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这块原本堆着各种杂物的平地已被清理一空,八个十几岁的清秀少年身穿浆洗过的麻布长衫,手持竹制擦板(绍兴莲花落的配乐器材),噼噼啪啪擦板声响中,八个少年齐声用一种奇怪的曲调(绍兴莲花落,发明于清末)唱起了一首诗
“种豆南山下,
霜风老荚鲜。
磨砻流**,
蒸煮结清泉。
色比土酥净,
香逾石髓坚。
味之有余美,
五食勿与传。”
少年们背后搭着一个大大的竹棚,棚内东侧新起了一座土灶,土灶上陶釜中好像炖着浓浓的汤汁,散发着一股奇怪的香味。离土灶不远放着一张竹制案几,案几上隔着一层层堆起来的木笼屉,笼屉里满满的放着一大块色呈乳白,却又柔嫩异常的物事。
案几后端坐一麻衣少年,面容清雅,双眼有神,乌黑的长发上挽成髻,用一根木制发簪固定,清洗的极为干净的双手,一手持一把打磨过的竹制解腕短刀,一手按在几上,微笑不语。
二人惊奇不已,再度凝神观看。那清雅少年见人群聚拢过来,便朗声说道:“在下马淳,石峡里村人。日前自淮南旧闻中偶得一食方,制成前汉王家美食豆腐以及淮南王常饮之豆浆。今日首次来到漓渚集市,售与众位乡亲。”
顿了顿又道:“在下初次售卖,为表诚意,现场抽取十位乡亲免费品尝。”手一挥,一位老者手捧小罐走上前来。马淳道:“罐中黄豆中有十粒黑豆,摸到黑豆者,可当场品尝在下烹制豆腐及豆浆。”
围观众人顿时喧闹起来,众人大多为平民百姓,平常能有口吃的就很知足了,就算是肉食,也只有谢忠、贺义这等大户管事级别的人物偶尔能吃到,更不用说帝王贵族食用的美食了,连听都没听说过。今日听这少年说他售卖的居然是王家美食,不管价格如何,至少有十个人能免费品尝,能不能抽到不说,机会难得,说不定自己运气好抽到呢,于是蜂拥挤向老者,想抢先抽取。
老者连忙护住小罐,大声叫道:“莫挤,莫挤,我家小郎说了,人人都能抽取!”众人见老者护的紧,只好排队抽取,一时间居然排起了长队。
谢忠贺义二人对望一眼,谢忠笑道:“想不到这小小漓渚集市居然有此等新鲜之事,贺兄要不要凑凑热闹?”
贺义也笑道:“不急,不急,且等他们品尝后再说,谅这偏僻之地所出之物也是有限,稍后若贤弟有意,买几块品品就是。”心中却想:适才少年们所唱之诗听起来却是不凡,不知哪位高人贤士所作?稍后定要问问,若能荐与家主,家主定然欣喜。
谢忠心中也有思量:这少年郎所唱之诗听着朗朗上口曲调不凡,须得记录下来献与家主,若家主欢喜,也是一桩功劳。至于这豆腐,若食之有味,稍后买些送回府内就是。
二人在此各怀心事不提。这边厢已然抽出十名幸运客人,马淳用手中竹刀切了十小块豆腐放进陶釜,在每块豆腐之上加了一点大酱,加水蒸煮。其实加酱油味道更好,不过此时酱油用肉类酱制而成,十分昂贵,只有皇宫贵族之家才能用的起。马淳用豆饼制作酱油的工艺不太熟悉,只是摸索阶段,如今只能用普通百姓下饭用的大酱代替。
等水沸片刻,取出豆腐分别盛在粗瓷碟子里,再撒些芫荽,一一端到十人面前。此时大酱的酱香和芫荽的辛香伴随着豆腐的清香,混合成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引得在场众人食指大动,喉咙里咕咕作响吞咽口水。就连谢忠、贺义二人也顿感腹中饥饿,生出即刻买来食用的欲望。
那十人更是筷箸如飞,端起碟子就吃,小小一块豆腐,三两口就已吃完,再喝一口加了大酱的豆浆,脸上神情迷醉,大呼:“好吃,好吃!”
马淳见此情景微微一笑问道:“请问几位客人,这豆腐、豆浆味道如何:”
“好吃,好吃,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我活了几十年,终于吃到了帝王家才能吃到的美食,这辈子够了,呜…”一位满头白发的老者竟然伏地大哭起来,脸上神情却又幸福无比。其他人虽然没有哭出声,但神情极为相似,为能吃上这美味的食物二欣喜。
众人见到这十位幸运客人如此神情,再有刚才闻到的香味,纷纷询问马淳:“敢问这位小郎,这豆腐、豆浆价格多少?”
马淳见众人神情,知道这豆腐上市已经成功,便朗声说道:“在下制此豆腐非为盈利,只想与各位乡亲分享天下美食,故此定价不高,每块豆腐只售三斤豆菽或一斤稻米,并附赠一碗豆浆。”
众人原以为如此帝王贵族之家才能享用的美食,售价定然高昂,先前时还羡慕那十位幸运客人能免费食用,没想到这少年小郎定价居然如此便宜,顿时蜂拥上前想抢先购买。老者成伯和那八位少年上前维持秩序,非排队不卖,众人无奈,又排起了长龙。
谢忠、贺义二人自持身份不愿排队,不过见主家自有规定,上前强买却又有失身份,只好回去叫自家小厮过来排队购买。幸好马淳准备充足,带了足够的豆腐,是以稍等了一会小厮们就把豆腐、豆浆买了回来,学着马淳蒸煮食用不提。
这边饶是马淳准备充分,带了两百斤豆腐,分成四百小块,却挡不住赶集人多,普通百姓虽然囊中羞涩,但豆腐美味异常,传闻又是帝王之食,而且价格不高,为了不错过机会,个个都买个一块两块的回去与家人分享。更有那地主富贵之家,往往十斤、二十斤的购买,要不是马淳见势不妙不愿多卖,他们甚至要一口气包圆买走。即便如此,不到中午也就全部卖完了。
卖完了豆腐,马淳坐下来擦了擦汗,正要喝口水休息一下。成伯笑呵呵的凑了过来,低声对马淳到:“小郎,咱们这下赚大了,你猜猜卖了多少?”
“不过是几百斤豆子和百八十斤稻米而已。”马淳笑着摇摇头,前世虽然是个小老板,每年进出也有千把万上下,这点生意对他来说只是毛毛雨而已,并不值得高兴。
“两百斤稻米,六百斤豆菽还少?”成伯恨铁不成钢,“不到八十斤豆菽赚了这么多稻米豆菽还少?小郎啊!你可知道咱们只要每次集市都能赚这么多,不到一年咱石峡里就衣食不愁了。”
马淳拍拍成伯肩膀道:“成伯,眼光要放远一点,一年太长了,你家小郎我要做的事还多着呢。你且在这里带人收拾家伙,我跟阿良阿吉去别的摊铺看看,买些家里急需的盐布等物事。”说完,招呼一声带着周良、周吉沿着市集逛了起来。
市集上大部分摊主都买了马淳他们的豆腐,豆腐的价格又不贵,还附送豆浆,摊主们觉得这小郎是个仁义的人,所以见他们逛过来纷纷打招呼,愿意给他最便宜的价格,马淳一一拱手致意,遇到村里需要的物品,也就随手挑选买下,一路上居然针头线脑、锄头农具的也买了不少。
一路逛过去,没过多久就逛到谢家布棚。此时棉花尚未传入中原,百姓衣着以麻布为主,麻布粗糙便宜,富贵人家是不会用的,他们大多用绫罗绸缎裁剪衣物。当然最贵的是蜀锦,据说每匹要卖一金,蜀汉把蜀锦当作战略物资管控,每年大量出口曹魏和东吴,以换取各种急需物资。蜀锦色彩鲜艳,图案繁杂,在色调简单的汉末三国时期尤为珍贵,深受豪门贵族追捧,有钱人家往往以拥有一件蜀锦制作的衣服为荣。
不过漓渚集市主要针对贫困的黎民百姓,谢家布棚里面不要说蜀锦,连绫罗绸缎都不摆出来,清一色的摆放着各类麻布。
马淳三人进的棚来,里面有三五伙计在招呼客人,正中间端坐一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中年管事见马淳进来,起身含笑拱手道:“见过马家小郎,小郎的豆腐真的是清香味美之物,令人食之欲罢不能啊。”
马淳赶忙拱手还礼道:“老伯谬赞了,小子不过是从淮南旧闻中发现的制法,还原淮南王家美食而已,不当老伯夸赞。”
“欸…小郎过谦了,不算豆腐美味,就连小郎所唱之诗,仆虽识字不多,却也听的入神,心感不凡。适才已将小郎之诗抄录下来,连同豆腐、豆浆送回府内,家主定然欣喜,不知小郎可愿仆引见家主?”
“哦?不知贵主人是…”
“家主谢公讳承字伟平,乃大吴天子谢夫人之弟,会稽名士,曾任武陵太守,如今因病致仕在家。我谢家诗书传家,世传《司马史》,小郎若得家主引荐,出仕于朝廷,岂不比当街贩货强上万倍。”
出仕?这个问题马淳没有想过,不是因为矫情,或者想做个啸傲山林的闲林逸士,而是纯粹的害怕官场。前世他做工厂的时候,一个小小的镇高官就能把自己耍的团团转,得了你好处不办事不说,还让你对他感激泠涕。更何况地级市级别的郡太守谢承了,能混到两千石高位的官员,哪个不是人尖子?
即便是你拥有高出对方两千年见识的后世人也不够看的,毕竟人家是地道的土著,熟悉各类规则,自己一个小工厂主,分分钟就会被吃的渣都不剩。再说自己这诗,就是前世学制作豆腐的时候在老师傅作坊堂前挂着的,也不知道谁写的,被老师傅拿来作了广告。至于其它的诗词歌赋,马淳前世爱好是书法,练字的时候倒也记住了那么十几二十篇,不过毕竟不是自己原创,自己也没那么高水平,要是以后遇到即景写诗赋,那就穿帮了。
想到这里,马淳叉手行礼,婉拒道:“若得拜见谢公,小子不胜之喜,怎奈小子山野鄙夫,年幼识浅,粗通文墨,入不了谢公之眼,徒令老伯蒙羞。不若稍待时日,小子读书有成再来拜见谢公,方不负老伯相荐之情。”
谢忠见马淳拒绝,便也不再多言。虽然像他们这种豪门大族,要维持家族兴盛,除了培养本族子弟,还要吸引外姓俊才加入门下引为客卿,以保家族长久不败。不过像马淳这种凭小聪明在某个古籍上找个方子做出个稀奇事物,就算能写几句琅琅上口的诗句,在粗通文墨的谢忠眼里也算不得什么。再说看马淳年岁幼小,又住在偏僻角落,能有多少能力,就算加入谢家,也不过是个低等客卿,不愿意就算了。
不过即便谢忠招揽马淳没有成功,但是马淳毕竟表现出了一定能力,谢氏大族之家,以谢忠的身份涵养还不至于做出翻脸无情之事,倒是在马淳购买布匹之时还给了很多优惠,让马淳欣喜不已,对谢氏好感顿生。暗道谢氏不亏诗书礼仪之家,对自己好生不错,这份情谊却不能忘了。
之后到了贺氏的盐铺,贺家管事贺义同样对马淳发出招揽邀请,马淳既然拒绝了谢氏招揽,当然不会同意加入贺氏。但贺氏却不像谢氏那么客气,马淳拒绝了贺义的邀请,食盐的价格上就没啥优惠了。不过至少他家的食盐比官盐质高价低,马淳也不算太吃亏。
这里要说三国时期的盐铁问题,各国基本延续了汉时的盐铁专卖,私人不得买卖盐铁。但是此时国家管理混乱,除了蜀汉对盐铁等战略物资管控较为严格之外,曹魏对各大家族买卖盐铁是睁只眼闭只眼,偶尔因为权力斗争才打击一下,而东吴各大家族更是公开贩卖,朝廷基本不管。然而官盐质次价高,平民百姓根本不愿意购买,恶性循环之下,朝廷财政收入下降,这才使得孙权专门成立校事府打击各大家族,东吴官场人人自危。盐铁之事也是根源之一。
到了傍晚时分,马淳他们交易完毕,打包货物满载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