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你知道吗?如果我不得不为了你的旅行对她撒谎,那么这就关我的事。我每次和她通话,都已经不得不就我对肯尼的看法对她撒谎了,因为你拿了她的钱,我不想让她担心。现在,我还得为了这个再撒谎?”
“那干脆不要经常和她通话怎么样?”
“我们没有经常通话,浑蛋。过去三个月里,我和她通过,好像有,三次电话。她当我是朋友,好吗?而且显然,你可以一整个星期都不给她打电话。那么我该怎么做?她打来的时候不接吗?她打电话给我是为了问你的情况。这本身就有些古怪,不是吗?因为她仍然是你的女朋友。”
“我不是为了和你姐姐上床才去阿根廷的。”
“哈,哈,哈。”
“我向上帝发誓,我是作为一个朋友陪她去的。就像你和康妮是朋友一样。因为你姐姐心情不好,况且这也是朋友该做的事。可是康妮无法理解这点,所以如果她打电话,你可以索性,比如说,不要提这件事,那将是你为所有相关的人所能做的最友善的一件事了。”
“你真是没一句真话,乔伊。我甚至都不想和你说话了。你身上发生的变化让我恶心得想吐。如果康妮在你离开期间给我打电话,我不知道我会说什么。我或许什么也不会告诉她。可是她给我打电话的唯一原因就是你给她打的不够多,我受够了这样被夹在中间。所以你他妈的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只要别再让我为你圆谎就行。”
向乔纳森发誓他不会和詹娜上床之后,乔伊觉得自己已经买好了全保,能够对抗在阿根廷可能出现的所有意外。如果什么也没有发生,那就证明他是高尚的。而如果确实发生了什么,那么他就不必因无事发生而感到沮丧和失望。这将回答那个他仍然在疑惑的问题,即,他究竟是个柔软的人还是个强硬的人,以及未来会为他留住些什么。他对这个未来充满好奇。从乔纳森发来的短信中的厌恶情绪判断,无论那是个怎样的未来,他都没有兴趣参与其中。这条短信确实刺痛了乔伊,可是乔伊,站在他的立场上,也已经受够了好友无情的道德批判。
上了飞机,坐在他们宽敞、清静的座位上,又喝了大大的一杯酒之后,詹娜才屈尊摘掉墨镜,开始和乔伊交谈。乔伊把他最近去波兰追寻虚无缥缈的普拉德斯基A10配件的事告诉了她,说他发现在互联网上打广告声称有货源的供货商看上去很多,但除去很少一部分外,其他要么是假信息,要么是出于罗兹市的同一个供货商,而且,乔伊和他那个几乎帮了倒忙的翻译发现,这家供货商的存货也少得令人吃惊,不值得出任何价钱购买。有尾灯、挡泥板、门板、一些电池箱和散热器护栅,可是几乎找不到任何引擎和悬架配件,而这些对于维护自一九八五年起就停产了的车是至关重要的。
“互联网糟透了,不是吗?”詹娜说。她已经挑着吃光了她自己坚果碗里的所有杏仁,此刻正在乔伊的碗中挑来拣去。
“确实糟透了,确实糟透了。”他说。
“尼克总说国际电子商务是给输家玩的。事实上,凡是和电子有关的经济活动都是这样,除非那个电子系统是私有的。他说免费信息从定义上看就注定是无效的。比如说,如果一家中国供货商在互联网上注册了,单从这点你就能够看出,它好不到哪里去。”
“是的,我知道,我非常了解,”乔伊说,他不想听到尼克,“可是卡车配件的网上生意应该更像是易趣网之类的。只是一种连接买家和卖家的有效方式,否则买家可能会找不到卖家。”
“我所知道的就是尼克从来不在网上购物。他甚至连贝宝都信不过。你知道的,他对这些事很在行。”
“是的,所以我才会跑去波兰。因为你必须亲自办理这些事。”
“没错,尼克也是这么说的。”
她咀嚼杏仁的时候嘴巴微张,这让他感到厌恶,还有她的手指,尽管很可爱,但当它们有条不紊地在他的坚果碗里翻来翻去的时候,也让他感到厌恶。“我以为你不喜欢喝酒。”他说。
“嘿嘿,最近我正在锻炼酒量。已经取得了很大进步。”
“好吧,无论如何,”他说,“我指望能在巴拉圭撞上点儿好运,否则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花了一大笔钱把在波兰买到的那些破烂装船运走,可是我的拍档肯尼说,我运过去的货量太少,都不够换部分货款。目前它们被扔在基尔库克城外的一处山羊牧场,很可能连个看守的人都没有。而肯尼在生我的气,因为我没有给他送去其他类型的卡车配件,即便因为型号不同、制造商不同,那样的配件根本没法用。肯尼的意思是,只管按重量给他发货,因为,你能相信吗,我们是按重量收取货款的。而我的看法是,这些是有着三十年历史的旧卡车,况且也不是专为沙尘或者中东的酷暑天气而设计制造的,它们肯定会出故障,而当你试图在战乱中做护航工作时,你可不希望你的卡车出问题。与此同时,我这阵子就只有大笔支出,没有收入。”
如果詹娜在认真听他说话,他或许会不好意思向她承认这点,但她正在拽她的机上电视屏幕,生气地想要把它从装载位置拉出来。他殷勤地帮了她一把。
“抱歉,”她说,“你在说……?什么收不到钱?”
“哦,不,我肯定能收到钱。事实上,今年我挣到的钱可能比尼克还要多。”
“老实说,我怀疑。”
“好吧,可是我会挣到很多钱。”
“尼克和你身处截然不同的薪酬世界。”
这个说法让乔伊无法忍受。“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他说,“你到
底想不想让我陪你?你不是不理我,就是说尼克的事,我以为你已经和他分手了。”
詹娜耸了耸肩。“我告诉过你我脾气有些躁了。可是聪明人难道不是一点就通吗?我对你的生意不是非常感兴趣。是你而不是尼克陪在我身边,就是因为我听厌了他一天到晚地谈论金钱。”
“我还以为你喜欢钱。”
“可那并不代表我喜欢谈论它。是你提起这个话题的。”
“很抱歉,我烦到你了!”
“好的,那么,我接受你的道歉。不过还有个问题,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不能提尼克,如果你将一直谈论你的女人。”
“我谈论她是因为你问起她。”
“我不认为这其中有什么区别。”
“嗯,她仍然是我的女朋友。”
“没错。我想这是个区别。”她突然俯身,把嘴唇贴了过来。先是最最轻微的一触,然后几乎就像鲜奶油一般温软,再然后是整个嘴唇。
她的唇亲上去感觉和他一向看到的一样美好,一样丰富生动,一样珍贵。
他凑过去想加深这个吻,但她撤开了,满意地笑着说:“快乐的男孩。”
当空乘人员过来为他们点餐时,他要了牛肉。他计划在整个旅途中都只吃牛肉,因为这或许多少会让人便秘;他希望能够坚持到巴拉圭,然后才不得不开始在洗手间寻找他的婚戒。詹娜边吃晚餐边看《加勒比海盗》,于是他戴上耳机,和她一起看,他没有拉出自己的电视,而是别扭地靠在她旁边,但是,不再有亲吻。等到电影结束,他们在各自的被子下躺好,他发现商务舱座位有个缺点,那就是没有拥抱或者无意间身体接触的可能性。
他没想到他能睡着,可一眨眼就到了早晨,吃过早餐后,他们就到了阿根廷。这里完全没有他想象中那样富有异国情调。除了一切都使用西班牙语,且有更多的人在抽烟,这里的文化风貌似乎和其他任何地方都没什么不同。一样的平板玻璃和地面砖,一样的塑料座椅和照明灯具,飞往巴里洛切的航班和任何美国的中转航班一样,从后排座位开始登机,而那架727以及他能够从窗户中看到的工厂、农田、道路也都没有什么显著的不同。土地依旧是土地,上面依旧长着植物。
大多数头等舱的乘客都讲英文,当中的六位——一对英国夫妇以及一位美国妈妈带着三个孩子——推着他们挂着“优先提取”标牌的行李,和乔伊、詹娜一起来到巴里洛切机场外一处禁止停车的区域,特里温福大牧场的乳白色面包车正在这里等着他们。
面包车司机是一位面无笑容的年轻男子,厚密的黑色胸毛从他半扣的衬衫里钻了出来。在乔伊甚至还没能搞清楚状况之前,他冲过来拿走詹娜的行李,放在了车后面,然后把她安顿在前排乘客座位上。
那对英国夫妇占住了后面的两个座位,而乔伊发现自己面朝车尾,和那位妈妈及她的女儿坐在一起,女孩正在读一本关于马的儿童小说。
“我叫菲利克斯,”司机对着多余的麦克风说道,“欢迎来到尼格罗河省请使用安全带我们将行驶两小时路上会有些颠簸我这里有为需要的人准备的冷饮特里温福地处偏远但是瑟华请原谅路途的颠簸谢谢。”
下午的天气晴好酷热,去往特里温福的沿途是繁荣的亚高山带地区,和蒙大拿西部的景致相去不远,这让乔伊不由得纳闷,他们为什么要为此长途飞行八千英里。无论菲利克斯压低嗓门,用西班牙语不停地和詹娜说了些什么,都被那个英国男人杰里米没完没了的说话声淹没了。他粗声大气地说着英国和阿根廷在福克兰群岛开战时的旧日好时光(“我们的次美好时光”),说着捉捕萨达姆?侯赛因(“哈,我想知道当这位先生走出那个山洞时,身上闻起来是什么味道”),说着全球变暖是个恶作剧,那些作恶者只顾不负责任地制造恐慌(“明年他们就要来警告我们小心危险的新冰河时代了”),说着南美的主要银行家们无能到令人发笑(“当你的通胀率高达百分之一千,我认为你的问题就不仅仅是运气不好了”),说着南美人民对女子“足球”的不感冒令人赞赏(“让你们美国人在那般拙劣的模仿中领先吧”),说着阿根廷出产的红酒出奇的好喝(“它们让大家见识了南美最好的红酒”),说着想到即将以牛排作为早、午、晚餐让他口水直流(“我是个肉食者,肉食者,可怕又可恶的肉食者”)。
为了摆脱杰里米,乔伊和那个妈妈艾伦聊了起来,她是个漂亮而没有魅力的女人,穿着时下在某类妈妈当中十分流行的那种有好几个口袋的弹力工装裤。“我丈夫是个非常成功的地产开发商,”她说,“我在斯坦福大学接受过建筑师培训,不过现在回家带孩子了。我们决定在家里教育孩子,这样做大有好处,就光说度假,我们也可以按照自己的时间表来,不过老实跟你直说吧,家务相当繁重。”
她的孩子们,读小说的女儿和她身后打游戏的两个儿子,要么是没有听到这句话,要么就是不介意成为妈妈的繁重负担。当她听说乔伊在华盛顿有家小公司的时候,她问他知不知道丹尼尔?詹宁斯。“丹是我们在莫伦戈峡谷的一位朋友,”她说,“他对我们缴纳的税款作了大量研究。他真的回头查看了相关的国会辩论记录,你知道他发现了什么吗?联邦所得税没有任何法律依据。”
“其实,当你看穿了本质,所有事都没有法律依据。”乔伊说。
“可是联邦政府显然不想让你知道,它在过去一百年里征收的税款理应属于我们这些公民。丹有个网站,有十名历史教授在网站上支持他的看法,反正征税就是没有法律依据。可主流媒体中没人愿意碰这个话题。这个,难道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难道你不认为,至少应该有一家网站或者一家报纸愿意发表相关报道吗?”
“我猜对于这件事,一定还有其他理解角度。”乔伊说。
“可为什么我们只能听到那一个角度呢?联邦政府欠我们纳税人三百万亿美金,这难道听上去不是一条有价值的新闻吗?这就是丹算出来的数值,包括复利。三百万亿美金。”
“那确实是很多钱,”他礼貌地附和着,“国内每个人可以分到一百万。”
“完全正确。这太让人气愤了,你不觉得吗?他们欠了我们那么多钱。”
乔伊本想指出,要让财政部退还,比如说,花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上的钱,那将会是多么困难,但是在他看来,艾伦不像是那种你可以与之争论的人,更何况他开始晕车了。他能够听到詹娜在流利地说着西班牙语,而仅仅在高中时学过这门语言的他,除了听到她不断说着马匹这样马匹那样,就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了。闭上眼,坐在一辆载满傻瓜的面包车里,他想到他最爱的人(康妮)、最喜欢的人(乔纳森)和最尊敬的人(他爸爸),他们都至少对他非常不悦,而如果不是,那按照他们自己的说法,就是觉得他令人作呕。他无法让自己摆脱这个想法;这就像是某种良心申报。他用意志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呕吐,因为在呕吐本可以帮上他大忙之后仅仅过了三十六个小时,现在却能够吐得出,这难道不会成为最不堪的讽刺吗?他原本想象,这条通往无比强硬、通往坏消息的道路,只是会逐渐地变得越发陡峭,越发艰难,但沿路会有很多补偿性质的快乐供他享受,而他将有时间适应当中的每个阶段。可是现在,刚刚踏上道路的他,已经觉得自己没有了消受这个的胃口。
然而,特里温福大牧场却无疑如天堂一般。它坐落在一条清澈的河水边,周围环绕着黄色的山脉,山脉向上翻卷出锯齿状的紫色山脊线。
一座座花园、围场之间点缀着多处水面,还有非常现代化的用石头建造的宾馆和马厩。乔伊和詹娜的房间铺有大片凉爽的地砖,虽无必要但感觉舒服,大大的窗户下面是奔涌而过的河流。他本来担心房间里会有两张床,可是也许詹娜原打算和她妈妈分享一张超级大床,不然就是她更改了预订。他伸展四肢躺倒在暗红色的锦缎床罩上,陷入那一千美元一晚的豪华感受中。可是詹娜已经换好骑马服和靴子了。“菲利克斯要带我去看看马,”她说,“你想一起去吗?”
他不想去,可他知道他最好还是跟着一起去。当他们走近芳香的马厩时,浮现在他脑海中的句子是屎总归还是臭的。在黄昏金色的阳光下,菲利克斯和一名马夫牵着马笼头拉出了一匹上等的黑色种马。
它欢快地蹦跳着,掠向一旁,微微弓背跃起,詹娜径直朝它走了过去,脸上专注的神情让他想起康妮,也让他更加喜欢她。她伸出手抚摸着马头部的一侧。
“小心。”菲利克斯说。
“没关系,”詹娜说,专注地看向马的眼睛,“他已经喜欢上我了。他信任我,我看得出。不是吗,宝贝?”
“要上马鞍吗?”菲利克斯问道,用力拉着马笼头。
“请说英语。”乔伊冷冰冰地说。
“他在问我要不要给马装上马鞍。”詹娜解释说,然后飞快地用西班牙语对菲利克斯说了些什么,而后者又什么什么什么危险地反驳了她一通;但她是个不容反驳的人。那名马夫相当粗鲁地拉了一下马笼头,她抓住马鬃,菲利克斯用他毛乎乎的手托着她的大腿,帮她坐上了没装马鞍的马背。马伸腿向一旁腾跃,使劲拉动着马笼头,而詹娜已经向前俯下身去,胸部贴在马鬃里,脸靠近马的耳朵,不断低声安抚着“没事的”。乔伊完全折服了。马平静下来后,她拉着缰绳,策马慢跑到围场的另一头,在那里和马进行着奥妙的马术交流,控制它站立、后退、低头或者抬头。马夫向菲利克斯评论着这个美女,说她健壮、马术高超之类的。
“顺便说一句,我叫乔伊。”乔伊说。
“你好,”菲利克斯说道,眼睛看着詹娜,“你也想要匹马吗?”
“现在不用。可是帮我个忙,说英语好吗?”
“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