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仙霞关虽然是险关、名关,但是地处吴国境内,军事地位远远比不过吴魏交界的长江防线,甚至连吴蜀边境的夷陵道的军事地位也比它更高。
都尉全经是仙霞关主将,他的主要工作就是带着守关士卒修葺关口,还有配合校事府掾吏魏然收取来往商旅的过税。
嗯,仙霞关如今主要功用不是防备外敌,而是税关。因为东吴外贸经济是三国之中最发达的,主要对外港口之一就在侯官。荆扬商货必须取道仙霞关进入闽地,再由侯官出海去往海外。
全经本是全氏旁支,文才武略一塌糊涂,成年后一事无成。但此人善于专营,倾尽家资购得海外异宝珊瑚敬献全综夫人,全夫人的枕头风也不是盖的,没过多久全综就帮他谋了个仙霞关都尉的差事。
仙霞关都尉不用面对外敌,只是对来往商旅收取过税,当得是一份极大的美差。
但全经这人聚敛无厌,上任后不仅对过往商税下手私吞还不够,甚至勾结永宁县长,私派心腹假扮山贼打劫过往商旅。
不过他也有自己的小聪明,那些商旅经过永宁县的时候,先由衙役帮闲探听清楚商旅背景和货物价值。如果对方背景深厚或者货物价值低微,则放过不管,相反就由老寨山贼下手劫掠。二十年来形成了一条稳固的产业链,竟无一次失手,全经吃了个盆满钵满。
当然他也每年敬献大量财物给全氏主宗,全氏除了家主全综之外,凡是有些地位的家族成员各个都打点到位,家族内部对他赞誉有加,所以他在这仙霞关地位稳如泰山,二十年来牢牢把着都尉位置不动。
不过这几年至尊孙权设立校事府,主要目的就是为皇帝敛财,分派大量掾吏到各地督查税收。仙霞关作为主要税关,当然是校事府关注的重中之重,全经为了应付掾吏魏然,行事更加小心翼翼,就连打劫商旅之事也严令老寨心腹暂缓一段时间。
只是魏然到关后一住便是半年有余,全经治下手段不高,时间一长,老寨山贼就有些按耐不住了,这才有了劫掠甘瑰一行的事情发生。
这天全经正百无聊赖的闲坐在关上城楼里,就着几碟小菜喝着新出的绿蚁酒,手下小校来报:“都尉,朱氏商队过关,这次人员货物较以往多了不少,您看是不是按老规矩随便收几个就放行?”
全经一皱眉头道:“咦?朱氏商队不是上个月才过了一趟,怎么这么快又要出海?上回魏然老匹夫就怨我对朱氏商队收税过少,还说要上书参我,不行,我这就下去看看,省的被老匹夫抓了把柄。”说完起身披上官袍走下城楼。
下的城楼,果然见此次朱氏商旅规模庞大,光大车就有四五十辆,随从人员三百多人,为首的却是一个锦衣博带面红齿白的少年郎君。
全经上前问道:“在下全经,乃仙霞关都尉,不知小郎君如何称呼?”
少年上前行礼道:“在下施贵,字偏之,乃当阳侯族侄,见过全将军。”
“原来是偏之贤弟,愚兄有礼。”全经还礼道。永安侯朱然原本姓施,因舅父朱治无子,所以过继给朱治改姓朱,这在吴国上层不是秘密,但是吴国百姓却知之甚少。全经听这少年说他姓施,是朱然族侄,立刻就对他的身份信了几分。
二人行礼已毕,全经问道:“上月贵府已有商队过关,怎么短短二十来日就又有商队出海?且平常都由底下管事带队,我观偏之文采风流,非商旅之人,怎会带队行此低贱之事?”
这少年施贵面露忧色,长叹一声答道:“将军可知前年至尊率在下叔父与钱塘侯联蜀伐魏之事?”
“在下叔父之事如何不知?”全经正色道,“不是因为士卒多有疾病无功而返吗?”
这件事全经当然知道,其实就是嘉禾四年,蜀汉丞相诸葛亮最后一次北伐曹魏,病死五丈原之役。当年诸葛亮还致书吴国,联络孙权两路出兵共同讨伐曹魏。可惜孙权率兵十万,以朱然、全综为左右督进攻合肥,只因为军中爆发疾病,死了几百人,就又双叒一次铩羽而归,被后世戏称为“永远的孙十万”。间接导致了诸葛亮兵阻五丈原,一代名相劳病而亡。
“将军可知士卒所患何病?”
“这我倒未有所闻。”
“其实士卒所患乃是疟疾。”
“啊?疟疾乃军中恶疾,偏之切莫胡言。”
“此乃军之大事,贵岂敢乱语。”
“可这与偏之此次出海又有何干?”全经疑惑道。
施贵苦笑道:“月初叔父府上来一道士,言海外夷洲有一物,谓之青蒿者,以其枝叶煎熬成汤,可治疟疾。小弟自幼不喜经义,杂文散记倒颇有设及,又略懂医术,是以叔父命我前往夷洲寻找青蒿。”
全经有些同情眼前的少年,不过还是意有所指道:“海上风高浪急,偏之财货众多,可要小心行事啊。”
“小弟已备下十匹蜀锦,不成敬意,稍后令人送到关上。”
至此全经疑虑全消,哈哈一笑手一挥便道:“放行。”
“将军且慢!”一个尖利的声音远远传来,施贵一惊,抬眼向来人望去。只见一掾吏打扮的中年男子快步向他们走来。
这中年掾吏来到近前,随便一拱手便尖声叫道:“几百人,数十辆车的商队,将军随口一言就要放行,置朝廷税收于何地?置至尊法令于何处?”
全经脸一黑,涩声道:“魏掾吏,偏之此行也是为国求药,你这样刁难未免有些过了吧。”
“是不是为国求药魏然不知,不过然既受至尊之命,校事府所令,凡过往商旅如无朝廷文书必须缴税方得过关。”魏然昂首冷笑道。
“你……”全经怒极,却又不敢训斥魏然。
施贵连忙上前劝解:“二位切莫如此,缴税乃国家法度,我朱氏商队当然不能置国家法度于不顾,交了就是,在下这就命人配合关上税吏查看货物,按律缴税。”
全经老脸一红,对施贵拱手致歉道:“贤弟大量,为兄羞愧,不若随为兄上城楼饮宴休息,我有新到上好绿蚁酒,正好为贤弟暖身。”
施贵哈哈大笑道:“那小弟就厚颜叨扰将军了。”二人也不理会魏然,相协上城楼饮酒。魏然冷哼一声,转身走向车队验看货物,按值计税。
一个时辰后,计税完毕,自有仆役拿钱缴税,施贵和全经酒足饭饱,拱手告别,施施然随车队离关而去。
全经目送施贵离去,对身边手下道:“朱氏子弟不愧为人中翘楚,即便是偏支出身,也自有一番气度,哪像魏然匹夫,寒门贱役,猪狗一样的人物,迟早要他好看。”
手下人自然点头称是,阿谀拍马不断,全经这才面色转暖,转身回城楼继续饮酒。
稍后又有人来报说冶县长甘瑰带着部曲过关,全经想着没啥油水,甘瑰虽是甘氏嫡子,但甘氏自从甘宁故后,家道中落,觉得没有结交的必要。所以就借口身体不适,随便打发人下去验看文书,开关放行。
直到十天以后,躲在深山逃得性命的老寨头目偷偷跑来报信,全经才恍然大悟,这施贵施偏之是假托朱氏商队,骗关脱身。连忙派人追赶,却哪里找得到施贵踪影。
全经大怒,一脚踹翻面前案几,大骂道:“施贵施偏之,分明就是说‘是鬼,是骗子。’连名字都取的欺人太甚!若他日被我抓住,定将你挫骨扬灰,方泄我心头之恨!”
底下人低头不敢言语,不过各个脸色涨的通红,不知道是哭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