就为了在上边落点雪?”
“怎么会?当然是为了让你雅兴大发,作诗一首啊!”
“我又不是谢道韫,怎有那个出口成章的才能?”
钟灵媛轻笑了一声,“那默写几句前人的诗也是使得的。”
她缓缓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到案前提笔。
【冻笔新诗懒写,寒炉美酒时温。】
“允熙,此等雅诗,你在集卷楼都听不到。”
去赴宴的这天,路上积雪半融,淅淅沥沥的。
钟灵媛有时也不太喜欢这白雪,她小心提着裙摆,以免脏了的雪水粘上裙摆。
——实在是出行不便。
又是去侯府赴宴,穿得还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