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要听歌吗?”

分班考结束的这天晚自习, 同学们聚在一起对答案,教室里时而哄堂大笑,时而一片唏嘘, 因为即将分班, 教室内弥漫着快要别离的伤感与狂欢。

许奈奈手上收到了不少同学录, 大都是之前没怎么说过话的同学。

她照着条条框框按部就班地填好递回去。

“奈奈。”桌子突然被敲了两下,是同桌梁屹。

许奈奈心不在焉:“怎么了?”

梁屹担忧地看她:“老班找你。”

许奈奈没什么表情地点头:“知道了。”

她站起来, 刚刚还嘈杂不堪的教室登时安静。

“许奈奈怎么被叫出去了?”

“她考物理的时候后面大题全空了,老班估计要发毛.......”

“啊?她可是我们班最有希望考进火箭班的, 为什么啊?”

“我听说好像跟早恋有关。”

......

不少人窃窃私语目送她走出教室, 郑强夹着教案正在教室外面等着她。

许奈奈恭敬地叫了声老师好, 郑强看着她轻声问:“许奈奈, 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可以跟老师说说。”

一中改卷子的速度极快, 今天下午才考完,昨天的分数差不多都出来了。

许奈奈这学期进步的速度一直是办公室老师津津乐道的常事, 不少其他班的班主任总拿许奈奈的例子在班上当榜样, 她考进火箭班基本是一件十拿九稳的事。

可让各科老师没想到的是, 这一次分班考试所有科目突然全面下滑, 科任老师甚至不信邪地找出她的答题卷, 结果一看全是基础错误, 下午的物理试卷竟然还空了三道大题。

许奈奈没有说话,郑强叹了口气, 委婉道:“奈奈,你一直是老师觉得最有潜力的苗子,你的努力老师也看在眼里,但分班考只有一次, 你知道火箭班的教学资源与平行班相差多大吗?同样的水平,你在火箭班读一年能稳上C9,但在平行班或许最多就是个末流985.......”

郑强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平时最省心的学生会在这么重要的考试中出现如此重大的失误,他从怀里教案抽出一张草稿纸。

许奈奈一愣,捏住郑强递来的东西,忽然头脑空白,一股难堪猛地冲上头皮。

这是今天下午物理考试忘记带走的草稿纸。

此时,本该布满演算笔记的纸张上赫然写满了LTY的缩写。

准确的来说是L-Y。

当时她痛经实在痛得厉害,不知不觉就在草稿纸上写满了他的名字缩写,后来想涂掉,却又舍不得,拿着修正带犹豫了几秒,她涂掉了中间的T,一如她隐藏至深的心事。

“我知道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心思细腻,但是许奈奈,老师眼中你一直是个懂得分寸,求知上进的好孩子——”

郑强略显失望地说,“可是孰轻孰重要有个度啊,你以后还有大把美好的人生,高中这么重要的阶段就是需要全身心地拼搏奋斗,而不是把心思花在这种不三不四的旁门歪道上,你是老师最看重的学生........”

草稿纸边被捏出褶皱,许奈奈黑白分明的瞳仁颤抖得厉害。

她的后背好似覆盖上一层毛刺,羞辱感像热浪一阵一阵地席卷全身。

郑强后来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许奈奈都听不见。

她双腿仿佛灌了铅般沉重地回到座位上,周遭所有议论在郑强走近教室的刹那停歇。

......

分班考成绩在考试结束的第三天公布,许奈奈排年级478,要比刚转学来的第一次月考更差。

她被分在高三十二班,入班排名36,而高三一班的第一名仍然是林汀云。

许奈奈面无表情地看完分班表,无视众多目光折回教室搬东西。

高三年级的教室被分在整栋南楼的1-3层,高三十二班在二楼最东边,而高三一班则在三楼最西边,像两条不会再有交集的平行线。

“她好像就是那个因为早恋没考进火箭班的学霸诶。”

“长得还挺漂亮,难怪早恋。”

“得亏是成绩好,不然早请家长了。”

......

楼梯间不少人上上下下拖着书箱找新教室,许奈奈一个人抱着书箱引来不少人议论。

她背若芒刺,紧咬住后槽牙加快下楼的步伐,突然脚步一歪,哗啦几声堆在书箱最上面的练习册撒了一楼梯。

“之前我们老班老在班上夸她,说她简直是一中这一级的黑马,没想到.......”

“我好想知道绯闻男主是谁啊。”

“好像是两个字,我听说缩写是LY。”

“LY?之前六班这个缩写的男生好像是.......”

“说够了吗?”梁屹沉着脸走上来。

互相抬书箱的女生吓了一跳:“快走快走,她男朋友来了。”

几个女生快步离开,许奈奈蹲在楼梯上沉默地一本本捡书。

“你......没事吧,”梁屹也跟着蹲下帮她捡书,“我也在十二班,我帮你搬吧。”

“谢谢,不用。”许奈奈躲开他的手,将散乱的书册整理齐整放到书箱最上面继续下楼。

梁屹三两步赶上来,帮她扶住书箱的另一边:“慢点走,你的箱子太重了,待会要是摔下去——”

女生脚步骤然停住,梁屹一顿,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三楼楼梯口正对着挂上高三一班牌子的教室。

而此时穿着格格不入的万施月嘴里叼着棒棒糖,站在门口和一班一群人打成一片。

“没事,我等林汀云呢,哈哈哈......你们别叫他,让我给他个surprise——”

今天是分班日,学校允许校外人员进校,大部分来的都是帮忙搬东西的家长。

“行啊梁屹,偷偷谈恋爱不告诉兄弟们!”

“看不出来啊,闷声干大事,这么漂亮的妹子就被你拐走了——”马浩和六班之前的几个男生大喊着从楼梯上跳下来,胳膊搭到梁屹肩上。

梁屹扯开他的手,太阳穴直跳:“别乱说。”

“哈哈哈哈......屹哥真是太不够意思了,请吃饭必须请吃饭!记得带上......哎——你女朋友怎么跑了——”

梁屹回头,只见许奈奈脊背消瘦,高马尾晃荡,她抱着比她人还要笨重的巨大书箱快速走过楼梯的三楼转角。

......

在淮宜一中这种绝对禁止早恋的公立重高,年级里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便如同星火燎原之势迅速传遍全校。

不少人暗中扒出之前高二六班的花名册,发现缩写为LY的男生只有梁屹一个人,再加上梁屹本身长相出众又在校篮球队,追求者虽比不上校草之多,但也算得上风云人物。

所谓人言可畏,三人成虎,后来谣言一传再传,当初因为一张草稿纸流传的绯闻经过不断的舆论发酵已然演变成了‘年级黑马许奈奈为爱甘愿留在平行班’。

就连远在盛越的程可柠都听到了风吹草动,万分担忧地打电话过来询问情况。

是夜,小隔间黑暗静谧,少女双手环膝,缩在狭小下层床角落。

“嗯,我没事,没有什么喜欢的人,你别担心......不用你找明炽帮我,过段时间就不会有人说了,我挺好的.......嗯,晚安。”

许奈奈挂断电话将手机扔远。

她将脑袋埋进臂弯,及腰的长发宛若瀑布般倾洒满整个脊背,又顺着纤细的手臂向前滑落。

沉沉地一再深呼吸,这是这段时间以来她最常做的动作。

许奈奈在心里不断安慰自己。

不过是同学之间的玩笑话,传言而已,先前篮球赛那样颠倒黑白的谣言都能被林汀云......

吱呀。

小隔间的门没有锁,很轻地被推开。

许奈奈只以为是许慧铃进来了,赶紧胡乱抹散眼眶还没凝聚的泪。

“姑......姑爹?”她一惊,双脚并用下意识往角落缩了几寸。

六月盛夏,夜晚闷热黏腻,暮霭昏暗,高束的窗户看不见月亮和启明星。

杜兴宏反手关上房门,咔得一声轻响如电火炸裂在许奈奈耳际。

“怎么哭了?”中年男人露出长辈的笑,坐到许奈奈床边。

许奈奈脖子一缩,躲开他的触碰,却还是被男人抓起了一缕长发。

“以前怎么没觉得我们家的洗发水这么好闻。”杜兴宏将发丝放到鼻尖,呵呵地笑,“小姑娘果然用什么都是香的。”

许奈奈浑身暴起鸡皮疙瘩,冷汗从额头流到脖子根,她不敢伸手去擦,稍微一动便觉头皮紧扯。

“......姑爹。”她嗓音战栗,上下牙齿不停使唤地不停打颤。

“别怕啊,跟姑爹说说怎么哭了,没考好吗?”杜兴宏又往里面坐了一点,“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啊,就是把学习看得太重,以后去社会上就知道很多东西不是学习学得好就能得到的,昨天姑爹部门还来了几个名牌大学的大学生,还不是要从底层打工?女孩子嘛,找个好人才是对的.......”

中年男人粗糙的手指轻柔地摩挲女孩的长发,仿佛抚摸世上最精美的绸缎,贪恋又迷醉。

“你看看你姑妈,一个农村出来的,现在还能住这样的大房子,你能进一中读书还不是靠了我去讲关系,不然哪有这么好.......”

突然,客厅传来一声轻响,许慧铃半夜察觉身边人不见了出来叫了两声。

杜兴宏面色陡然一变,低骂了句什么。

“好好休息,姑爹改天再来看你。”他抓过许奈奈的手亲昵地拍了两拍,随即赶紧站起来,一边扯裤子一边跑出去。

门板被带上。

许奈奈全身上下忍不住战栗,她疯狂揉搓刚刚被抚摸过的手背。

她想去洗澡,洗一遍、两遍、三遍、无数遍——

手背被磋磨破皮,沁出血丝,许奈奈终于被刺痛刺激回神。

外面传来夫妻两人浅浅低语,原来是许慧铃吵醒了杜梦婷折回儿童房哄睡,杜兴宏恰到好处地以抽烟之名含糊过去。

客厅归于寂寥,盛夏的深夜蝉鸣隐约。

许奈奈死死地咬住下唇,双手穿插过发丝,指节用力青到发白。

她不小心压亮了诺基亚,麻木的瞳孔倏然照进一点光亮。

她急切地点开浏览器,用尽全身力气才艰难地输入那几个难以启齿的字。

【——www.youxs.org?】

【穿太暴露了吧。】

【一个巴掌拍不响,谁都不是好东西。】

【www.youxs.org。】

【谁会骚扰正经女孩啊?】

......

啪。

诺基亚从指尖滑到地面。

许奈奈好似在一瞬间被完全抽离灵魂,零碎地散倒下去。

.......

“你真的要从这根部剪掉头发吗?”

理发店内,理发师万分惋惜地握着这一把发质极好的黑长直。

镜子里的女孩面无表情:“嗯。”

理发师提醒道:“你的头发按市场价能卖两百,但你这个年纪爸妈肯定很疼你吧,又不缺钱,从根剪再长起来可是要花很多年,这一剪刀下去可就没办法反悔了啊。”

“剪吧。”

理发师叹了口气,剪刀刀刃卡住发根。

咔嚓。

许奈奈自此告别自己留了十年的长发。

.......

高三以来,学习强度成倍增加,此前还陷入艺术节狂欢的同学好像在一夜之间收敛心性,全年级暗流涌动地蓄谋着这场名为高考的没有硝烟的战争。

许奈奈却第一次逃了晚自习。

明月光辉,浮云渐移。

许奈奈爬上曾经见到林汀云的天台顶,齐耳短发随着夜风轻轻飘荡。

她往下俯瞰,六层楼的高度令人晕眩。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去习以为常的长发,还是因为今晚的夜风格外凉爽,亦或是因为这一刻远离了俗世喧嚣。

许奈奈忽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不必接受班里同学好事八卦的眼神,不用去听传的面目全非的谣言,更不用去面对家里毛骨悚然的凝视——

可是蓄积依旧的泪意仍然展现出最真实的波涛汹涌,她还是骗不了自己。

许奈奈缓慢地撑住膝盖蹲下,小心翼翼地轻触到新剪的发尾——是那样的冰凉而齐整。

刹那间,她听见自己脉搏剧烈澎湃的跳动,积攒的不堪与脆弱好像在这一刻完全决堤。

啪嗒。

啪嗒、啪嗒。

豆大的泪珠如突如其来的狂风骤雨,将地面淋成湿润的暗色。

许奈奈双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溢出。

她死死咬住下唇不发出一丁点儿声音,纤弱的脊背无助地战栗。

脚下是四面灯火通明的教学楼,天台是被黑暗完全笼罩的夜空。

她考不进火箭班,此前的目标与追赶像极了一场不自量力的笑话。

她无法成为旁人眼中的好女孩,只能一次次引来莫名的绯闻与恶意。

她甚至做不到摒弃所有外界纷扰好好听课,懦弱地像个坏学生只会选择逃避。

班主任失望的眼神、同学们好事的目光、姑爹不怀好意的接近,还有那离她越来越远的少年.......

前途一片渺茫,如同没有星子与月光的无垠夜空,她失去寻找方向的能力。

究竟什么才是现下所有努力的终极意义?

忽然,夜风带来一阵熟悉的清香。

许奈奈微怔,紧接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夹着纸巾落到自己跟前。

她红着眼眶,握住带有男生体温的纸巾,吸了吸鼻子呆呆仰头。

少年绅士地没有看她的眼泪。

他递来一只耳机,像是那只没让老师知道的烟的回报。

“要听歌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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