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番外朝花夕拾(十)

姜萝原本僵硬的身体都因这句话而软化。

她也不知苏流风究竟有何等的神力, 竟能让她的心一次次融为春水,润泽四肢百骸。

姜萝不由屈膝半跪起,她迎向他,往夫君的怀里埋得更深。

她任由苏流风抱紧, 感受他肌理坚实的手臂一寸寸收紧腰身, 动作缠绵,既想搂实了她, 又不敢造次。

连喜欢一个人, 都这样小心翼翼。

姜萝轻轻叹了一口气, 嘟囔:“先生,你怎么总是能惹我心疼呢?”

苏流风不语,他闭上眼,享受这安宁祥和的瞬间。

屋外,弟子们叩首、念经声传来,已是天明, 他们要开始做课业了。

苏流风再贪恋红尘, 也不可耽误神宫要事,令岐族先辈蒙羞。

他只能不舍地松开姜萝,轻声道:“我今日还有课业要讲, 阿萝是回公主府, 还是去探望柔太后?”

玄明神宫离皇宫不远,御车的话,也不过是两刻钟的路途。

姜萝狐黠一笑:“怎么?我就不能留在神宫里陪夫君吗?”

她戏弄苏流风的时候, 总唤他“夫君”。

苏流风抿出一丝笑,摇了摇头:“没有不可。只是对于阿萝而言,课业有些烦闷……”

他怕她会不喜。

说到这里,姜萝忽然挑起眉:“圣女和你研讨经文, 你都不怕她听不懂感到烦闷,怎么对我就一槌定音,认定我没有佛缘,会不喜你的课业?”

这话说得有点重,苏流风头一次遇到这样的夫妻危机。

他沉吟一声,不知该从哪里开始辩驳。

良久,郎君慢条斯理地说:“圣女是男子,我与他研讨经文,不过是奉天家谕命。阿萝不同,我希望你能自在些……”

“所以,先生是身不由己?”

似乎也可以这样说,苏流风点了下头。

姜萝笑得不怀好意:“那就是说,平心而论,先生更喜欢和我研讨课业?”

“……嗯。”苏流风微微错愕。只要妹妹不觉得枯燥,他倒是无妨。

鱼儿上钩了。

姜萝一点点靠近苏流风,笑得好似一只狐狸:“可是,我除了神宫的课业,也爱和先生研讨闺帐里的课业。就是不知……先生愿不愿意不吝赐教呢?”

苏流风凝望小姑娘亮晶晶的杏眼,几乎是瞬间想起了那些缠绵的、唇舌粘稠的房中课业。

郎君低下眼睫,白皙的耳廓泛起薄薄一层红。

苏流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先一步下了床榻。

他为她拿了外衣,细致地帮小姑娘更衣。

待姜萝穿戴齐整以后,她又问:“先生还没回答我呢!”

苏流风唇角微扬:“阿萝还有癸水,而且……此地并不僻静。”

他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墙壁,姜萝想到今早传来的清越的法器敲击声,顿悟——屋舍间的隔音一点都不好,www.youxs.org,她定会无地自容的!

姜萝瞠目结舌,望向苏流风的目光里满是警惕。

本该是她在月事期间肆无忌惮逗弄苏流风,奈何他进步神速,竟也学以致用,懂得调戏她了。

姜萝鼓了一下腮帮子:“原来先生才是那只老狐狸!”

听到这话,苏流风只笑不语。

等他们都洗漱更衣出寝殿时,业族弟子已经静候石阶上。

姜萝不免撇撇嘴,心里想苏流风真是心慈手软,他竟饶恕了业族人的性命,只杀了一个蒙罗为岐族赎罪。

但业族弟子领受苏流风的恩情,他们怀有对于佛子的恭敬之心。

业族小弟子上前,对苏流风谦卑地通禀:“神官,昨夜佛子女所居圣堂出现了神谕。”

谁都知道,圣堂里已经没有活人了,留下的只是那些已经往生了的佛子女灵牌。

姜萝惊讶地看了苏流风一眼,“怎么回事?”

苏流风摇头:“不知。”

他们只能前往圣堂一探究竟。

神谕下达的情景,和姜萝想象的不同。

并没有戏文里说的漫天黄沙风起云涌等等神迹。

场面平和得很,一间冷清的小佛堂里,燃的三支香尽数断裂,香灰落到地上,绘成一个图纹。

姜萝看不懂,只能让苏流风走近了慢慢参详。

苏流风捡起倒下的佛牌,那是他母亲的。

指骨朝下,他又捻了一点灰,细嗅,男人凝重肃穆的神情,顷刻间变得柔和。

苏流风静默不语的样子,让姜萝忐忑不安,他不由问:“先生,神谕上说什么?”

苏流风:“母亲说,禁术的因果已经圆满,不会再有下一世了。”

至少他这一代再没有什么重生的机缘。

姜萝笑道:“这是好事,我不想和先生再有什么动荡与变故。”

“嗯。”苏流风含笑。

“还是说,先生今生和我过腻了,还想重生一回再找个体人意的妻子?”姜萝眨巴眨巴眼,“先生要多珍惜眼前人,世上如我一般漂亮的姑娘可不多见。”

苏流风不敢惹恼小妻子,他乖巧地答话:“是,阿萝是世上最好看的姑娘。”

姜萝牙要被他酸倒了,再一看旁边的业族弟子已经假装盯地砖找蚂蚁了,她不再耽误苏流风正事。

“我上膳堂坐一坐,先生忙课业吧!”

“好。”苏流风担忧地嘱咐,“如有要紧的事,差人来寻我。”

“放心啦,在先生的地盘,还没人敢找我麻烦。”

她狐假虎威的模样娇俏可爱,苏流风又是心脏柔软,一瞬不瞬目送姜萝离开。

才不过一刻钟,他竟开始想念妻子了。

姜萝今生来玄明神宫的次数简直屈指可数。

从前还没和苏流风相认的时候,她不愿看到他,故而有意无意回避佛子。

今日,她成了苏流风的妻子,玄明神宫也算是她第二个家了。转换了心境再看玄明神宫,竟也觉出这一座庄严殿宇的有趣之处。

譬如层叠飞檐交替间漏下的一丛丛日光,好似雨瀑一般;游廊角楼飘来的浓郁檀香,又能让人平心静气,心绪放宽。

姜萝喊了刚才为她引路的那名小弟子:“小兄弟,灶房在哪里?能不能带我去一趟?”

姜萝是玄明神官的妻子,也就是师娘,弟子们待她自然恭敬:“殿下请随我来。”

“好。”

姜萝明媚地笑,闹得业族小弟子脸上一红。难怪佛子都成长公主裙下臣,殿下待人确实亲和温柔。

其实,姜萝只是单纯不想在神宫里听经。

苏流风还是很了解她的,她这个人没什么佛缘,也不耐烦听禅语,要是让她旁听,一准儿昏睡过去。

倒不如待在膳堂里,多享受一点烟火气,还能顺道炖个汤品吃吃。

玄明神宫虽是神佛的代行者,却又和正统佛门大不相同。

门下弟子并不禁荤腥与酒水,只因这一具肉身出于红尘,往后超脱,也会寂灭于红尘。既如此,酒肉穿肠过,便没有必要做一些虚假的表面功夫。

不过大多数人还是茹素较多,就连苏流风,若非回姜萝府上,日常在外也是茹素与禁酒水。

姜萝劳烦厨娘为她熬了一小碟猪油渣,又洒了一些盐花。

她一面吃焦香的肉丁解馋,一面和厨娘搭话谈天。

厨娘姓沈,年纪和赵嬷嬷差不大,圆脸,笑起来十分和蔼可亲。

她并不是业族人,而是丈夫乃业族的老辈人,自个儿又爱做饭,便操持起了玄明神宫的用食。

也可以说,她是看着苏流风长大的老辈人。不过后来岐族出了变故,他们又被蒙罗捂住眼睛、挡住嘴巴,什么都不能讲,两族关系生疏许多。

幸好苏流风平安回来掌权,玄明神宫又变回了从前的模样。

得知沈厨娘的身份,姜萝待她很客气,话里话外也忍不住和她打听苏流风从前的事。

今生她和苏流风的交集很少,实在不知先生一个人住在玄明神宫里都是如何过活的。

沈厨娘听到这话,忽然悄声说了句:“待会儿,我和殿下说的事,您可千万别告诉神官。”

“您放心,我嘴可严。”姜萝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咳咳,反正就算她说了,她也会拦住苏流风,不让他来向沈厨娘兴师问罪的。

毕竟这是夫妻间的小秘密嘛!

沈厨娘笑得意味深长,问:“殿下在几年前,可是放榜寻过夫婿?是不是兵部的白家嫡长子,王将军的次子,以及淮阳侯府的世子,您都相看过?”

姜萝听得错愕,张了张嘴:“您怎么知道?”

“可惜,这三人尚公主的风声刚放出去,却无一人有资格尚公主,隔天皇帝的诏令便收回了。”

说起这事儿,姜萝也纳闷得很。那时姜河刚刚登基为帝,一心以为她是为了江山社稷才耽误自己的终身大事,死活要为她觅得佳婿。

姜萝被他烦到了,只能同意和这些单身的郎君会面一次,瞧个眼缘。

姜河特地办了一场官宴。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为姜萝办的酒宴,哪知还没两天,宴会便取消了。

平日里最急姜萝婚事的姜河,忽然转了性子,不要她这么快挑选意中人了。

姜萝既感慨弟弟脑袋瓜子灵光,还会开窍,又庆幸往后当个独身皇女多好,还没人来烦她。

今天,姜萝偶然听到沈厨娘说起这件事,仿佛其中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

她洗耳恭听:“您怎么忽然提起这件事?”

沈厨娘神秘兮兮:“殿下不知道吧?陛下是听了神官的建议,这才取消了官宴。”

“哦?”

“就在邀请郎君赴宴的当晚,神官一连下了三道神谕,派往皇城,奉于御前。还是喊小弟子夜访的皇城,阵仗闹得厉害,我都被惊得一夜没睡着。”

姜萝明白了。

她就说呢,姜河热衷于当月老,怎么临时改了性子,不烦她了。

原来是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佛子奉,在背地里暗暗使绊子……

姜萝头疼地叹气,她怎么不知道,先生背着她的时候,还这样孩子气呀?

夜里,苏流风和姜萝一道儿坐车归府。

苏流风知道,玄明神宫对于姜萝来说,居住多有不便,即便夜深了,他也体恤夫人,愿意陪姜萝往返奔波。

平时,姜萝一上马车就会打开话匣子,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他喜欢听她讲话,不嫌聒噪。

可是今日,姜萝一反常态,安静得可怕。

苏流风有些担忧:“阿萝是出了什么事吗?”

姜萝看了清隽的郎君一眼,摇摇头。

“那么,是累了?”所以才不想和他讲话。

佛子难得忐忑不安。

姜萝单手支起下巴,微笑开口:“先生,你还记得白家长公子,王家二公子,以及淮阳侯府世子吗?”

久违的记忆涌上心头,苏流风薄唇微抿。

他自然记得。

看来是有人说漏嘴了。

神宫里,出了叛徒。

苏流风叹一口气,他明知不该叨扰姜萝,可他还是出手了……邪念在作祟。

“白家长公子私下养了几房外室,王家二公子好赌,淮阳侯府世子实则有龙阳之好,娶妻不过是搪塞家中人。”苏流风犹豫不决,“这三人,实非良配……”

是他做错了,他不该干涉姜萝的事。

苏流风以为姜萝要生气,哪知小姑娘并没有发火,而是不以为然摆摆手,“既然他们都不是良配,那依先生之见,当时的京城中,又有谁配为我的驸马呢?”

苏流风垂下眼睫,艰涩地道:“此前,我有为阿萝留心适龄的郎君……”

要品行端正,要家风清正,要学识渊博……谁都可以,唯独不能是他。

姜萝有时候对苏流风真的是既生气又无奈。

少女气鼓鼓地凝视他,明明想生气,临到最后,又忍不住靠近苏流风,抓住他指骨修长的手,轻轻贴上颊侧,用脸轻轻磨蹭他的掌心。

姜萝忍不住骂:“先生好笨!你要是对我有意,不会毛遂自荐吗?!”

苏流风一怔,掌心被女孩儿的脸烘得滚烫。

他有私心,但他不敢。

只能卑劣地,打着为姜萝好的旗号,干些小肚鸡肠的事。

苏流风不由笑了下:“是,我太懦弱了。”

如今想起来,确实令人发笑。

姜萝眨眨眼,怜惜地亲了一下苏流风的指尖,“不过,先生那三道神谕,下得真漂亮啊。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佛子也会抢亲。”

闻言,苏流风耳廓薄红。郎君的凤眸清明,柔情地凝望姜萝。

他不由伸出手,揽姜萝入怀。

女孩没有逃跑,而是乖顺地依偎进他的怀里。

苏流风低头,棱角分明的下颚轻轻抵在小姑娘乌黑的发髻间,

他斟酌许久,还是忍住难堪,实诚地说:“面对心爱的女子,神佛自然也有私心。”

所以他没能抵住诱惑,一心想把姜萝……占为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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