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张了张嘴,本要笑着称好,却在那一声“医仙大人”中愣住。她并不是凡人,来这儿做生意的,大多都是有些修为的人,只不过资质够不上大宗门,是无门无派的散修。老板娘仔细审视了一下面前的年少女子,只见她举止从容,光华内敛,眼底确是看遍了春花秋月的淡然,与外貌稍显不符。传言道这九州岛赫赫有名的医仙当年因为突破定容太早,一直维持在相当年轻的模样。莫非是真的?天……老板娘突然哽住,她双眸微微睁大,然后这些情绪都被一下子压了下去,那张脸上又恢复了客气的笑颜,“好,客人来这边看看?”越长老果然不出所望,与这位素昧相识的老板娘宛若熟人一般,很快在挑衣时聊了起来。柳寻芹一言不发,目光只在各色各料的衣裳上流连,片刻后,又落在了越长歌的侧影上。眼看着她换了一件又一件,看起来很是精神。很明显越师妹不管长了多少岁数,还是如小时候一般,喜欢一些鲜鲜亮亮又张扬的颜色。不是红若朝霞,便是碧似深春,甚至有灿烂的大明黄色。又不知是什么料子,瞧上去流光溢彩,扎得人眼睛疼,寻常人还真不容易压得住。不过单看那家伙也艳得人眼睛疼,以毒攻毒还挺不错的。柳寻芹莫名地想。那双凤眼和别人说话的时候弯起,待投回自己身上时,弧度更弯了几分:“喏,好看吗?”她那般促狭又自信的神色,仿佛吃定了什么似的,让柳寻芹实在很不愿讲出多一分赞美的话倘若如此,下一瞬迎来的肯定是某个女人无休止的调戏。于是柳寻芹挑了眉,很有分寸地绕过了这个狡猾的话头,只是问道:“挺合身的。都穿着舒服?”“自然。”“嗯。”她微微蹙眉:“够了么?省得你再占我的。”越长歌遗憾地看了看那套西域舞娘的。柳寻芹沉默片刻,不为所动。越长歌又看了看。柳寻芹假装没看到,依旧不为所动。越长歌一指点着下巴,依依不舍地,目光幽怨地投回来,那双眸子活像是会说话。真麻烦。柳寻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蹙眉打量着那套奇怪的衣裳,最后对老板娘说:“……把那件也算上。”28第29章 此地离合欢宗已不远,无非是再转到入谷口那一方。她们两人再次御云,落到一处繁花茂草的谷口时,踏着满地缤纷走了进去。一进去。宗门果然大气,将“合欢”二字潇洒地篆刻在山谷前几层阁楼高的石碑之上,高耸入天。越长歌向上仰望,甚至看不到顶。谷地有一大湖,呈梦幻般的碧蓝,上面以木头首尾相衔,搭成了桥,又搭成了一个个漂浮的阁楼。而四周生长着的全是繁茂的桃花,大片大片,像粉色云朵一样悬浮。再往里走,场景便有些刺激。水榭之中,隐约见得两个女子纠缠的身影,似乎是在讨教……道法,此处果然民风开放,哪怕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轻呼缓叹,不绝于耳。柳长老对于双修之道,并没有太多的偏见。一路直视前方,脸色依旧平静如水,似乎不会被这些声色所扰。但越长老,她显然……她无比羡慕。乃至于看向那些浮华声色的目光之中都流露了一丝嫉妒的沉痛。“佳偶成双,不错。”她看着一对纠缠在一起的,叹息。“三人行,必有我师。不错。”她看着三个人纠缠在一起的,叹息。再走过一段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不错。”她看着一群姑娘纠缠在一起,终于抬袖掩面,又叹一声。柳寻芹:“这么不错,要不你现在加入?”“啊……不了,本座是个保守的女子。”再踏过一道廊桥。越长歌抚上脸庞,突然抒发起过剩的感慨来:“这弱水三千,也不知道我那一瓢在何处。”“百川归海,总之不在岸上。”越长歌强行被她打断抒情,不甘心地换了个暗示,婉转叹息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为何独有一花开得分外娇艳呢。”“花底下埋着尸骨。”瞧着她一时吃瘪,柳寻芹似乎心情不错,眉梢略扬,云淡风轻地吐出了评价:“就会说两句?没新意。”“医仙大人,您这嘴不要可以捐出去,不必强求挂在脸上。”“是么?今日买衣裳的钱,还是照旧记你账上了。记得还。”越长歌眸中闪过惊涛骇浪,连忙一把将人拉住,语调也蔫了八个度:“师姐姐……人家错了。”柳寻芹感觉自己的手腕被握住,捏在那里不松不紧的,略微有些痒。她将越长歌挣开了些许,悄然让自己的手覆在上面,“好生讲话,别迭词。”越长歌还沉浸在账单又添一笔的悲伤之中,一时没留意手腕上的异况。直至与莲宗主见面时,柳寻芹才无声的松开她。手腕处压着的力道褪去,无异于打草惊蛇,越长歌双眸微微睁大,忍不住看了她一眼。这是?看来挽手不行,牵手可以。真是奇怪的女人。空气中突然传来一声轻笑。随着这笑声荡过来,身旁的景致变幻莫测,桃花瓣纷纷扬起,开开合合,再回过神时,已到了一方水榭。水榭四面垂着丝帛,是相当柔软的嫣色。风一吹起,里头只孤零零坐着个女人,杏眼桃腮,脸蛋分明生得很天真,可是偏生带了丝丝媚意,让人过目不忘。“越长老,真是有失远迎。我想见你很久了。”这什么阵仗?越长歌一惊,突然受了力往后靠去,背脊抵在了木质的廊柱上,紧随而至的是身上一重,不知何时压了个柔软的身躯,女人娇俏的容颜近在咫尺。“我才接手宗门不久,也不知你何时会来,所以就自己一个人等着了。”莲思柔冲她盈盈一笑,一只手则轻车熟路地抚上了她的后腰,又低头埋在她颈间:“你身上倒挺香。”“宗主大人。”越长歌抵着她的肩,微微用力推了开来,她勉力柔声说:“您好像忘了一件事?”“什么事?”莲思柔与她凑得极近,嘴唇仿佛要重迭在一起,又被她好玩似的呼了口气。“本座……”越长歌的右手微微发着颤,她掐了一下自己的指尖,痛苦地想:冷静,不能抽她,不可,不许!这可是整整三成的俸禄。抽一下就没了。然而莲思柔整个人身形一僵,似乎被无形的东西牵制住,再不得往前进一步。下一瞬,越长歌被人拽了出来,清新的空气灌入鼻腔,跌入一个满是清淡药香的怀抱。柳寻芹揽着越长歌,不过片刻,她松开了她,凉飕飕道:“合欢宗就是这么待客的?”莲思柔觉察到术法源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柳寻芹,上下打量。她尝试动了动手腕,却发现自己竟然连抬手指都做不到。柳寻芹松开了她。莲思柔一下子放松下来,眼神又落回越长歌身上:“她是谁?太初境不是说,只派了一人过来么。”那女人的声音如诉,宛若对着情人柔柔讲话,听得人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越长歌将衣领子拢好了一些,她往脖子上一抹,不知道蹭掉了那家伙多少胭脂,神色略略一僵。“那位是太初境灵素峰的柳长老。”她蹙眉将手挪开,一眼瞪过去:“莲宗主?本座和你见过吗。”莲思柔略有些遗憾地坐了下来,支着下巴,眼睫抬起,语气之中似乎落满了无数惆怅:“是吗,你还是不记得我了。”越长歌幽幽地看着那陌生女人,她此刻已经不敢回头怕被师姐寒凉如冰的眼神扎死。她自问这一生写了不知多少狗血滔天的话本,却未曾想到光是动动笔杆子也有现世报,如今这一身狗血泼了她个劈头盖脸,可悲的是她真不知道面前这位姑奶奶是哪位。越长歌将自己六百年很长的人生搜肠刮肚,实在找不出这样一张面孔来。思索间不由得一怔。……也不知柳寻芹会怎么想她。“想当年啊”莲宗主还没开始抒情,就被柳寻芹淡声打断:“宗主雅兴,这些事可以私下再说。不若谈谈宗门试炼的正事为好。”莲思柔脸上的笑容淡下去,变得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她轻哼着“哦”了一声。于是请她们二人坐下,她自个倚在一旁,给她们都斟了杯酒。太初境不管提了什么要求或者规划,这位合欢宗宗主似乎对此兴致缺缺,总而言之都是一股脑儿应下来,也不多想一下,瞧上去不甚靠谱。一路聊下来倒也意外的顺利。柳寻芹愈发觉得诧异。她真不会就是为了见越长歌?“嗯……不能采补外宗弟子是么,真是无趣。”莲思柔打了个呵欠:“啧,谁看得上他们。好了好了,我们合欢宗的道法只在修行上有体现,比试上还是很正规的,这个你们可以放心。”“这里。”莲思柔抽出一张纸,笑道:“参赛弟子名录。”越长歌顺手接了过去,没成想这一接又出了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