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维塔颇感兴趣地把他的话又慢慢念了一遍:“心地善良,见义勇为,打抱不平?”银发的雌虫微微挑眉,第一次发现这些词还能用在自己身上。莱茵现在只想找个干净的地方睡觉,如果还能洗一个澡那就更好了。于是他坦然的点头,表示自己毫不心虚。路西维塔懒得再站在这里和他拌嘴,闪身给他让开路,示意莱茵滚进去。莱茵欢天喜地地进去了,而且非常自觉地找了块空地准备打地铺。路西维塔意味深长地说:“你倒是不紧张。”莱茵确实不紧张,他和路西维塔共处一室的日子多了去了,但是这话他当然不可能说出口。一不做二不休,他继续挂着人畜无害的微笑问:“您还有干净的衣服吗?”岩灰监狱的囚服是统一的灰色上衣和长裤,每只虫一套,但是莱茵看见路西维塔身上衣服整洁干净,就知道他肯定不可能只有一套。路西维塔既然已经把他放进来了,此时也不愿意跟他计较,从柜子里扔出一套衣服给他。莱茵倒也不避嫌,接过就抬手脱掉上衣开始换衣服。路西维塔看到那片一闪而过的白皙下意识地避开了目光,过了半晌才想起来,两只雌虫有什么不能看的?当他转回去的时候,莱茵已经换好了衣服。他看着像只低等级的雌虫,但是莫名其妙的身高腿长。路西维塔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居然意外地合适。“谢谢您,少将。”莱茵弯了弯眼睛:“等我洗干净了再还给你。”“不用了。”路西维塔冷冷地说,:“你留着吧,我从来不用别的虫碰过的东西。”那太好了,莱茵心想,终于有换洗衣服了。但是路西维塔那句话他持保留意见,当年小雌虫虫化长高以后要买新衣服,莱茵可是没有委屈他。结果路西维塔这小子不知道抽什么风,就固执地喜欢穿自己穿过的旧衣服,美其名曰节俭。莱茵还跟他说咱家没那么穷,路西维塔偏不信,给莱茵一种自己会把他发卖去挖野菜的错觉。路西维塔丢给他了枕头和被褥,莱茵在地上躺下,很快就有了睡意。路西维塔的房间很干净,因为之前发情期那一出,浓郁的蔷薇花香还没有消散,给莱茵一种醉卧花丛的舒适感。就是在进入梦乡之前,莱茵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他怎么记得陆西维塔的信息素好像不是这个味道的?莱茵把这里当自己家睡得安心,路西维塔却彻夜不眠。第一他非常谨慎,房间里躺了一个不知来历、身份成谜的雌虫,他绝对不会放下提防。第二就是,这只雌虫给他的感觉太危险因为太像了,连共处一室让路西维塔莫名安心的那种感觉都很像。路西维塔在这个夜里不知道想了多少次林因是不是回来了,可是他又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天,自己亲眼看着那只雄虫死在自己面前,连遗体都坠入浩瀚无垠的宇宙中,从此再也寻不到踪迹。他忘不了那一天。/第二天莱茵醒过来的时候,路西维塔已经不见虫影。莱茵难得睡了个好觉,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他刚醒就听到了整个监狱里尖锐的集合哨,只得匆匆赶下楼,在大厅集合。他到的时候发现路西维塔已经在那里了。危险等级高的雌虫们站在最前面,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而路西维塔哪怕身上还有抑制实力的枷锁,脊背也依然笔挺。莱茵远远望去,在虫群中最显眼的就是他,像一株在凛冬依然无法摧折的,被霜雪覆盖的君子松。他心里突然有一点强烈的遗憾,长大了的路西维塔原本真地和他随口一提的戏言一样,成了一只“对社会有用的虫”,带着千军万马,无往不利战无不胜。那样的路西维塔应该是张扬自信,无可匹敌的,而不是被困在这一片灰色天空之下的囚牢里,百无聊赖地做着没什么意思的劳作。路西维塔是这个故事的主角,莱茵原本是塑造他一部分血肉的反派,虽然捡到一只小雌虫是任务上的失误,可是莱茵觉得也没什么大问题,他依然能够换个身份磨砺路西维塔,让他走向那个已知的终点。原本故事应该继续向前走,路西维塔被众虫崇拜,带领虫族走向更平等的更强盛的未来……这个任务很简单,也没什么难度,但是莱茵当时任务失败,除了小世界判定剧情存在问题之外,大概也有点下不去手。那是莱茵第一次看见路西维塔哭得那么伤心,他隔着星舰的舷窗往下看,发现路西维塔再次抬眼看向自己时,眼里满满都是恨意。莱茵意识到自己可能本能地在逃避,逃避欺骗,谎言,和那些既定的事实。在路西维塔心里自己到底是谁,他其实并不敢确定。/莱茵收回纷扰的思绪溜到了后排,前面的雌虫毫不意外地被分去了清理场,而后面的都将会在采石场。莱茵正准备跟着大部队的方向走,却听见看守最后报出了他的名字。“海因1号清理场。”一时间所有虫的目光都集中在莱茵的身上,里面带着戏谑,怜悯和幸灾乐祸,每只虫都在想这只低等级的雌虫到底是得罪了谁要被扔进1号清理场,那可不是什么能全身而退的好地方。莱茵没什么表情地转了脚步往另一边走,1号清理场也是路西维塔被分配到的地方。他远远缀在路西维塔后面,看见他回头,皱眉扫了一眼自己,然后越过虫群朝自己走过来。路西维塔当着众虫的面堂而皇之地走到莱茵身边,他掀起眼往外看,所有虫都默契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不再打量着这边。路西维塔冷若冰霜地开口,“不要告诉我,你有这么蠢。”莱茵笑了一下,“少将,我全然不知情。”这名单到底是谁排的。又是受了谁的指示?莱茵和路西维塔都没有这样的安排,那藏在暗地里的那个人,是想让莱茵死,还是想借机对路西维塔动手?如果莱茵真的那么弱,那他一定会死在清理场,而路西维塔会不会为了他出现平常不该有的破绽,也未可知。路西维塔看着眼前的雌虫,微微笑了一下,带着十足的血气与杀意“我小时候,被教会过一个道理,危险应该扼杀在摇篮里。”“海因先生,你的到来对我来说也算个危险,你说,我应不应该杀了你?”路西维塔作为顶级雌虫的压迫感此刻显露无疑,虽然他身上带着抑制环和枷锁,但周围的虫明显都受到了影响而不敢出声。莱茵意识到这一点后赶紧伪装成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轻声说:“我哪里能算得上危险呢……少将,您难道不想知道真正的危险究竟在哪里吗?”路西维塔嗤笑一声,“你说得对,所以,祈祷你能在清理场活下来吧?活到能让我看到你价值的那一刻。”说完他转身就走,莱茵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毫无疑问这是一场局,而局后的操盘手此刻还没有显露出来。路西维塔想通过他来钓出幕后的大鱼,但在这之前他要看到莱茵的价值,如果只是个随随便便就会轻易残废的炮灰,那利不利用也没有什么区别。可是不对。莱茵是自己来到岩灰监狱的,而路西维塔的往事他没有透露出去……当年盯着路西维塔的势力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并且他们都知道路西维塔身边有一只对他很重要的虫。所以,当顶着极其相似的脸来到路西维面前的自己,就成为了这几方势力互相猜疑的关键。他们在思考莱茵到底是谁派来的,因此迫不及待地出手。帝国采用的制度类似于君主立宪,虫皇名义上是整个国家的主人,但是真正操控的是由五大雄虫家族组成的议会,而由雌虫组成的军部在皇族和世族的角斗中就变得重要。这也是为什么养尊处优的雄虫们非常厌恶军雌,但雌君却仍然会是有实权军雌的原因,甚至他们一出生就会在有底蕴的家族里挑选有天赋的雌虫……但是这样导致了无数只有实力的雌虫被剥夺权利,只能困在雄虫的身侧,抛弃尊严求生。雄虫能够缓和雌虫的精神暴动让他们不至于过早地死去,可是那样的生活,和死亡有什么区别?路西维塔名义上是莱茵埃莱蒂斯的雌君,他年少有为,天赋颇高,一旦他愿意为埃莱蒂斯家族做事,那如今各方势力角斗的平衡局面就会彻底被打破。好在他恨毒了莱茵埃莱蒂斯,宁愿刺杀雄虫获得死罪也不愿意臣服于他,这正是那些上层贵族想看到的。他们都想让路西维塔死在岩灰监狱里,因为路西维塔无论被谁得到,天平都会立刻倾斜。第029章 入v三合一1号清理场和整颗黎灰星都格格不入, 这里既不黄沙漫天也不破败荒凉,反而像一颗冠冕上的明珠。蜿蜒的曲水清澈见底,将茸茸青草分成了两块。柔和的日光从林间散射在地上,风吹过草地激起一层又一层的绿浪, 美不胜收。但美好之下总是暗藏杀机。这里栖息着星球上危险等级最高的异形, 它们能根据环境变化自己的身形, 隐匿能力极佳。同时,正面战斗它们也丝毫不落下风, 充沛的体力和出色的智慧让它们盘踞这颗星球百年直到虫族的到来。众所周知,清理场危机四伏,莱茵一只手无寸铁之力的可怜虫自然是要找保命手段的, 比如……一件趁手的武器。武器从哪里找呢?莱茵反正不相信自己家很能打的小白没有。果不其然,一开始他们就遇上了潜伏在河流中的异形。莱茵还没来得及研究异形的外形弱点和思维方式, 就看见路西维塔从袖中滑出一点暗色的锋芒,无孔不入而又游刃有余地斩击出刀, 将危险扼杀在摇篮中。莱茵的战斗技巧一向以轻灵为主, 来到虫族更是, 毕竟受到了雄虫这个限制。而路西维塔是他握着手抱在怀里一点点教出来的……当然不是实战训练,一开始莱茵觉得小孩子没必要打打杀杀,会做做家务勤快吃苦就很好。他那个时候偶尔会把小白抱在怀里带着他玩《未来星》,顺嘴和他说这款机甲有什么好处那款机甲为什么性价比不高,敌人出腿的时候你要怎么按技能闪避才最不消耗体力……他说的是游戏攻略,但路西维塔知道这些放在实战中也不会出错。知道莱茵是雄虫之后,路西维塔陷入了深深的自卑。因为莱茵甚至还要去地下拳场这种危险的地方,虽然他再三重申自己完全不会有事, 但路西维塔总是迫切地想要成长,成为一只强大的雌虫。所以每一把游戏他都像背诵秘籍一样目不转睛地学习, 然后在深夜偷偷练习,把自己弄的满身是伤。莱茵发现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直到如今,那些在游戏里可以做到,而现实里很难实现的身法,路西维塔都能精准复刻。他的战斗完美精准不出一丝一毫的差错,像建模出来的百分百胜率npc。但只有路西维塔自己知道,他今后还会赢很多场战斗,但最想赢的那一场,永远都是输家。“太厉害了少将。”莱茵真心实意地夸赞。他知道路西维塔双手刀都用的很好,因此那把藏在袖子里的折刀肯定不止一把。于是莱茵上前,假装被异形的尸体绊了一下,准确无误地摔进了路西维塔的怀里。碰瓷都没这么精准。按往常路西维塔一定会避开,但问题出在异形身上。这只异形是a3变异体,大概率出现逼真假死形态迷惑敌人,他没有来得及告诉莱茵让他停止这种作死的行为,躺在地上的异形突然腾空而起,扑向莱茵毫无防备的后背那一瞬间莱茵的手已经摸到了路西维塔袖中的折刀,他头都不用回也能精准把刀插进那只异形的死穴。可是莱茵硬生生忍住没动,等路西维塔一手揽过他,向下一倒躲避攻击,然后迅速反手割喉。血液飞溅,落在路西维塔眼角那一点泪痣上,与他澄红的瞳孔相和,像一点经年的血色附着在精致苍白的脸上,妖冶非常。莱茵突然觉得心跳莫名漏了半拍。而路西维塔愤怒地抬手掐住他的下颌,刀尖横置于莱茵颈侧,好像下一刻就要剜掉他的心尖肉。路西维塔的声音里藏着暴戾,他骤然开口“你知不知道你会死”说出口的那瞬间路西维塔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压制着莱茵的手缓缓松开,好像才从某种梦魇中挣脱出来。他的语气变得冰冷而……痛苦。“不要让我……不要让我再看到这张脸死在我面前。”路西维塔知道自己输了。林因死去的那一天是在他脑海里重复播放的旧电影,主角永远活在他的回忆里,逃不开躲不掉,哪怕是镜头外一个相似的侧面都能强行地把他带回那个时空。而且海因和他太过相似,路西维塔总是在想,假如他还活着,会不会也是这个样子。路西维塔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软弱,可最后还是丢盔卸甲溃不成军。他沉默地起身,然后把那把折刀丢给莱茵,轻声说:“随便你去哪里,不要死在我面前。”莱茵没有回答也没有说话,他发现自己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来一滴冰冷的泪珠,与其说那是路西维塔的眼泪,更不如说像一滴相思成疾的血。莱茵怔怔地,心想原来会这么难受。原来看到你难受,我居然也会这么难受。/莱茵记得路西维塔第一次开口叫自己的名字的那天。小白的喉咙并没有受很严重的伤,但是一直不开口说话。莱茵觉得这倒没什么问题,心理创伤又或者是因为遭遇重大变故选择性失声都很正常。反正小白聪明得很,每次一个眼神就知道莱茵是想吃西红柿炒蛋还是芹菜炒肉。小白严格来说现在不能说是小白,这只雌虫迎来了自己的第二次分化拥有了发情期,已经是只成年的,身量高挑的雌虫了。莱茵已经很久没去过地下拳场了。小白还没成年的时候每次都非常抗拒他去这种危险的地方,回来手上划破一道口子都要一言不发地站在莱茵身边半天。着实是一种甜蜜的痛苦。有人担心自己还是挺好的,莱茵撑着下巴看着垂眸为自己处理伤口的小雌虫,不知道为什么嘴角勾起一点淡淡的笑意。在小白成年之后他接手了家里一切事务,包括收入和支出。莱茵原本还想挣扎一下不想让治家大权旁落,结果小白把他照顾得太好……莱茵选择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