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娘听到动静回身,就见张景彦扭着头静静地看着她。
将毛笔放下,起身走过去俯身看他。
“醒的也算刚好,春耕都结束了,将军今年可错过一季作物的下种了。”若娘看人不说话,微笑着说。
“嗯。”张景彦不知道醒的是不是刚好,许久没开口的嗓子跟揉了沙子似的,粗粝干剐般难受。
“老四,倒碗温水进来。”若娘朝着门外喊了声,自己坐回了窗前。
“好,娘,等。”
张景彦躺的太久了,浑身都是僵硬的,挣扎着想坐起身。
若娘边写字边开口:“别动,年纪大了就少点折腾,等身体养好了,外面还有几千亩地等着你去开呢。”
张景彦用没受伤的手,撑着上半身靠在床头,听人平静的语气,不由摸了摸鼻梁。
老实不动了。
老四端着水进来,以为是他娘要喝的,直接就放在了桌边。
“给你家将军喝。”
“醒!”老四一听,双眸发亮,一下子走到张景彦跟前,碗里的水一滴不漏。
“谢过白苏。”张景彦就着他的手喝了一碗水,嗓子才舒服一些。
“救白苏,谢将军!”老四咧开嘴笑,人醒了真是太好了,这下他能安心吃下三碗饭了。
“娘,将军救白苏。”老四转头拉她娘的衣摆,这话他都念叨多少遍了。
“娘知道了,已经替你谢过将军了。”
“娘,好!”白苏杏眼微眯,像一只被安抚乖了的大黑熊。
“去找你石英叔和得发叔,告诉他们将军醒了。”若娘拍了拍他的肩,这小子一日十二时辰,除了在地里,就在这,家都不回了。
要不是为了来寻他,刚好又想到个点子要记下来,以后有用,也不会借用张景彦屋里的纸笔,又恰好碰上人醒了。
“好。”白苏起身,飞快跑了。
若娘坐回竹椅,面对着张景彦。
“老四一直说是你救了他,我知道他从不说假话,也不会夸大事实,那必然就是你救了他。谢谢你,将军。”
若娘已经听南旭说了事情的经过,金前流想速战速决,尽快攻破上谷关,用了正面冲锋,侧面伏击的打法,按理说,上谷关的将士都是身经百战,不会被这点小的把戏迷惑。
但不还有乌家这个搅屎棍,乌乐蓉听了金汪泽的话,通过乌家的关系,将一个永业人阴差阳错地安插进了老四所在的编队。
此人擅长隐蔽,又有些聪明,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渐渐在队里能说话两句话。
这次金前流攻打正门,此人提出可能是调虎离山之计,就提议派前锋小队前去侦查,就是老四这一队。
老四入了行伍,除了张景彦和傅慎之知道,暗中对此编队的将领提过要稍加关注,其他便无人知其身份。
此次只是侦查,并没想过会中了圈套,等张景彦收到消息的时候,老四他们已经被包围收圈了。
要不是张景彦带人去的及时,又替老四挡了两刀,或许若娘真的再见不到人了。
她心里明白,或许如果不是为了护着老五,张景彦未必会亲自去这一趟,老四救命恩人的头衔到底被他坐实了。
张景彦摇了摇头:“我答应过你,会护好他的。”况且中间又是乌家惹出来的,他有责任。
“不过,也没让将军吃亏,之前将军受伤昏迷,有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跟着你一起来湖心岛,我把整理过的关于农耕方面的书简,都交给他了。”
“敏儿?”张景彦疑惑道。
“我猜是。”舅甥的眉眼间总归有些相似之处,若娘看到元敏的第一眼,便猜到了他的身份。
只是圣上自己不想点明,她也乐得装傻。
只是几个人都是聪明人,谁跟谁心中都门儿清。
“我觉得从前你和我都想岔了,要打胜仗,要筹备足够的粮草,仅靠你我是远远不够的,元起朝疆域辽阔,能种的地海了去了。”
“圣上是这个天下的主人,他才最能够做这件事,教农育种,开荒耕地。从前做不了这些事,是有不得已的原因,可现在,很多事都可以去做了。”
若娘出身世家,她看得明白这里面的形势。
先帝在时,虽元敏是太子,张家是母族是国舅还是手握实权的将领,被忌惮是人之常情,没有哪个皇帝能容许卧榻之前还有人虎视眈眈,即使是亲儿子也不行。
所以元敏这个太子,一直声名不显,甚至不如其余的几个王爷。
张景彦想做些事,总是偷偷摸摸,放不开拳脚。
一不留神,就会有乱臣贼子的帽子扣下来,会害了太多的人。
这些年,他走了很多弯路,如今也该回归正途了。
“你说的对,这些事都该交给敏儿去做。”元敏当太子时,功绩不显,如今借着这个机会,终能万民敬仰。
统一疆土是统治者的野望,是需要付出千千万万人抛头颅洒热血的鲜活的生命。
普通老百姓最希望的不过安居乐业,吃得饱穿得暖罢了。
等张景彦能够下地走动,元起二年已过去一半。
五六月份,正是草木生长,春意盎然的时候。
金前流没能如计划中在寒冬少食的季节攻下上谷关,游牧一族本就缺衣少粮,不误农时不负春,只得无奈收了兵,退守百里。
有金汪泽在元起做内应,乌家又一手遮天,他以为可重头再来,却不知道永远错失了时机。
况且,乌家...
若娘在山上转了一圈,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梯田环绕,绿意青葱,走得累了,席地坐在了一块干净的石头上看向远方。
乌家啊,她也在想乌家。
她还记得第一次听到乌家,远在京都的太子太傅府,将军夫人的娘家,她一直认为不会跟他们有交集,她这辈子合该是个为了挣点小银钱,都会开心大半日的小人物啊。
可现在她明白了,她不就山,山都能倒下来想砸她,那就...挖空它吧。
自元敏回去之后,就将书简由影卫誊抄,送到了大司农府中。
自他即位,战火不断,粮草无法供给,便显出了多方不足,原先的大司农怕祸及己身,已告老还乡。
接任大司农为前年科考进士,年轻有拼劲,更重要的是,他是元敏的人。
自得了书简,大司农何尤多跟魔怔了似的,成日将自己关在京郊的一个庄园里,一待便是半个月,连夫人和孩子来都见不着他一面。
那里是历任大司农用来试种的庄园,有个寓意很好的名字叫:丰悦庄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