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仍旧没有回来。
我不停地听到阁楼的楼梯在响。我听到有人咳嗽。有小孩子打架。他们真的很坚强。没有流下眼泪来,即使头破血流。
我想出去寻找小野。我觉得他也许再也不回来了。
我没有来过D城市。我也没有地图和钱。甚至不辨南北。
可是我仍旧带上门就跑了出来。
楼梯上也有了我跑动的声音。我咳嗽。冲下去。
我闯到大街上。我记起一部小说里的描述:散着头发奔跑。脚流血。
我去哪里。小野你在哪里。小野,我来了你在哪里。
我向左,坚持一个方向。我坚持跑下去。我的脚又开始流血。我要烂死在这个南方城市的街道上了。一边走一边烂掉。上帝保佑我在烂掉之前找到小野。
我记得《广岛之恋》里那个要命的女孩子。她爱了一个敌人作为情人。她非得爱他不行。她叛离了世界。世界来围攻她了。
她被关在冰窖里。她说这里也好呀这里有我的情人。
没错。那个纳粹兵。死掉了的,在冰冷里身体将烂未烂的情人。她绕着他走来走去。
她在大街上跑啊跑。像我现在一样。像我现在一样披头散发。我要去前方,远方。我踩在一条霓虹闪烁的斑斓道路上。可是此刻它已经像彩虹一样消失了。
围绕一条街,我来回走。我想小野回来的时候会经过这儿。经过的时候跟我打招呼。我也打一个招呼给他。我跟在他的后面再回去就好了。就像上次来的时候一样。
后来我记不得过了多久,我在街角一个很华丽的美发店门外的大玻璃里看到了小野。我坚信这是一种吸引,使我可以这样盲目地摸索着找到小野。小野端坐在一只高脚的旋转的椅子上。套着一块深绿色的围布。小野冲着一块火焰一样明亮的镜子笑,暖和的。他的头发已经短了些,像我刚刚认识他的时候一样一根一根竖立着。他带着绅士笑容和理发师亲切交谈,不时会有小撮的头发从他的脸旁边划下来。
我早该想到小野应该来剪头发了。他很在乎自己的形象。他不会允许自己有一丝的凌乱。
小野还没有看到我。我把头和手都靠在玻璃上,冬天的长满白色苔藓的玻璃。我多么贪婪地看着我亲爱的小野。我看着他一分一寸地更加好看起来。
我的脚要断裂了。头很昏。再透着玻璃看的时候我却无法看清里面了。
玻璃像电影屏幕一样一闪一闪的。我好像看到很多熟悉的人透过玻璃走出来。
我妈妈来了。她说你出门怎么不带钥匙呢。她说红豆冰化干净了。真是的!
我张了一下嘴。想说对不起的,却发不出声音来。
我妈妈不见了。
小朵来了。她说我身上香吗,这是新的DKNY了。她仔细看看我说,你怎么现在这样颓废和邋遢呢。
她也不见了,我来不及问那个高鼻子的男孩子还同她一起去赏荷花看泉水吗。
爸爸也来了。他说孩子你快过生日了,我送给你什么呢?
他自己思索着,消失了。
我看到最后一个出现的是我那个开酒吧的朋友。他还是穿得很讲究,走过来。
我一阵痉挛。我是那么不想见到他呀他在恨我他在怪我。他走过来一定会笑话我。
他笑说:原来这就是你的下场呀。这就是你走之后的生活呀。
是啊,那一刻,我背朝着他离开的时候是多么决然。我把他扔在后面和初夏的郁闷里。他怎么也不能明白我为什么和一个骄傲自大的男孩子这样走了。他摔了那个杯子,怒不可遏。他是在说,你不要后悔你永远幸福才好。
我走了。我是在说,好,我不会后悔,我和小野永远都幸福。
此刻我看到他走过来。嘲弄的浪涛像一场咆哮的海啸。
我本能地退后。我不能让他靠近。我用手拍打着这块演戏的玻璃,结束吧,结束吧。
我也许疯了,可是不能容忍嘲讽;我也许烂了,可是决不在人前丢人现眼的。跑吧,让我安全地离开。我转身逃跑。
最后,我看到了小野的出现。他从玻璃后面推门出来了。顶着他崭新的头发样式。我想说你终于来了。和我一起跑吧。我们不能被嘲笑。
我们的灿烂夏天永远都不能过去。走吧,小野,我们跑着继续去远方。
我没有得到小野的答复。我看着他没有跑的打算。他在我的视野里缓缓地横了过来。像安静的河流一样横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