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何任之早就瞧出那管事不对劲,但他没说。
冯玄越来越怀疑这厮与石中人有某种不能为外人道的关系。
但无论如何,鹅儿他们是必须要找的,因此上,瞧没瞧出来什么的,倒也不重要了。
一行四人在夜色中前行了两刻钟,到了一处两旁皆是密林的荒草小道。这条路若是白日里倒也没什么出奇,只是到了晚上,两旁黑压压的树木枝叶看着就像巨大的怪兽,仿佛随时准备择人而噬。
四人艺高人胆大,浑然不觉害怕,冯玄择了个地,拿出先前画好的符文,默念社神快出来,眨眼便于黑夜中生出一道白光。
那白光自地而生,冒出地面足有一丈高,霎时将漆黑夜色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也幸好是在夜晚,若是白天有人见到这一幕,怕不会当即匍匐在地,哭着喊着“神仙显灵”。
白光渐渐凝实,没一会,便显出人形来。
这位社神还算正常,起码是个人。
老头儿身子瘦小,弱不禁风,拄着拐杖都走得颤颤巍巍,乱糟糟的胡子和更加乱糟糟的头发都已花白,脸上的皱纹正随着岁月逐渐加深。
社神并非先天神明,虽说寿命比凡人长得多,却也是会变老的。
“噫,怎么不是那日那个?”宋天佑奇道。
那天冯玄在别馆中请社神,她曾见过,明明是位三十左右的文士模样,不想才两三天时间,社神竟换作个老者。
“以周氏庄园围墙为界,南面便是本神的辖境。”那老社神蹒跚着来到冯玄跟前,笑眯眯地道,“不知小先生请本神出来有何事?”
社神辖境从来都不是均等划分,主要视当地人口多寡而定,一般而言人口密集辖境就小,人口稀疏,辖境就大,譬如熊大所辖区域,因人口并不太多,所以区域广大,而蜀郡人口稠密,社神所辖区域就小得多,这种隔着一道墙便有两位社神的情况,倒也说得过去。
冯玄没在此事上纠结,当下便将要找人的事情说了,社神听了之后,将手中拐杖在地上跺一跺,便微微叹了一声。
四人顿感不妙。
“黄氏鹅儿阳寿已尽,两日前已过身了。”
“烦请社神指引,带我们找到她的尸身。”石芦儿握紧了拳头。
鹅儿尸身所在离他们并不远,乃是密林中一处小溪流边上。初夏时节水汽深重,尸身已有些发白肿胀,若是眼神好些,能发现很多苍蝇蚊虫在上面产下的卵。
无数生灵蹲守在鹅儿身上,等着时刻到来便大快朵颐。于人类的惨事,在它们,便是天赐恩泽。
今年刚刚十九岁的鹅儿壮硕如昔,却已没了往日的鲜活,微皱的眉头似乎想对活着的人们讲述什么,可惜即便四人修为再高,也无法让她开口说话。
“她,怎么死的?”石芦儿的声音低沉,带着四周的空气也沉郁许多。
社神微微闭目,片刻后才道:“两日前她经过此处,去溪中饮水,失足摔倒,撞到这块岩石上。”
拐杖点了点旁边一块凸出地面三尺有余的三角形石头,那上面的尖角尚残留暗红血迹。
宋天佑拿过火把,勉力将鹅儿翻转,便见到后脑处果然有一道伤口。接着她又在四周地面照了一圈。
“地上并无血迹。”
天字部门下行走负责监察打探,在这些事上算得行家,小娘子一句话便点出此事疑点。
“此地昨日才涨过水,想是冲刷了。”社神道。
“这水只涨了两尺么?”天佑用手掌测量着岩石高度。
“上游的雨不太大。”社神解释道。
石芦儿用一块丝绢方帕盖住鹅儿的脸,默不作声地站起身,隔空一掌便将那块岩石轰得粉碎。
社神似是被吓了一跳,拐杖竟脱了手。等他颤颤巍巍捡起拐杖,才发现石芦儿与宋天佑已一左一右将他夹在中间。
“你既是符箓召请来的,社神的身份自然做不得假。”石芦儿看着他冷冷地道。
“可身为神明,你为什么要说假话?”宋天佑从后腰拔出一柄细剑。
“此地没有涨水的痕迹。”冯玄堵住社神去路,神功暗运。
“黄鹅儿到底怎么死的?”何任之却好整似暇地靠着大树坐下,俨然一副审问犯人的模样。
按说身为凡人,他们应该对神明保持最起码的尊重,但对刚刚讨论过弑神的四人而言,这种事不存在的。
社神既是神明,自然有些修为,虽不如卧龙山神熊大,却也有五品上的实力,但单凭神心,他也能感应到自己绝不是眼前几人的对手。
他恐怕连最小的这个小娘子都打不过。
所以他有些慌。
“你们……你们要做什么?”老态龙钟的社神此刻表现得无比迅捷,他瞬间将拐杖横在胸前,果断跳进了溪水中,离开三人包围圈。
“没用的,符箓时效还在,他不答应,你走不了。”何任之冷笑道。
“你们……未必……未必敢弑神?”社神舌头打结。
“不敢。”冯玄冷笑着走向他,“但揍你一顿还是可以的。”
按说社神在自己辖境有着无上权柄,要仗着地利逃走完全没问题,但不知怎么回事,当他试图调动神力感应山川大地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力量被另一道不算太强悍却莫名纯正的神力截断了。
“你……”
“神力,我也有。”冯玄一笑,弹了弹手指。
社神顿觉眉心一痛,浑身神力消散,半点都使不出来,他一屁股跌坐在溪水中,看起来更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了。
“痛快点,说吧,黄鹅儿到底怎么死的。”何任之道,“别看这人年纪轻,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你这把老骨头禁不起他折腾。”
冯玄:“……”
“我……我不能说。”社神反倒冷静下来,他静静地看着几人,双眸特别清明。
“那算了,你动手吧。”何任之对冯玄道。
冯玄嘿嘿一声狞笑,开始挽袖子。
“真不能说。”老社神挣扎着爬起来,神色决绝,“说了有人会死。”
“死?”四人一惊。
“你的意思是,如果你开口,有人会杀了你?”冯玄笑道,“这年头弑神很流行么?”
“未必是人。”何任之道,“你既不能说,那我便也不叫你说,现在开始,我问一句,若是对,你便点头,不对,你便摇头,可好?”
老社神转了转眼珠,踌躇半刻,终于点了点头。
“杀死鹅儿的,是狐妖?”何任之问。
“噫,你怎知是狐妖?”冯玄惊道。
“那个味道,我记起来了,黄鹅儿身上也有。”
老社神听得何任之问话,正在权衡这个问题该点头还是摇头,眼珠子转得跟磨盘似的,但一听到他后面这句,立马便点了头。
“此地是否狐族甚多?”
老社神又点头。
“鹅儿的魂魄入了地狱?”
摇头。
“是否还在此地?”
摇头,点头。
四人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摇头,是表示鹅儿的魂魄不在此地,点头,则是表示仍在此地逗留,但社神先摇头后点头,是个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