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燕渡早看令翊不顺眼,哪里禁得他激?一口答应下来。

他们也是比角力。燕渡被?令翊扔到地上十几次,身?子?被?压住起不来七八次,卡喉咙五次,最后实在是没力气爬起来了,终于认输。

大司寇办案多年,用过各种刑罚拷问、用过诈供,这还是头一回看人用角力审案。

第100章 给她剥菱角

据燕渡和几个仆从的说辞推断,这事很可?能是江临做的,或许上将军方域也知情。

令翊还找到了那个与自己说“桥塌了”的渔丈人?。老叟常在附近钓鱼,出事那日看?见有人?在桥下?鼓捣什么,还以为是修桥的。老叟还说几日前曾有贵人?在桥边“看景”。他说了那贵人的身量相貌,听来依稀便是江临。令翊许以重金,让老叟在江临府门外候其外出时辨认,老叟说“应该就是这位贵人?”。

这些在燕杵回?来前,大司寇和令翊已经禀与了燕侯。当着燕渡面,燕侯与燕杵说了。

燕杵为冢宰——如今随着各国称相邦。小宰是冢宰手下?第一属官。江临任小宰七八年,一直很得燕杵器重。燕杵又怒又惭愧:“先前狐鸣之事,我便疑心有他?。因私心作祟,只私下?警告他?。想?不到他竟然再次做出这种事。这让我怎么有脸登太傅的门去赔罪。”

听说其父要去给俞嬴赔罪,燕渡惊讶地瞪大眼睛,但看?着其父面色,没敢说什么。

燕侯道:“方域和江临也一直得寡人?信重……”

找出是谁做得不难,这事难的是,凭着“推断”,凭着一个黎庶老叟的“应该就是”,无法给一位上大夫和一位上将军定罪。他?们不只是上大夫和上将军,身后都还有家族。

燕杵道:“既然国法不能拿他?们如何,他?们又?是拿这些阴谋诡计害人?,那便不经司寇之手了,我让人?来做。”

别人?不知道,燕侯却是知道的,俞嬴有心仿魏国法经制定燕国自己的法经,况且燕侯本也崇尚“礼”“法”,这样不经司寇审理,私下?诛杀……

燕侯道:“让寡人?再想?想?。”

燕杵带着燕渡与燕侯告辞。回?家后,虽俞嬴不追究,燕杵却还是将燕渡幽禁于其院中,令其读书?思?过。不管燕渡的嚎叫,也不顾旅途辛劳,燕杵随即便去了太傅府。

听说相邦来了,俞嬴急忙出迎。

看?俞嬴眼睛眍瞜、双颊烧红满面病容的样子,燕杵愈加懊悔,行礼道:“都是因为杵小人?之心,也因为杵识人?不明,害太傅至此。请太傅责罚。”

俞嬴赶忙避让还礼:“此事本非相邦之过,况且俞嬴也只是小恙,过几日就好?了,相邦如此,俞嬴如何敢当?”

燕杵叹息:“都是杵的过错。若杵当初不因太傅为女子,又?年轻,便心生芥蒂,也不会?给那些人?可?乘之机。”

俞嬴道:“也是因俞嬴心高气?傲、行事乖张,未曾去与相邦解释,才致如此。”说着也对燕杵行下?礼去。

燕杵忙拦她,又?“嗐”一声。

俞嬴却笑了:“看?俞嬴这脑子,就在院子里说起话来。相邦快请进去坐。”

燕杵点头。

二人?进了厅堂,分宾主坐下?。

燕杵对俞嬴正式行礼,再次道歉,俞嬴也再次避席还礼。行完这些礼节,燕杵又?问俞嬴之病,随后说起见燕侯的情景,说起江临和方域。

燕杵道:“国法不能拿他?们如何,便只好?私刑。这事老夫来做。”

俞嬴道:“俞嬴有一策,相邦看?可?行否。以方、江之为人?,断然不会?只做下?这一桩恶事。可?令人?细查他?们历年来的乱法行径,再以国法处置之。这等?人?,死于私刑,太便宜他?们了。将之明正典刑,也正好?以此树国法之威,警告那些有心作恶者。”

燕杵想?了想?,点头:“大善!太傅光明正大,是守礼法之人?,到底与我们这等?老朽者不同?。”

俞嬴忙摆手:“相邦这么说就羞煞俞嬴了。相邦不知,俞嬴当初出使赵国,脚还没站稳,就让人?假装游侠儿暗杀了齐使于斯。在齐国也做下?多少此类事。谈何光明正大?”

老叟竟然颇懂俞嬴:“在外国与人?周旋与在国内处理政事如何相同??”

俞嬴笑。

老叟如今看?俞嬴顺眼得很,只觉得这位年轻的太傅又?纯良、又?聪颖,又?谦逊、又?练达,又?目光长远,又?见微知着,自己从前何其糊涂……

老叟将俞嬴的话回?禀于燕侯,燕侯也连连称善,将此事交与大司寇。

令翊有分寸,俞嬴落水之事已经查完,便不再插手司寇后面这些事。从前他?便三天两头地来太傅府,如今俞嬴病着,他?来得更勤了。

俞嬴懒怠吃东西,连她一向爱吃的各种甘甜糕饼都不想?吃了,医者又?不许她吃醓醢等?发物,她便每日食粥。本就不胖的一个人?,这一弄,就越发瘦了。

令翊手里拎着莲叶包的一包东西走进厅堂:“看?我给你?带了什么!这个你?肯定喜欢。”

俞嬴病着,不想?动,没有站起迎他?,只是指指席子让他?坐,又?懒懒地笑问:“什么好?东西,难道是天上的龙肉不成?”

令翊笑:“若真有龙,翊就真去给先生猎来吃。”

俞嬴抬眼看?看?他?,只是微笑却没说什么,又?捂着嘴咳嗽起来。

令翊将温水递给她,俞嬴饮一口,压下?咳去。

令翊也知道刚才的话说得孟浪轻佻了,但哪个男子面对心上之人?,不想?“孟浪轻佻”?

令翊把那个莲叶包解开,露出绿中带点红的鲜菱角来。

俞嬴果然大喜:“哎呀,是菱!燕国竟然也有此物吗?”

菱多长于南边水泽池沼,燕国确实少见。令翊笑问:“先生许多年没吃了吧?”

俞嬴点头。

让侍女清洗过,令翊取一个,拿小刀将之划开口子,剥出里面白嫩的菱肉给俞嬴。

俞嬴接过来咬着吃——又?鲜又?脆,还带着点甘甜。

令翊剥一个,俞嬴吃一个,可?惜令翊只剥了几个便不剥了:“我问过医者才拿过来的。医者说不能多吃,不然伤肠胃,尤其不宜生着多吃。”

俞嬴只好?作罢,斜倚回?凭几上。

令翊哄她:“让庖厨煮菱米粥给你?吃。医者说这个可?以清热镇咳。”

俞嬴点头。

令翊又?补一句:“多加些饴蜜。”

俞嬴笑,恍惚想?起小时候父亲、母亲、傅母还有阿翁都这样哄过自己,还有后来的田向……

令翊问她从前是不是采过菱角。

“采过,还因此踩翻了小舟,掉到池子里,把阿翁吓得够呛。其实那时候我已经会?游水了。”俞嬴笑道。

令翊问:“几次听先生说起‘阿翁’,偶尔又?说‘老师’,是同?一个人?吗?”

俞嬴点头。

令翊不纠结于这位老先生,又?胡拉乱扯地问她小时候爱不爱哭,怕不怕黑,会?不会?爬树,有什么玩伴之类。俞嬴一一跟他?说。

令翊从前问过俞嬴是不是真的捉虫喂鱼、钓鱼摸虾、逗弄小犬,再听她此时说的,笑道:“故而,先生小时候是又?野又?怂。”

俞嬴:“……”

令翊笑起来。

俞嬴也笑了,自己小时候还真是又?野又?怂,被?娇惯得没个样子。

俞嬴笑问令翊小时候如何。

从来都是令翊问俞嬴,俞嬴只当初不知道令翊心意?的时候笑过他?“身大头圆”,却很少问他?这些旧时私事。

或许是因为病了,身子弱,心志也弱,或许是此时气?氛太好?,也或许因为即将到来的离别……俞嬴竟然顺着问了起来。

令翊跟她胡吹,说自己几岁开始舞剑,几岁拉弓,几岁能骑马,特别说了九岁那年去北方边地探望父亲,射中一头鹿。

令翊悻悻:“家母还说我像那种鹿……”

俞嬴来了兴趣:“哪种鹿?”

令翊顿一下?,道:“头顶枝枝杈杈足有三尺长,身有斑点,又?威武雄壮又?好?看?的一种鹿。”

俞嬴弯起眉眼。

令翊道:“真的!”

俞嬴笑着点头:“令堂比方得很确切。”

令翊抿嘴。

俞嬴越发笑了。

令翊不与她一般见识,说起在北边驯鹰的事。

俞嬴没去过燕北,却能想?象,那里天格外高远,有连绵群山,有莽莽丛林,有看?不到头的草原,有峭壁激流,有孤城关隘,天空中时有苍鹰盘旋,能听到尖利的鹰唳声。那丛林、那原野、那关隘,又?都有一位骑着马的年轻将军……

等?先君葬礼后,令翊大约就该回?北地去了——他?本不属于燕南之军,其父又?还在北边,他?不会?长久在都城逗留。

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到他?。

与自己比,他?还年轻,但其实也不小了,应该娶新妇了。若娶一位将门之女,两人?一同?骑马射箭、驯养苍鹰,想?来好?得很。娶一位文臣之女也不错,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与温柔美丽的少女,也会?很美满。反正怎么都比跟自己这两世为人?、满心算计的老鬼好?,尤其这只老鬼还不知道能不能从诸项变革中活着出来……

“先生?”令翊叫她。

俞嬴问:“听说有一种鹰不过两三尺长,能捉野狼,真的吗?”

第101章 书信与甲胄

不?止令翊来,公子启也来为老师“侍疾”,让俞嬴有回到齐国诸侯馆之感。毕竟只是落水着了凉,她又还年轻,过了些时日也就好了。

很快便?是先君入葬之期。先君薨后,魏、赵、韩、中山等盟国和?邻国都遣使携赙赠之?礼到了武阳,一直等在燕国,等先燕侯入葬后再归去。令燕国君臣惊讶的是齐国竟然也派了使者来参加丧葬之礼。

公子午弑君,引得魏赵韩卫等诸国并伐。齐国不?敌,求救于楚秦,楚国、秦国再次出面为齐国斡旋。恰此?时赵侯薨,赵先撤军,韩、卫、魏诸国随即也休战。这场持续了近半年的诸国围攻,再次让齐国元气大伤。

齐国遣使来参加先燕侯丧葬之?礼透露出一些别样的意味——当今齐侯午与从前的齐侯剡似乎有些?不?同,齐国有些“内敛”的意思了。

来燕国的使者是齐侯之?弟公子畅。公子畅有些?平庸,但性子很好,礼仪周全,先齐侯曾遣他?去请大儒邹子,如?今的齐侯午又遣他?来燕国。

说来齐燕还算名义上的盟国。燕国君臣就像不?知道齐国今年差一点又伐燕一样接待这位齐使,公子畅也神色庄重肃穆,很有吊丧慰唁的样子,私下见了俞嬴、令翊这两位“熟人”还寒暄了几句,也像不?知道他?们在这次齐国之?乱中做了什么一样。

先燕侯入葬后,诸人坐车回返时,俞嬴在自己的车内坐席下发现一个竹筒。竹筒泥封上的印记很是眼熟,前几个月她还用?过这个私章。

俞嬴破开泥封,从竹筒中取出书信来。书信中,田向没?说什么重要事?,只是说这几个月颇忙,说临淄今年格外热,说他?会趁着晨间凉快舞剑,晚间则广步于庭,嘱咐俞嬴也要动静相济,勿要伏案太久。

他?还劝俞嬴不?要太过挑食,说“五味调和?,养身?之?道”,却又禁不?住替俞嬴开脱,说人都用?偏嗜,但别的也要都吃一些?。又说自己新近尝到一种醓醢,估计俞嬴会喜欢,书信后附录了与庖厨问来的做法。

他?只在书信后半段说了几句牵涉政事?的话?,说“政,读为政,写?为险”,特别是内政改制之?“政”,都是用?倡者之?血写?就的,说俞嬴从前提醒自己给皮策留条命,他?也希望俞嬴给她自己留条命。

最后,他?说,“是夜星月皎皎,虽不?能相携并立,然知君与向同沐光辉,吾心亦安。若得日?日?如?是,月月岁岁如?是,足慰余生。”

后面果?然有一个做醓醢的方子。

他?费事?把自己的人掺进来公子畅的仆从中,这样千里迢迢,只为了述说这些?家常话?和?送一个做醓醢的方子……俞嬴轻叹一口气,自己与他?从十几岁认识到如?今,几乎已有小半生,纠缠太久,纠缠太深,让他?伤心,固非所愿,却已是无可奈何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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