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清议朝政上

李林甫死后,曾和培百感交集,心潮澎湃,可以说是既欣喜又失落;欣喜的是,作恶多端的李林甫终于死了,大快人心;失落的是,李林甫不但挫败过孟汝慎陷害自己的阴谋,而且还举荐自己担任户部尚书,也算有恩之人。而对不久后被活活气死的孟汝慎,曾和培则是充满了兴奋,因为此人死有余辜,自己再也不用悬心吊胆地防范此人了,心里彻底踏实下来。呆在家里,曾和培经常独自凝神静思,感慨万分: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如今已变成饱经沧桑的忧国长者,由刚进扬州官场时的九品参军事变成了如今京城朝廷正三品的户部尚书。只要闭上眼睛,往昔岁月就会清晰地呈现在自己的脑海里。可惜接触过的人、经历过的事,都已如烟而逝,再也不能回到自己身边了。目前,唐玄宗只顾纵欲享乐,明显荒疏国政,新近担任右相的杨国忠同样贪图权势、排斥贤良,与已故的李林甫毫无二致。不同的是,李林甫帮助过自己,杨国忠则对自己比较冷漠。作为户部尚书,自己必须做到百倍小心,甚至万无一失,才能在云谲波诡的朝堂中立于不败之地,永葆平安。

座主谢佑聪致仕后,整个京城除了妻妾外,几乎再没有特别亲近的人了,曾和培感到心里空荡荡的,尤其是担任户部尚书前,杨国忠曾两次怂恿唐玄宗派兵攻打南诏,均遭惨败,不但唐军共阵亡九万人,而且还促使南诏加快投降吐蕃。这种状况更令自己伤痛不已;回想王忠嗣在世时,率领唐军从吐蕃的手里连夺几座城市,吓得吐蕃残军只能龟缩在险要的石堡城内苟全性命的青海大捷,就会激情满怀,仿佛自己也参加了这场大捷。而王忠嗣、张巡、宋影庭等人原先一起比赛马球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记忆犹新。啊,对了,王忠嗣过世了,张巡也早去真源县任县令了,宋影庭却依然留在京城。从家乡清为守孝三年回到京城后,自己曾主动找过一次宋影庭,已经升任正五品上的翊卫羽林郎将的宋影庭对自己格外热情。二人痛饮美酒,畅所欲言,从午时一直聊得申时,好不惬意。现在,自己很久没有跟宋影庭联系了,不如再去找他叙旧,以缓解压抑的朝堂带给自己的迷茫感。

到了宋影庭的宅院门口,曾和培下了肩舆,上前询问一个守卫士卒:“我乃户部尚书曾和培,宋影庭郎将是否在府里啊?”士卒认得曾和培,忙叉手向前,恭敬地说:“宋郎将在府里后花园习武,请曾尚书进去吧。”曾和培知道,上次到来时,宋影庭就当面嘱咐守卫士卒,以后只要自己过来找他,勿需禀报,直接请入就是,不得怠慢。曾和培谢过守卫士卒,走了进去。

来到后花园门口,曾和培看见宋影庭站在一个空旷处,背对自己,右手拿着一把剑,轻轻地挥舞着,心想:“宋影庭在习武,我若贸然喊他,岂不是坏了他的兴致?干脆等他结束后,我再进去吧。”过了一阵,宋影庭一个转身动作,发现了曾和培,便停下来,兴奋地说:“曾尚书过来了,怎么不进来啊?”曾和培笑着说:“宋郎将正在练剑,曾某怎好打扰。”宋影庭顺手将剑交给旁边一个士卒,又说:“来,曾尚书,快请进啊!”曾和培抬脚而入。宋影庭颇为歉意地说:“曾尚书过来,喊宋某一声便是了,免得等这么久。”曾和培说:“无妨,我才等一会儿。”宋影庭抬手一伸,说:“来,请曾尚书厅堂里坐。”随后,二人前往厅堂。

在厅堂坐下后,婢女端来两碗香茶,分别放于二人面前。宋影庭笑着说:“曾尚书有很长时日未来鄙府了,若再不来的话,只恐连大门都找不到了。”曾和培忙说:“惭愧,惭愧,近期公务繁多,实在脱不开身,以后一旦有空,曾某定来拜访宋郎将。”宋影庭说:“宋某一句玩笑话,还请曾尚书勿要放在心上。曾尚书公务繁多,宋某也可主动前往贵府拜访。须知,曾尚书小妾薛九儿精湛的烹饪技艺,宋某一直都没有忘却啊!”曾和培说:“这有何难,改日宋郎将光临鄙府时,曾某定让九儿给宋郎将多做几道美味佳肴。”

宋影庭看着曾和培的面容,略一犹豫,说:“请恕宋某直言,宋某看曾尚书气色不佳,莫非是遇到什么不开心之事了吗?”曾和培叹道:“宋郎将好眼力啊!曾某确实遇到不开心之事了。”宋影庭说:“不知曾尚书可否愿意说出来?兴许宋某听了,还能帮上一点忙呢。”曾和培说:“实不相瞒,依曾某这般年龄,基本不会因为个人之事而不开心,若是遇到不开心之事,只能是公事。”宋影庭谨慎地说:“户部遇到什么麻烦了吗?”曾和培摇了摇头,说:“非也;户部在原先的尚书、也是曾某座主谢佑聪的管辖下,各方面都做得井井有条,并无大碍。曾某担忧的是大唐将来的命运啊!”宋影庭说:“原来如此。提及大唐将来的命运,宋某也是经常有不祥的预感啊!”

曾和培心情颇为沉重,说:“李林甫刚过世时,曾某以为朝中再无奸相了,谁知杨国忠取而代之后,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若论谋略能力,杨国忠远远不及李林甫,可论阴险狡诈,二人却是难分高下。”宋影庭心里也沉甸甸的,说:“是啊,不说别的,就说两次怂恿圣人派遣唐军征讨南诏,均遭惨败,伤亡十几万人,就足以证明杨国忠没有任何谋略,只知死攻蛮冲。现在,他担任了右相,定会给大唐带来更多的战争。”曾和培说:“此外,杨国忠与安禄山严重不和,矛盾尖锐,难以调解。安禄山是平卢、范阳、河东三大军镇节度使,手握重兵,跟当今百官之首的右相产生冲突,后果不堪设想。将相不和,乃是国之大忌,不能不让人担忧啊!”

宋影庭说:“杨国忠与安禄山的矛盾,宋某也已有所耳闻。安禄山绝非一个规行矩步之人,既然手握重兵,时日一久,难免不会生出异心。约十日前,宋某在街上无意间碰到一个人,从他的口中得知了安禄山在范阳的一些情况,确实令人触目惊心。”曾和培忙问:“此人是谁?如何知道安禄山在范阳的一些情况?”宋影庭说:“若说出来,曾尚书或许还听说过此人呢?”曾和培好奇地问:“曾某听说过此人?到底是谁?”宋影庭说:“此人就是十几年前,替冤死的叔父文启先报仇而杀了诬陷者潘恪荃后,潜逃多年的文有觞。”

曾和培一愣,说:“文有觞?就是当年宋郎将帮助逃跑的文有觞?宋郎将是怎么碰到他的?如今他身在何处,过得怎样?”宋影庭说:“那日,宋某闲来无事,准备去找一个朋友饮酒,走在敦义坊街上时,突然听见有人喊宋某的名字。宋某循声看去,见不远处站着一个身材健硕的四十岁左右男子,正朝宋某叫喊着。那个男子看见宋某,又警惕地盯了盯周围,发现无人注意,便走过来,低声地说,宋郎将,还记得我吗?我是文有觞。宋某一听是文有觞,非常诧异,仔细看去,确乃此人,多年未见,变化惊人,都快认不出来了。之后,文有觞将宋某请到一家邸店的客房里,讲述了当年杀人潜逃后发生的事情。潜逃后,文有觞在京城一些下辖县内隐姓埋名,打杂谋生,艰难地熬过了两年,就去投靠居于营州的营州都督安禄山。安禄山对文有觞很欣赏,亲口承诺,只要对本人忠诚,认真效力,本人绝不会亏待文有觞。经过不懈努力,文有觞不断得到擢升,现今已是果毅都尉了。”曾和培点了点头,说:“原来是这样。文有觞杀人潜逃,无处可去,投靠安禄山也无可非议。既然投靠了安禄山,文有觞来京城做什么呢?为何又凑巧碰见宋郎将了?”

宋影庭端起茶碗,笑着说:“来,曾尚书,请饮茶。我们只顾聊天,忘了饮茶。”曾和培也端起茶碗,说:“宋郎将请!”二人各饮了一口茶。宋影庭端起茶釜,倒满两个茶碗,又说:“宋某听文有觞说投靠安禄山后,过得不错,心里还是有些高兴,当即予以祝贺。文有觞说,等稳定下来后,他的心里就开始牵挂宋某,对宋某当年的相助之恩特别感激,一直都想找个机会好好报答一下;可惜营州远离京城,他根本没有机会过来。”曾和培说:“曾某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文有觞此次来到京城,应该就是专程来感谢宋郎将的吧?”宋影庭摇了摇头,说:“不是。文有觞说,之前的几年里,他已来到京城四次,这是第五次了;五次都是奉安禄山之命,前往京城联络常驻京城的刘骆谷将军,共谋重要事情。”

曾和培说:“看来曾某想得太简单了。”宋影庭又说:“宋某问文有觞,能否告知来到京城所做何事?文有觞迟疑片刻,说看在当年相助他的情面上,说出来也无妨,但是要求宋某保密,宋某答应了。因此,宋某今日所说之事,还请曾尚书保密啊。”曾和培坚定地说:“请宋郎将放心,曾某绝不会将所听之事说出去,即便对自己妻妾,也是同样保密。”宋影庭说:“如此甚好。曾尚书可知道安禄山让刘骆谷常驻京城,有何目的?”曾和培想了想,说:“安禄山平时大多居住范阳,距离京城遥远,若想掌握朝中情况,必然需要有人及时禀报。刘骆谷常驻京城,应该就是为了能向安禄山禀报京城和朝中发生的一些重要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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