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个字显然没什么说服力,季云琅不理他。“你师尊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江昼跟他强调,“他很聪明,也很有品味。”言外之意,他才不会爱上云晏那样的人。季云琅笑出了声,满是嘲讽。“……”江昼有些伤心。他恶心云晏,但是在徒弟眼里,他一直喜欢云晏。季云琅从不跟他提这些,也不知道自己一个人暗戳戳难过了多久。季云琅接着收拾自己和琥生的东西。江昼问:“全收走?”“对啊,”季云琅说,“反正也不回来了。”他的规划里,是要带着琥生,和江昼一起在仙洲住。其实今晚楼沙不说,他也会把骨龙放出去守门。他早该这么做,这样才能留在仙洲跟江昼好好培养感情,八方域的任何东西都不应该牵绊他。过去楼沙总爱跟他讨要仙洲的土壤和种子,偶尔还让他捎带一些仙洲的兽皮。楼沙拿这些兽皮来做衣服做毯子,然后带着自己的宝贝儿们出门,昂首挺胸迈着高傲的步伐去跟其他域主炫耀。没了月隐日,各域之间的冲突少了很多,以往稍对上眼就要动手,现在楼沙拿橘子往他们一人脑袋上砸了好几个都没人吱声,因为楼沙砸之前说了,“神请你们吃点好的。”后来找季云琅讨要土壤和种子的人就多了起来,不过他们不敢明着找他,只敢去讨好八域主,再让八域主来磨他。这么多年过去,八方域不少人已经偷偷在自己的小地盘种起了花,种起了菜,养起了毫无攻击力的小动物当宠物。曾经有胆子大的小孩跑来跟季云琅搭话,问他,“什么时候再带我们去一次仙洲啊?我上次去,跟一个新认识的仙洲人约好第二天要见,但是第二天我们就回来了。”他没理,骨龙蹿出来把小孩吓跑了。八方域确实有不少人向往仙洲,也有不少人跑来跟他承诺过只是想出去住,他们会学习仙洲人的一切行为习惯,不会惹事,让他放心。季云琅一概不理,缠得紧的会被他丢进沙牢,第一次关七天,第二次关一个月,第三次就关半年。这样都有人敢锲而不舍来找他。季云琅拒绝放他们出去,是因为他没办法相信任何一个八方域人。八方域里真正想好好生活的只是少数,反而是二域主三域主之辈,想着搞破坏、闹事的才是主流。他们自从去仙洲学到了“奴隶”这个词,抓了几个辱骂他们的仙洲人回来当奴隶,就一发不可收拾。他们恨仙洲,嫉妒仙洲,看到仙洲的美好,心里想的不是“我要过去居住”,而是“凭什么我这么苦,它这么好”。季云琅判断不出站在自己面前的某个八方域人到底是好是坏、暗地里是否存着别的心思,他能做的只有明令禁止,一杆子打死。早该把骨龙放出来,季云琅想。他知道八方域人都怕这只骨龙,他只需要把骨龙安置到入口,就没人再敢动出去的念头。他也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绑着江昼在仙洲过你情我愿的小日子,甜甜蜜蜜多磨上几年,不信江昼还不爱他。他这些年为什么不这么做?他要是早这么做了,现在就不会把江昼弄丢,不会恨江昼,更不需要想江昼。他会抱着江昼跟他说,我早就原谅你了,我根本不怪你,更没恨过你。他会每天都陪着江昼,白天浇花种草晚上数星星赏月,那江昼一定会喜欢他。只要江昼每天喜欢他都比昨天多一点,时间长了,江昼肯定就能爱上他。只因为八方域里有人想出去、想过上跟仙洲一样的生活、想让他多带些仙洲的好东西,他就把自己一直留在了八方域,错过了最合适的、能和师尊培养感情的机会。但想好好生活的八方域人是少数,懂得感恩的八方域人就更是少数。他频繁往返无常桥,旧伤好得慢,新伤却添得快。有时候留在宅子里跟江昼多待几天,再回八方域,有些曾经从他这里领过东西的人会突然蹿出来攻击他,砍伤他一条手臂,质问他“为什么你给我的种子没用,不能像我的邻居一样结出果子?”季云琅过去一看,跟他说,“因为这是葱。”那人大吼:“我不管!我当时说了,我要跟邻居一样的种子!这是你给我的!现在邻居结出了果,我却没有!”恰巧季云琅记得他,指指黑沙的另一头,“因为你以前住在那边,这边是你新搬的家,这个邻居是新邻居。你当时要的,是跟你旧邻居一样的种子,你旧邻居种的就是葱,所以我让八域主给你的也是葱。”毫无疑问,这个人听不懂。季云琅甚至怀疑,这么大一个八方域,没有一个人的脑子能转得过来这个弯。他们都是一根筋,或者干脆没有筋。甚至因为季云琅表现得太好说话,这个人开始欺软怕硬,直接拿起武器对他进行第二次攻击。直到季云琅打断他一只胳膊,他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是在跟领主叫板,急忙跪到地上求饶,绝口不提“没结果子”的事了。又蠢又贱。季云琅每天在八方域面对这些蠢人蠢事,回家就容易对江昼没好脸色,这时候江昼再惹他生气,他就会欺负江昼。江昼肯定是被他欺负怕了,才不愿意跟他在一起。江昼站在旁边,见季云琅收拾到一半动作就慢了下来,目光也聚焦到某处,像是在发呆,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让他回神,问:“累了?”季云琅:“没有。”他收拾到内殿角落那个大箱子了,正要打开,江昼说,“去休息,我帮你。”“不用。”他说不用,江昼也没强行夺他的乾坤袋,站在旁边,帮他打开箱子。季云琅把东西收得差不多了,拿出箱子一角的红布,看它突然变得那么丑,皱了皱眉,展开来重新叠,“说了让琥生别乱翻……”江昼问:“这是什么?”季云琅都折了一半了,听他问,转过身不嫌麻烦地展开给他看,“我师尊成亲那天穿的,婚服。”江昼一怔。“成亲”两字钻进他的耳朵,某些被刻意遗忘在记忆深处的东西就霎时涌上脑海。那晚阴风阵阵,贴大红字的窗户被吹得半开,喜房内红烛剧烈地颤,云晏含笑把他的手和另一只枯瘦的手叠放到一起,对那个还在发抖的、瘦小苍白的姑娘温声说:“姝儿,别怕,这是兄长最后一次需要你了。乖,解开衣服。”云姝颤抖着抬手,去解自己襟口的扣子,一颗,又一颗,到第三颗时,江昼按住了她的手,问云晏:“为什么?”云晏似乎很惊讶他这么问,停了停,安慰似的抚上他的手背,和声道:“你和姝儿一样,阿昼,我也很需要你。”江昼要听的不是这个,紧盯着他,再次问,“为什么。”云晏那张温和的面具皲裂了一半。轮椅摆在喜床前,他坐在轮椅上,拖着一双废了的腿,一张惨白的脸,拼尽全力向江昼扯出一个标准的、温柔的笑。“还能为什么?阿昼,你说过,你愿意为我做任何事,现在,我想把最宠爱的妹妹嫁给你,你看看她的脸,多漂亮,你不喜欢吗?”见江昼依然没有反应,云晏偏过头咳了几声,艰难俯下身,拥抱住他的双腿,轻声说:“阿昼,我真的很需要你,你愿意从八方域出来陪我,我们努力了这么久,要在这最后一步功亏一篑吗?”他的脑袋枕在江昼腿上,江昼托着他的脸让他抬头,从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这张脸的倒影。这张清雅的、高洁的、属于仙人的脸。江昼是清霄门首屈一指的天才,出了名的兴致高雅,清冷寡言。他没有社交,没有污点,性情冷淡,美名在外,他的一切过往都被人精心杜撰好,造就一具完美的空壳。只要今晚江昼和云姝交合,汲取完她体内属于嫡系云家人的最后一滴精血,这具空壳就算被填充成功了。这是云晏精心为自己准备的,即将重生的新身份。江昼卸掉了云晏的下巴。那双苍白面庞上的眼珠瞬间瞪得极大,嘴大张着,摆出了一副惊讶至极的模样。装得太久,云晏似乎早就忘记了他是八方域的流氓,折磨人的手段只多,不会少。江昼把云晏从轮椅上拖下来,拿燃烧的喜烛整个塞进他喉腔,烫毁他的嗓子,他拔出自己几十年没用过的大刀,砍掉那双虚软无力的腿,捣烂这张谎话连篇的嘴,从云晏的后颈一路开到尾椎,连骨带肉地剔出来,然后淡漠地垂下眼,任吊着一口气的云晏爬在自己脚边。江昼忘不了收到江逝水和云征月死讯时那种大脑发白心口一片空的感受。他从没想过他们会死。江逝水和云征月发现了八方域的秘密,威胁到了五大派,五大派要下手除掉他们。当时的江昼在干什么?当时他已经在仙洲过了很多年的安逸日子,每天在云晏的安排下装模作样地读读书写写字,偶尔练练那把他怎么都学不会的剑,他跟八方域已经很久没联系了,自然也不知道那里发生过什么、那个夜晚留了多少血。云家很多人都误会他喜欢云晏,但他只是喜欢云晏提供的安稳生活,这才是不爱说话的懒人该过的日子。可是云晏本人似乎也误会了他。有一天,云晏突然把他叫到身边,握上他的手,用那双跟云征月很像的眼睛看向他,问:“阿昼,你愿不愿意把自己的身体给我?”江昼:“?”江昼当时没回应,他不知道怎么回。云晏很像云征月,江昼把云征月当娘,自然也就觉得云晏像娘。谁会把身体给自己的娘呢?后来江昼才知道,是他心里脏,误会云晏了。云晏说的身体,真的就是他的身体。云晏觉得,江昼既然这么爱他,那必然会心甘情愿奉献出自己的身体,让他摆脱残疾多病的身躯。可问题是江昼不爱他,甚至在知道他这个心思之后转头就想跑。说好了来过安稳日子,好好过日子不行吗?谁要为爱奉献,有病吧。也正是在江昼准备一声不吭跑路的那天,一封信递到了他眼前。写信的是以前跟在云晏身边的一个老仆人,快死了,托人给他送了这么封信。说早在十年前,五大派就已经攻进八方域,杀光了里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