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吴建业城虎踞龙蟠,号称东南形胜第一,后世只要是长江以南建国的政权,首选之都一定是建业城。而率先在此地建都的就是三国时期吴国大帝孙权。
夜色降临,位于建业城西的清凉山上凿壁而建的皇城石头城里,一座灯火幽暗的偏殿,居中的案几后赫然坐着华夏历史上唯一谥号为大的东吴皇帝孙权。
眼前这位东吴帝国的建立者,从十九岁时就接过父兄打下的基业,西联蜀汉,北拒曹魏,南收交广,牢牢把控着江东六郡八十一县的国土。他强大的水军打遍东南沿海毫无敌手,势力甚至扩大到遥远的林邑和真腊。而夷洲在后世各朝被宣称为华夏国土不能分割的一部分,就是由于孙权派水军进驻并设县立志而成的。
可是到了嘉禾七年,五十五岁的孙权也逐渐老去,魁梧的身材慢慢佝偻起来,那部漂亮的紫髯也开始夹杂着灰白的颜色。不过那碧绿的双眸还时刻闪出精光,仿佛在告诉自己的臣子,英雄虽老,但仍可洞悉一切,虎踞天下。
此刻的孙权懒散的靠坐在案几后面,手里端着新酿的美酒,正听着案几前一个伏地跪着的黑影说着什么。良久,说道:“朕知道了,起来说话吧。”
那黑影挺起了身子却不敢站起身来,在摇曳的烛光里闪过他那张苍白的脸庞,赫然竟是少府下属主管监造东吴铸钱监的水衡都尉李定。只是奇怪的是他这个外臣居然能够在天黑皇城关闭之后还能出现在皇宫内殿,看来此人确实如马淳所料,身份绝不简单。
李定抬头低声说道:“陛下,那马淳已然怀疑钱塘铸钱监有问题,劝微臣着手暗查,微臣以为马淳之言可能性极大,是以连夜禀报陛下。”
孙权一口喝完盏中美酒,把酒盏重重的扔在案几上道:“黄圃罔顾朕的信任,居然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你给朕好好查查此事,看看他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朕。”
李定顿首道:“诺!微臣遵旨。微臣驭下不严,万死难辞其咎,请陛下降旨责罚。”
“若真是钱塘铸钱监出的事,你这渎职之罪朕是不会轻饶的,你和黄圃都是跟了朕几十年的老人,他居然会做出如此恶事,黄圃该死,你也逃不了。今日先留你一命,给朕好好查查此案,把结果原原本本的报给朕。”
“诺!”李定再次俯身下拜,将头重重的磕在地上,全然不顾额头磕出血来。他知道这位自己伺候了几十年的皇帝,虽然性格外宽内忌,很是记仇,但对伺候过他的老人还是比较宽容的,只要不当场赐死,就算骂的狗血淋头将来也不会要了自己的命。不过命是保住了,事情还是要尽心尽力的去做,否则就算保住性命,但丢了官位在吴国还能生存多久,那些平常跟自己有利益冲突的人还能饶了自己?
李定小步后退着出了偏殿,孙权突然对着阴暗处说道:“你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理?”
那阴暗处缓缓现出一个黑袍无须的老者,躬身对孙权道:“老奴只是伺候陛下的奴婢,不敢妄议朝政。”声音苍老中带着阴柔,却原来是宫中宦官。
“你这老货,朕让你说你就说。”孙权骂道。
“陛下恕罪,老奴以为左将军或许真的是冤枉的。这些时日奴婢们一直盯着左将军府邸,确实没有发现左将军铸造假钱的线索。要么是左将军深藏不露,要么是他确实没有做过。以左将军的秉性行事来看,他没有做过的可能性极大。”那老宦官答道。
“看来确实是吕壹冤枉他了。”
“陛下圣明,自有明断。”
“圣明圣明,朝臣们一个个勾心斗角,恨不得把朕当成傻子耍。就连吕壹,朕还以为他对朕忠心耿耿精明干练,结果连个假钱案都办不明白,让一个偏远县寺的小主簿看出破绽,朕要他有什么用?”孙权突然发怒道。
“那老奴是不是撤出监视左将军的人手?”
“撤了吧,”孙权叹了口气道:“昨日步夫人还来见朕,说小虎在她那里哭诉,子范因为假钱案自囚府中,整日里饮酒消愁,人都消瘦了一大圈。步夫人近来身体欠佳,老是疾病缠身,她拖着病躯来求朕,朕也不好驳了她的面子。”
“老奴遵旨,这就去撤了人手。”
“明面上的人撤了吧,私下里还得派人盯着些,这些士族大臣最近行事有些过了,该敲打还是要敲打一下。太子年轻看不懂朝堂里那些腌臜之事,还以为靠着这些只顾自己家族利益的大臣能治理天下,对人又过于忠厚宽仁,朕有些担心啊!万一朕百年之后,怕太子镇不住这些臣子。”
那老宦官俯首道:“陛下圣躬康健,定能福寿连绵,大吴军民百姓还想在陛下圣眷下一统天下呢。”
“朕老了,当年和朕争夺天下的曹孟德和刘玄德都已故去了,就连曹之桓都走了,将来争夺天下的重任还是由太子来完成吧。就怕太子过于忠厚,驾驭不了朝中那些重臣啊。”
“陛下千万莫要这么说,”那老宦官泣道:“陛下圣躬康健,太子仁厚至孝,岂是曹魏和蜀汉能比。只要陛下降旨,朝中又有哪个臣子敢抗旨不尊,若有谋逆之人,老奴就算粉身碎骨也要将他拿下,交由陛下处置。”
“你这老货,起来吧。朕不过是随口说说,朕还想你多伺候朕几年,要你粉身碎骨作甚?对了,那个马淳你怎么看?”
老宦官用衣袖抹了把泪水道:“此人出身寒门,在会稽小有名声,以诗文闻名郡中,后又拜山阴谢氏的谢赞为师,钟离绪父子称此人为小荷,对他多有赞誉。自从此人公开传授稻米增产之法,更加受世家大族的推崇。
不过随后不知为何不在山阴养名,居然被甘瑰募为家臣,随甘瑰前往冶县任职。听闻在冶县治理百姓多出此人之手,冶县大治皆为此人之功。
自甘瑰因军中贪腐案押解入京,估计此人进京是为了解救他的主公。”
“这马淳有点意思,你让人盯着他,看看他入京之后见了哪些人,说了哪些话?”
“诺!老奴遵旨。”老宦官俯首领命,随后又隐入黑暗之中。偏殿里只剩下孙权一人若有所思的自斟自饮,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之后,整个偏殿陷入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