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风暴雨把城隍庙弄得一片狼藉。
候在暗中的霍杉和章徽都气愤不已,但照着九姬的吩咐暂时还未出手。
两人避在一段院墙后,章徽抬头瞧着正作威作福的贺兰亭,道。
“她也闹了这么多年了,怎么还不肯放过城隍爷?”
霍杉道兴许是萧城隍抽走了眠水下的灵气,令她吃了大亏,“这也就是城隍爷尸身失踪没影了,若是尸身还在,我看她恨不能把城隍爷从地底下挖出来......”
这话没说完,两人身后突然出现一个沉稳却疑惑的声音。
“里正是说,这位萧城隍尸身失踪了吗?”
霍杉顺口就答道,“是啊,我不太清楚细处,但听说城隍爷死后没多久,他尸身就消失不见了......”
他说着瞧清楚身后的人,突然瞪大了眼睛。
“呀!少卿怎么到这里来了?!”
章徽也吓了一跳。
“今日主君殿下引那鹤女大闹城隍庙,不通法术的凡人万万进不得啊!少卿快快离开,一会还不知要斗成什么样子!”
然而他话音未落,拢住整个城隍庙的阵法已经全部结成。
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
章徽和霍杉只道糟糕,章徽更是护着钟鹤青就往边缘处避去。
而这时,半空有人一跃而起。huye.org 红尘小说网
钟鹤青抬头,正看到九姬点脚跃到了城隍庙大殿顶端,她站在琉璃瓦上,手中幻出一柄金剑来。
“从前山之阿没有妖主,山之阿的妖众和此间的凡人道士都被你欺凌,连他们祭拜本地城隍,你也要前来扰乱。我九姬既然做了这山之阿的主君,便再没有让你欺凌我座下子民的道理!”
她提剑直指贺兰亭。
“今日,你该为你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贺兰亭闻言定睛向她看了过去。
她恍然,“原来你就是山之阿的新主,难怪如此嚣张。”
九姬冷哼,“若论嚣张,不及你半分。”
贺兰亭却不理会她这些话,只仰着下巴眯起了眼睛。
“这城隍庙,我想如何就如何,你且看看你管不管的了。”
她话音一落,手中射出三道白光,向着九姬脚下的琉璃瓦击打而来。
那琉璃瓦登时如同波浪般翻滚起来,整座大殿的房顶,瓦片如游动的鱼之鳞片波动不止,九姬根本无法再站住脚跟。
但她亦不怯,一剑向下挑去,剑光扫到之处,波动的瓦片顿时翻飞而起,直冲着贺兰亭击打而去。
贺兰亭见状,腋下生出双翼,纵身往半空飞去。
她凭借鹤翅悬于半空,不管九姬怎么击打,都能灵巧避开。
而九姬连续几下击打瓦片,不时这城隍庙的殿顶就露出大片空洞来。
贺兰亭看着忍不住冷哼。
“你说我破坏城隍庙的祭典,你这岂不是直接
拆了他的庙宇?!”
九姬却不管这许多,“我不光要拆了庙,更要拆了你!”
她话音落地,从城隍庙的地面上忽的射出千万条妖法凝成的长线,纷纷朝着飞在半空的贺兰亭缠绕而去。
贺兰亭再是灵动,也架不住满地射来的灵线,而那些射出长线的妖和道人,都是她这些年里“欺压”的,当下无不使出全力向她缠来。
她避无可避,只能急急向上空飞去,谁料空中不知何时竟然结成了结界。
贺兰亭飞不出结界,双翅不断被灵线缠绕住,向下拽来。
她已气得脸色青黑一片,直直瞪向九姬。
“你竟如此卑鄙!”
九姬总算是看她吃了瘪,当下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算什么,我没真的拆了你,已是仁慈!你就好生被缚在这城隍庙里的结界里思过吧!”
贺兰亭闻言更是怒发冲冠,但她突然从这话里听出了几分意思。
她瞬间看向九姬。
“你不会是故意困我在这,令外派了人去弄我水下复活阵吧?!”
她厉声问出声来,见九姬没有反驳,已明白自己中了她的计。
贺兰亭咬牙切齿,“你竟敢......”
她奋力挣去,想要挣开灵线束缚,下面的妖众和道士无不使出十二分的力纠缠住她。
九姬哼笑,刚要说她这是徒劳。
一个人再离开,又怎么比得过几十人?
谁料她话没出口,只见贺兰亭颈上佩戴的什么东西忽然白光大作。
霎时,无数只纸鹤自她胸前哗啦啦飞了出来,不过须臾之间,整座城隍庙上空布满了白色的纸鹤。
这些纸鹤如同贺兰亭的精兵强将,朝着城隍庙中众人就扑啄过来,众人避无可避,四下乱作一团。
贺兰亭禁不住哼笑一声,扫过众人看向九姬。
“我母君曾给我留下两件法宝,这其中一件蒲叶纸鹤的本领可远不及此,今日就让你们都见识见识!”
她这话说完,那把众人都啄得七零八落的纸鹤,倏忽松开他们,振翅朝着半空飞去。
千百只纸鹤同时闪动翅膀,整座城隍庙狂风大作,风中夹杂的灵气不同凡几。
章徽急急用术法掩住身边的凡人少卿。
钟鹤青却见城隍庙上空,目之所及一道道裂纹在半空显现。几息之后,只听啪得一声,结界全然碎裂开来。
贺兰亭振翅向外飞去。
她只见九姬不依不饶地追了上来,心下自然晓得她这是要缠住自己,给前去水下破坏阵法的人争得时间。
贺兰亭自也不能让九姬如愿。
她腋下双翅忽的膨胀数倍开来,凝聚力量往城隍庙中大力扇去。
这一扇,散落的瓦片全然飞起,往各个方向击打而去。
妖之法力普遍高于凡人道士,妖是安然,但道士们却方才被纸鹤啄伤,眼下还没回神,就有瓦砾飞扑
而来。
九姬无碍,但她一眼看去,见树下的三四个道士分身乏术,而一堆瓦片自半空向他们扑打而去。
九姬顿时飞身而去。
“快趴下!”
与此同时,她掌下凭空幻出一道金色屏障,屏障尚未成行,那一堆瓦片便撞了上来,一瞬之间碎成了粉末。
九姬亦被震得向后连退两步。
此番惊险,连章徽都忍不住倒吸一起,钟鹤青更是压紧了眉头。
然而就在这时。
九姬斜后方,忽有一根粗壮的树枝飞了过来。
那树枝好似利箭,直直朝着九姬胸前的方向飞去。
而九姬只顾着前方的瓦砾,全然没有留意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利箭”。
说时迟那时快,当九姬察觉有异的时候,转头看去,只见那树枝利箭已近在了她身前不到两尺的距离。
那树枝利箭直直向她心□□来。
然而这一瞬,忽的有人飞扑到了她脸前。
他急急唤了一声阿幺,将她整个人抱紧了怀中。
九姬被他扑倒跌地,又被他坚实的臂膀垫在身下,她没察觉到半分疼痛。
她只是看着自己的模样,尽数映在男人的眼底。
然而他脸上,血色在这一瞬,倏忽退了下去。
他似没有察觉,只是看着她,往她身上打量而去,好像在看她有没有受伤。
九姬哪有一点受伤,可男人脸色却越来越白。
鲜红而粘稠的血,啪嗒低落在了九姬的肩上。
九姬慌乱地向下看去,看到男人的手臂锦袍被整齐割开,血肉曝露在寒风之中,深深的一道血口,鲜血不住流下。
“阿幺有没有受伤?”他嗓音干哑。
九姬却看着男人臂上那道深深的血口,头脑发懵。
“我受什么伤?受伤的是你!”
她莫名慌乱又惊诧地看向仍抱着她、将她护在怀里的男人。
“钟鹤青你疯了吗?你还记不记得你是个凡人?!”
对于妖来说的小伤、轻伤,对于凡人来说,却可能直接要了他们的命。
毕竟他们,是连小小风寒都承受不住的肉体凡胎......
她厉声问来,男人眼帘极轻地颤了一颤。
他看着她,嗓音越发低哑。
“对不起,我忘了。”
钟鹤青下榻院中。
凡人大夫、妖间妖医和赤脚道医都被请了过来。
钟鹤青的伤口,并非被那飞来的树枝所割,割伤他的是树枝边缘射出的浓重妖气。
因着是妖气所伤,伤口齐而深,血肉惧怕妖气,凡间的大夫止不住血,妖医和道医颇施了一番法术,才令血看看止住。
但血肉想要愈合却颇为麻烦。
男人因为失血过多短暂地昏迷了过去。
九姬站在院中,看向眠水的方向,手下攥
得劈啪作响。
但章徽却走上前来道。
“殿下方才突然出现的树枝,好似未必是那鹤姬所为。”
九姬挑眉。
“什么意思?”
章徽和钟鹤青彼时都在九姬的身后,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视角。
他说贺兰亭最后发动的一击,是将城隍大殿顶上和周遭的瓦砾向外扩散而来,但这跟树枝却是从反方向,冷不丁地向九姬射去。
他这么一说,九姬想到那树枝上过于凛冽的妖力,眸色沉了下来。
“也就是说,此树枝可能是潜伏在城隍庙中的另外的人,伺机刺杀于我。”
但要说刺杀,又有些过了。
毕竟就算钟鹤青不扑到她避开,她在最后关头,身上迸发出的自卫之力,也会令那树枝碎裂开来,顶多受点伤,不至于丢掉性命。
“是不是,我想拖延贺兰亭,而暗中的人则想要拖延我,将贺兰亭放归眠水。”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个人,怕不就是在贺兰亭的复活阵里嵌入幻术阵的人?
这个人,竟还一直潜在他们周围。
九姬刚念及此,就见彦麟带着人回来了。
她问过去。
“那复活阵拆成了没有?”
彦麟摇头。
他道贺兰亭也防了他们一手,将自己那蛋壳结界,移到了复活阵上。
“她那结界十分特殊,很可能是她出生前的蛋壳凝聚变幻而来,我只解她这结界就费了不少功夫,好不容易要进去了,她却回来了。”
那自然是没能强拆成了。
九姬无言。
但彦麟只上下打量着九姬。
“你身上怎么有这么浓重的血腥气?”
他上前一步,要拉了九姬的手臂细看。
“是受伤了吗?”
但九姬却不习惯这般过近的距离。
她向后退开一步。彦麟伸出的手顿了顿。
而九姬道。
“我没受伤,是钟鹤青。”
她没用旁人代指,也没有敬称“少卿”,而是直接说了那人的名字。
她是连名带姓地称呼,但彦麟却在这样的称呼中听出了些许不同与旁人的意涵。
章徽在旁跟他解释了一下今日城隍庙的情形。
彦麟听完也有些惊讶地往钟鹤青房里看了一眼。
恰这时,孙元景快步出来跟九姬道了一句。
“少卿醒了。”
他话音落地,九姬就直接转头,向着那位凡人少卿房中跑了过去。
房中。
钟鹤青刚缓缓睁开眼睛,就看见少女快步跑了进来。
她身上的衣裙随着快跑的步子翻飞了起来,一张小脸显露焦灼,到了他身边想要按住他的手,却又怕伤到他,手下不知所措了一下,才问。
“你怎么样了?疼吗?”
她说
着,拉了个绣墩就坐到了他椅子旁边,低头细细去看他手臂上那道伤。
“那么深,真不疼吗?”
她又问过来,男人看着她近在眼前的小脸,默然笑了笑。
他跟她轻轻摇头。
“几位大夫都医术高深,我没事了。”
他这样说,几位大夫都不敢领功。
“我等本事浅薄,最多为少卿止血,若论愈合恐怕还得高深的术法才可。”
其中那位妖医前不久曾因为试药中了毒,眼下毒还没排除体内,无法动用庞大的法力支撑。
“如若不然,老朽倒是有个术法,可以在少卿伤处试一试。”
钟鹤青道无妨,可九姬却站了起来。
“是什么法术?我用不用得?你且细细教给我,我体内妖力盛得很,我来试试!”
然而她这话一出口,男人便一口驳了回去。
“不要。”
“为什么不要?”九姬不明地看向钟鹤青。
男人神色有几息变幻,却没松口。
“这伤虽然看起来厉害,但到底也只是伤,哪怕摄于妖气,愈合地慢一些,但一年半载这血肉总能长起来。”
他这样说,凡人郎中在旁边点了头。
“若日日用药,细细护理,大半年应该也差不多了。”
九姬却不这般认为,“大半年才能长合,彻底愈合又要多久,如果用妖法能半月就让你恢复,岂不更好?”
可男人还是摇了头。
室内被草药的苦涩气味充斥其间,天色渐暗,室内尚没来得及点灯,昏暗压得人心口难受。
九姬不知道他为什么就是不肯,他明明受的是妖伤,却非要用凡人之躯来扛?
但他没再说起此事了,只是在她不解的怒视中,抬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腕。
“我有些饿了,阿幺能陪我一起吃饭吗?”
他嗓音透着虚弱,九姬还想要再半训半劝他几句,可却在他投来的坚决又轻柔的请求目光里,只能作罢。
她抿着唇瞪着他摸了摸,终是在那轻柔的视线里坐下来,悄悄地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吃就吃。”
男人闻言垂眸轻轻一笑。
......
庭院外,彦麟目光从钟鹤青房中收了回来,深吸一口气吐出,转身离开了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