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小是你干娘带大的?”柳青青道:“我很小时就遇上她了。那时候我想象别的同辈一样有个娘亲。偶尔去她祭仙教那边玩个几日。”“她和你一个小孩子能玩什么?”“她教我毒术和蛊术,修行,帮她……杀人。她教我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正邪之分,比得只是谁拳头硬。她教了我很多很多……”柳青青试图找寻着那一丝温暖的回忆,却骤然发现,罗芳裘从很久以前就是一个不拿别人的命当回事的,性情乖戾的女人。那么很显然,她也会因为自己不符合她的“心意”而直接抛弃自己。“本座曾经也被遗弃过。”越长歌轻轻一笑:“知道那滋味不好受。饥荒年,父母卷着家当逃难,大抵十多岁,把我丢在乱葬岗对,就是太初境附近。”“倘若本座这年迈的记忆还没混淆的话,大抵上头有两个兄长,而在此之前我一直自以为是最受宠的那个。要什么有什么。”柳青青一时语塞,但观她神色,兴许是过去的时间很久了,那张美艳的脸上只有松松散散的笑意,她便问:“那你现在还伤心吗。”“废话。”越长歌答得干脆:“本座要是不伤心也不至于记了六百年。提起来这事儿以前想哭,后来想骂人,如今哪怕只记得模糊一丝影子,却还是有些忘怀不了。”“别哭了,也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这么惨的。”“所以你以后打算怎么办?”越长歌又问:“准备去查清?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柳青青并不知道,哪怕有个方向,她兴许这会儿就开始前进了。她突然有些庆幸眼前这个女人强行掳走她当弟子。倘若不是这件事,她现在连个安全的去处也没有。越长歌对她的不好完全摆在明面上,但柳青青却莫名觉得,虽说她讨厌了些,但也许并不是个坏人。“早就同你说过。”越长歌道:“你欺负别人时是高兴了,觉得实力才是正理。论到自个儿被更强者欺负时,有本事你一声都不哭,也不要指望有公正可讲。”“我会变强的,也会弄清楚当年的事。她走了,养天宗也变了,无人在身旁不要紧,我一人足矣。”她定了决心,抬起眸来。“若更有强者向你挥刀,又该如何?”越长歌:“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确信自己永远有这个本事么?永远不需要依靠帮手吗?”“我……”她难得犹豫了一下。“本座没有在和你谈那些空虚的礼仪。你肆意拿人来取乐,旁人就不会和你这种人相交,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以少胜多,无论对上什么,胜算一下子都小了许多。”柳青青眨巴着眼睛,坐在对面,很安静地看着那个女人。罗芳裘从小给她灌输的是不择手段地达到目的,她宜有学有样,并对那些仁义礼教嗤之以鼻。脑袋毛被摸了摸,柳青青双眸一睁。“聪明的小孩儿,应该能算清楚其中利弊吧……”她认真地看着柳青青,声音却仿佛给小姑娘讲故事般低下来:“不然你以为我们这太初境,成天在这里邀请那里论道喝茶的,难得是因为长老们年纪大了,闲的发慌吗?嗯?”“利用?”柳青青道。“不止,还有。”越长歌往后一靠,垂着眸子看她,轻轻摇头:“拿你的真心,去换别人的。利用这种关系可用,但有时不泛用,也不牢靠。”“真心就牢靠了吗?”“你怎么脑子一根筋?非黑即白的。”越长歌:“就不能都掺合点吗。真真假假。好好学习和别人怎么相处,这对你来说还有很长的路。”她说着拿起柳青青的手,年轻姑娘的手异常地水嫩,这种触感让她不自觉想起了隔壁那位不解风情又惹人心冷的老医仙。越长歌垂眸,握着那只手。“还有……小医修,你的手和她一样。天生可以救人,就不要再轻易用它杀生。好吗?”柳青青望向女人如花美眷的脸蛋,手里的温热让她不由得握紧了些许。那边不再多言,冲她轻轻扬起一个微笑。“好了,回去吧,本座乏了。”柳青青点了点头,转身走向门口,但不知为何,她总感觉刚才越长歌握着自己时的微笑,又一丝说不明的轻愁。她走到门边又转身。“你……”柳青青凭着敏锐的直觉问道:“你是不是和柳长老吵架了?”69第70章 “不,这很重要。”越长歌试图左证只不过是一点点无伤大雅的小摩擦,伤心的更多是她,柳长老瞧着一点异常都没有。但这却让柳青青的神情骤然紧绷了。“她是我未来师娘!”由于柳长老相当低调,越长歌心结难解,彼时柳青青还不知道两人已经确定了心意临门最后那脚补上了,欠的那场东风吹过来了,压死骆驼的那根草也跟着骆驼轰然倒塌。柳青青刷一下坐了回来,严阵以待,表情阴郁至极。这副脸孔。简直比大师姐欠了十里八乡的债还黑。她没看错。“你有什么计划吗?”柳青青问:“你不会要放弃她?不可以的!”两人的攻势一下子反转,面前那眼眶通红的少女冷着脸质问自己,态度就和几百年前还没入土的祖师拎着个白皙的卷宗一模一样。“哪有。”越长歌佯装一脸困了困了,到底还是把这个激动的东西赶了出去。室内唯一的活人气儿又跑了,越长歌索性关了灯,坐在原处,确实不困,她一时也不知道干什么好,就取了书架上那本半是焦黑,字迹有点难以辨认的《师姐在上》原版。有些可惜。她依稀还能闻出纸张燃烧了的味道,有点木质的香。那天两人都无暇顾及这本书,等到越长歌回过神将其一把扑灭以后,无法,已是烧掉了许多了。放在以前她兴许会想要重写,但现在想起柳寻芹,心思复杂,一点想法都没有。今晚她会过来吗?越长歌一只手握着那本烧焦的书,塞到枕头底下。而后自个儿枕在了上头,不知道为什么今晚上睡不安生,她总半梦半醒地等着什么。但半夜三更坐起来意识到自己还在等那个女人以后,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真是想多了!药阁之内一直并未熄灯。而今夜并无将自己折腾废了的修士,也没有那群勤勉(至少面上)的小弟子。垂下的帘子之后,只有柳寻芹独自一人。她依旧毫无波澜,秀美的轮廓因为这身气度变得让人挪不开眼睛。但自那张桌子上时不时被抽出的纸张和满地揉皱的小纸团,以及纸张上些许凌乱的笔迹来看,也许外表下隔着的……并不是那么宁静。临到天明时,一大清早地,明无忧来找她的师尊。人还没进来,险些踩着满地乱滚的纸团子滑倒,她微微睁大了眼睛。“师尊?”柳寻芹背对着她,面向墙壁。她翘着腿坐着,似乎因为心神疲惫而不再那么端正,如同一个年少姑娘般依偎在椅子上。八瓣幽兰又被点燃了,她略有些烦躁地在那儿吞云吐雾。听到身后响声,柳寻芹没有动弹。“需要清扫一下吗……”“不用了。待会我自己来。”她斩钉截铁地拒绝道。椅子被术法托起,慢慢转了过来,连带着柳寻芹一起。自从越长老去了黄钟峰以后,仿佛把明无忧的快乐也带走了似的。明无忧微微低着头,没有看她:“师尊您说让我趁早过来一趟,有何事要和弟子交代?”“你随便坐。”明无忧有些忐忑地坐在了她侧对面的椅子上。她交握着双手。柳寻芹还没有发问,明无忧反省的思绪已经在脑海中奔了很远,从衣食住行学各大方面完完全全将自己审视了一遍,最后感觉自己犯的错实在是罄竹难书,几乎又要落下泪来,要哭不哭的。柳寻芹见这势头不对,“不是关于你的事。只是问问。”小徒弟的眼泪嗖一下缩了回去,这时才泪盈盈地抬头看她,面上露出几分疑惑:“是关于越长老的事?”果然,这孩子还是很有悟性的。柳寻芹矜持地颔首,以示是这个意思。明无忧怯声道:“可是她已经走了。”“她同我,”柳寻芹道:“有一些争执。”“什么争执?”她想要越长歌过得轻松一些,不要因为自己招惹这些麻烦事。就如同那个女人以往一样散漫自由就好。不知道为什么越长歌会误会她想要划清界限。而若学着像越长歌那样满嘴甜言蜜语很显然自己并不擅长。已经自闭了很多年并且平日喜欢自娱自乐的医仙大人完全没有这种经验。小徒弟对此一脸茫然。很显然由于年龄,她还没有碰上过心仪的人。截止目前最喜欢的也只是越长歌而已。明无忧稀里胡涂答了一通,直到柳长老放弃般地挥手让她自己修行去了。明无忧一头雾水地出门,便碰上了正搬着几个盆乱跑的雪茶师姐。“师姐?”“忙着呢。”“不是……”明无忧一把扯住雪茶,“我给你说个事。我怎么感觉,我怎么感觉……”“你感觉今天很凉快?”雪茶哂笑。“不是!”明无忧剁了下脚,她另一只手也扒拉上雪茶的衣裳,道:“我怎么感觉师尊和越长老在一起了?师尊夙愿成真了?”雪茶双手一松,那花盆砰地掉在地上,四分五裂。“什么?”明无忧道:“好像还吵架了,我看师尊写写画画丢了一地的纸团子,很不悦的模样。”可是雪茶今日才听桑枝说,黄钟峰的那位越长老,一大清早的,又携着徒儿们下山吃喝玩乐去了。雪茶哆嗦了一下,灵素峰的女子总是会被黄钟峰的妖女们拐跑,被欺骗,再被抛弃,没想到连师尊也没能逃过。这就是不公正的命运吗?!“都说了智者不入爱河。”雪茶有点伤感于师尊的命和自己一样苦。她弯下腰,将自己四分五裂的花盆一点点拼好。再将碎土清理干净,无比惆怅道:“我听闻那个女人一早上高高兴兴地下了山,无不潇洒。这会儿哪是闹脾气,恐怕下一顿都找不见人了。”“雪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