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昼刚一上岛,就感知到一阵扑面而来的沉郁之气,往来的人脸上没了笑容,每个人都是紧抿着嘴,阴着一张脸。江昼不需要找人打听,只需要站到高一些的山头,向蓬莱峰顶看,就能看到仙气缥缈的云雾之上悬浮着一具剔透的琉璃棺。云晏的残肢、断舌、碎裂的骨肉甚至那截染血的喜烛,都被放在了棺材里,伴随着那具残破的尸体,沉沉压在蓬莱岛每个人的心上。这就是“江昼”带回来的,那具不加修复的云家主的尸体原貌。但是真正的云晏已经被他炸碎在了观海峰下那片湖底,这一点江昼不会怀疑,他的刀就是最好的证明。那上面这个云晏……能把尸体伪装到这种程度,甚至各种细节都兼顾到位,除江昼外,只有三个人。那天亲眼看着他动手的新娘云姝,他动完手后进门的季云琅,再就是第一个发现云晏尸体,并且立刻为他收尸的云晏的护卫长,宋扬。当时有愤怒的云家族众质问宋扬,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封锁现场,彻查凶手。宋扬的回答是,看到家主的尸体变成那样,冲击太大,他一时不能接受,他不愿意让家主走得这样不体面,所以第一反应就是先为家主收尸。再说了,云家在仙洲什么形象,家主这样不体面的样子,难道你们还想让全仙洲都看到?此话一出,无人再反驳。云家主死在好友江昼的洞房里,却没人怀疑他,而是跟他站到一处,一起找清霄门讨说法。因为所有宾客都知道,江昼新婚当晚,根本没回洞房,而是在前厅跟他们喝了一夜的酒。江昼当年没关心过这些,更没去追查那个在他杀云晏时替他在前厅喝一夜酒的“江昼”到底是什么情况,他的目标只有杀云晏,至于他们怀不怀疑,无所谓,大不了一起下去陪他。从那之后,江昼就一直没找到过云晏的尸体,他的刀,跟云晏的尸体一起被藏起来了。后来,他装成一个悲伤的好友,一个愤怒的、失望的师尊,通过合理合规的流程,利用清霄门把季云琅“流放”进八方域,没遭到任何人阻拦。在仙洲,犯了错的人,就该受到这样的惩罚。不过江昼省略了一步,又多做了一步。省略的那步是,他没有摘除季云琅的记忆灵智,让他变成脑子一片空白的蠢笨“羔子”。多做的那步是,他给了季云琅两把剑,过去七年日复一日的打架已经让季云琅熟悉了什么力度能杀人、什么手段能逃跑,认清了什么伤用什么药,哪里流血可以不管,哪里流血一定会死。这样的季云琅带着兵器,完全能在八方域生存下去。江逝水和云征月当年打开的通道,即便被关上了,他们的孩子进去摸索一年,同样打得开。江昼在通道打开的第一时间去找他。但是他没想到,一年后打开通道的季云琅没跑出来回到仙洲,更没有声张,而是默不作声掩盖住了通道被打开的痕迹,然后继续待在八方域,每天流血,每天被虐待。江昼知道他在赌那口气、在恨师尊,得让他发泄出来,这股气在冲击师尊之前,最好能冲毁整个仙洲。他提着刀,带着炭炭,解决了花珈,抓来骨龙,在八方域陪了重伤昏迷的季云琅一个月。江昼找不到自己的刀,这把刀是临时拿来的替代品,用着并不顺手,好在八方域里这群新人才被放进来没多久,一个赛一个的菜,钝刀子来杀都不费劲。后来……江昼脑子疼了,抬手摸了摸自己脖上的银链。后来戴上锁灵链、和徒弟厮混在一起那五年对江昼来说属于突发变故,虽然突发,但很甜蜜,季云琅很会养懒人,让江昼沉迷又依恋,这五年里一天比一天喜欢他。唯一不满意的是,季云琅跟他在宅子里住了五年,也守了八方域五年,每天都要挂着一身伤、丢掉半条命。他这样,会让江昼经常想起江逝水和云征月。他们的孩子,流着跟他们一样的血,做着跟他们一样的事。这让江昼又烦又怕。他不敢再因为这种事跟爱的人吵架,不想跟季云琅分开,不愿意躲远再也不见他……更不能接受季云琅不再喜欢他。季云琅是这个烦躁吵闹的世界里唯一能让他舒心、让他爱的人,季云琅最好,江昼要把他捆在身边一辈子。季云琅要是有一天真的不喜欢他了,不要他了,那大家就一起死。江昼又找不了别人,江昼只有他。-江昼熟门熟路,先去看宅子,挑个了地段好院子大,一看季云琅就会喜欢的,大手一挥全款拿下。在清霄门当挂名仙师没别的好,就是钱多得没地方花,江昼不光自己富,这些年给徒弟腰包也填得满满当当,季云琅从小就知道他有钱,抱起来一晃就能掉银子。爱买菜的小徒弟,爱做饭的小徒弟,江昼这些年一边花钱养着徒弟,一边让徒弟来养他,小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幸福甜蜜。江昼估算了一下季云琅上岛的时间,忙里忙外布置好了新买的宅子,然后美滋滋去买菜,再把蓬莱岛的一切新鲜玩意全都搜罗来。床软软的,家具崭新,厨房很大,院子里的树都开着花。这样等季云琅一上岛就能住上漂亮舒服的大宅子,他当师尊的再略施小计,征服一个小徒弟的心简直手拿把掐,小菜一碟,易如反掌。江昼,你真是个……菜摊摊主提醒他,“兄弟,你东西掉了。”江昼低头一看,是他之前给季云琅绣帕子留下的针线和一些半成品小花,他面不改色捡起来,收进乾坤袋。摊主看清了,为了让他多挑一会儿、多买点菜,十分八卦地跟他唠,“你还会做这个?送姑娘的吧?”江昼拿起一把葱,又放下,“不是。”“那是送朋友?”“不是。”“给爹娘?“不是。”“拿来卖?”“不是。”摊主一拍大腿,“自己用!我懂了,兄弟你一看就很适合粉色啊!”江昼嫌弃地放下他家的菜,走到另一个菜摊。吵死了。摊主:“……”摊主:“我不问了,你回来呗。”摊主:“兄弟?”第30章 烟花进蓬莱岛要乘船,天气不太好,下小雨,起了风,季云琅站在船头,鲜红衣摆被吹得向后乱飘。他向远方看,蓬莱峰顶就隐在云雾之后。这是江昼以前住过的地方,不愧是世外仙岛,跟仙洲的其他地方很不一样。船刚一入水,季云琅就感知到了强烈的、越来越近的锁灵链的气息,江昼的确在蓬莱岛上。季云琅连着想了他好几天,现在整个人已经麻木,连讨厌他的力气都没有了。随便吧,江昼爱怎么样都行,碰不到算了,就当出门溜孩子。琥生趴在船尾,左肩小猫右肩小蛇,惊奇地伸出手来摸下面的水,感叹道:“好清!好凉!好干净!真是一大片好水啊!”他趴着玩水,小猫小蛇在他背上决斗。小蛇身上依然穿着那件由小猫屁股毛织成的毛毛外衣,趾高气昂地摇摆着身躯挑衅小猫,小猫凶狠地盯着它,前躯伏低,露出尖牙尖爪,摆出作战姿态,“喵”一声就扑上去跟它缠打到一起。琥生在水里摸了半天,摸出条小鱼上来,他趴着左右扭了扭身体,把缠在一起的小猫小蛇晃下来,把小鱼递到小猫嘴边,“炭炭,给你吃。”炭炭亲了亲他的手,“喵喵”两声表示感谢,张嘴正要叼住小鱼,骨蛇就猛然冲过来,张开并不是很大的血盆大口,猫口夺鱼,把小鱼连吞带咽吃到了自己肚子里。小鱼在它透明的肚子里游泳。“喵!”炭炭一爪拍到它脑袋上把它拍懵,接着不等它反应,左右交替出拳,上下左右来回转着圈儿扇它,扇得骨蛇最后受不了,“哇”一声吐了,小鱼被它喷出来,蹦蹦跳跳飞跃而起,“噗通”一声落了水。琥生见小蛇被打成这样,心疼地把它托起来,瞪了眼炭炭,“坏小猫!你太过分了!”“……”炭炭多次欲喵又止,最后还是决定算了,委屈地低下头,背过身,一只小猫坐着,不理他们。琥生带着晕乎乎的小蛇去船头找季云琅,抱怨道:“炭炭真的好凶,这一路上天天揍小蛇,你看它被打的,都不活泼了!”季云琅拎起小蛇来看,又递回给他,“没事。”想到什么,他怕拍琥生脑袋,“你自己都小小年纪,就别随便给人家小猫取名字,叫什么炭炭,太蠢了。”“这不是我取的,”琥生指指气鼓鼓坐在船尾的小猫,“它好厉害,它会用尾巴写字,这个名字是它自己给自己取的。”被夸了,炭炭眼珠一亮,回了下头,又迅速扭回去,依然气鼓鼓。它是只有脾气的小猫,季云琅亲自过来戳它它都不理,直到季云琅按着琥生跟小蛇给它道了歉,它才勉为其难转过身来,一跃跳上季云琅肩头。上了岛,季云琅拦住兴奋的琥生,提着他领子把他抓在身边,“别乱跑,跑丢了不找你。”“哎呀,我不乱跑!”琥生指指前面一个有些热闹的集市,抱着他胳膊把他往那边拽,“过去看看嘛!”蓬莱岛上的习俗、文化跟外面差不太多,毕竟都在仙洲,只是地理位置偏了点,才显得这座岛超然世外。岛上的也都是凡人,出门上街不是柴米油盐就是吃喝玩乐,不带多少仙气。小雨连绵,一直下到现在,地面很湿,琥生走着打滑,想牵住季云琅,但是他低头看自己湿乎乎的手,刚才他沿路拽了几片被雨洗过的树叶给小蛇玩,把半截袖子和手都弄脏了。季云琅一直拿灵气罩着给他挡雨,就是因为不想看他淋湿了脏兮兮的模样,他这样不敢去牵季云琅,只能小心翼翼走,不让自己打滑。集市上来往行人都撑着伞,琥生低头看路,一不小心就跟人撞上了。他脚底本来就滑,重心不稳,这么一撞直接往后栽,季云琅及时出手托住他的背,与此同时,跟他相撞那人也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是个姑娘,穿着浅青色曳地裙,撑一把淡黄的伞,伞沿很低,挡着上半张脸。见撞到的是个小孩,她微微把伞抬起,露出眼来,抱歉道:“你没事吧?”“没、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