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驹过隙,已是乾隆四年。新帝一改先帝严厉作风,宽容有度的御臣之道,很是归拢了许多人的忠心,朝局一日稳过一日,大清帝国亦是一日更比一日昌盛。只是去年十月嫡子永琏的离世,使得新帝很是伤心了一段日子。他着实很喜欢永琏这个儿子,且这个儿子一直聪慧过人,自个甚至动了立他为储的念头,谁知,一场最是寻常的伤风,因着照料不够,竟是拖成寒,继而高烧不退,丢了性命!如若明慧当时不紧紧巴着宫权,全心全意的悉心照料,也许永琏便能活下来的。虽然他对着皇后也是百般安慰,可是在见到她,儿子初初过世的一段日子里,自己为体恤,也为了不让她心有抵触,直接拜托了皇太后掌管**一段日子。这番为她考虑,她也还是不愿交出宫权,真正是辜负了自个的一片心意。这么下来,弘历到底心中生了些许怨怼,渐渐有些疏离皇后来,不过初一,十五依旧是雷打不动得去她的寝宫,以示自个对皇后的尊重。
好在到了四年初,已晋封为贵人的金氏为皇上诞了四阿哥,给这冷清的宫城内增添了几分喜气。待过了满月,弘历赐名四阿哥为永珹。
五月,一年一度的小选依旧有条不紊得进行着,各宫陆陆续续得放了些宫女,又新入了些宫女。内务府魏清泰之女魏氏婉婷,被皇后选了去,放在了三格格身边伺候。
京城的冬天,总似来得早些,今年也是不例外,刚入了十月,飞雪漫天飞舞,不过一夜,整个京城已是银装素裹,茫茫雪白!
魏婉婷手执玉瓶,另一手拿着玉制的长柄勺子,小心翼翼地从梅花上刮下雪来!自嘴里不停呼出白花花的气息来!很快消散在天寒地冻得空气中。冻得通红的双手上,有些地方已是红肿裂了口子,露出了红色的嫩肉来。眼看玉瓶里已是集满雪水,不由长舒了口气。慢慢地从木制的梯子上爬下来,着地的时,脚底一麻,忍不住轻轻跳了几下。她眉目生的婉约,一双眼儿尤其漂亮异常,不若寻常人的黑白分明,她的眸子好似那上好的琥珀一般,透着光亮,与那眼白的间限连成一片,瞧人时,如那烟霞入梦,瑰丽异常。又似含着千言万语,无限愁绪,邀人怜惜!
今年小选方进的宫的她,于雍正五年出生,现下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未进宫时,也是家中娇养长大的。她母亲是魏清泰的嫡妻,只得了这么个女儿,生得也是极好,性子也是个乖巧的,故而在家中备受宠溺。如今进了宫,方知在这片偌大的地方,生活是多么难!原本,因着她的相貌,其实是可以摞牌子的,宫中最忌宫女凭着相貌,生了不该生的心思,故而往往挑得都是清秀干净的。不知为何,竟然被皇后相看中了,留了长春宫,做了三格格身边的宫女。好在三格格看着冷淡严厉,却是个好伺候的。今个,格格忽然来了雅兴,便令人去御花园中寻来梅花雪煮茶吃!一大清早的,天气极冷,谁也不愿出来,但想到格格的性子,也不敢违着格格的令!她新来的宫人自是被推了出来。
天真冷啊!手指僵硬得险些扣不住玉瓶,裸露在外的肌肤迎着那北风,真如刀割一般。忙拢了拢领子,急匆匆得赶向公主所了。就见前头传来女子的嬉笑声,想是宫里的哪位主子吧!不然,寻常宫人哪敢在御花园中这般放肆。敛了心神,欲退了路边避让,谁知那路边积雪下头竟是结了厚厚一层的冰,而那由着诸多宫人如众星拱月一般的华丽宫装女子,已然到了跟前,向前倾倒的身子直直得压向那宫装丽人。陡然异变,那丽人跟随的宫人们反应不及,眼睁睁得看着自家主子被个陌生的宫女给压在了身下。
好在倒了厚厚的积雪之上,那丽人也没受多少伤害!只是当众失了面色,恼怒异常,抬脚狠狠踢了来不及被拉开的小宫女。魏婉婷痛呼声未发出,便迅速被人扯开了。抬眼一瞧,那丽人赫然就是如今圣眷浓郁的高贵妃,吓得“咚”一声跪了下来,顾不上膝盖处传来的冰凉刺骨的寒冷,连连磕头求饶。
“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那嗓音柔媚到了骨子里,魏婉婷听了,则禁不住地一抖!怯生生得抬起头来,垂下眼睛避着了对方噬骨冷厉的目光,她只觉,这目光好似实质一般,在身上四处游走,所到之处,犹如蚁虫爬过,汗毛支棱棱根根竖起,牙齿不受控制得开始哆嗦着。
高贵妃冷冷得哼了一声。她如今看着受宠,也只过是自个通身的柔弱气息,堪堪留了圣宠!只是近年来,她的身子愈发地不好,又没有子嗣,脾气便有些古怪爆烈。在弘历面前,还能勉强做些小意温柔,离了他跟前,脾气便有些不受控制了。
今天难得精神好了些,也有了兴致,大清早的去御花园赏雪!随知,竟然被个奴才坏了性子,还压在了自个身上!这倒不是令她最为生气的,只是那么惊鸿一瞄,便见了这宫女的一张芙蓉俏丽小脸,细看之下,又美上三分。尤其是那对眸子,雾气朦胧蕴着汪汪水意,一瞄一抬之间,水波横生,那媚意自眉梢绽到眼角,与着那楚楚可怜的怯弱身姿,端得是能那将男人骨子里怜香惜弱的情怀生生勾了出来。狐媚子的相貌,想来日后也会爬上万岁爷的床!想到此处,心头陡然生出股邪火,欲将那张脸毁去!
魏婉婷只觉的心砰砰得不停跳着,随时能从口中蹦出来一般。等了半晌,仍不见贵妃说话。恐惧交加,大冷的天气里,额上竟是沁出了细细的汗珠子!半晌,方听得淡淡的柔媚嗓音,“你冲撞了本宫!本欲将你送往慎刑司,念在你无心的份上,掌嘴二十吧!”随着她的话音,身后出来个二十岁左右的,面相冷凝的女子来。高高抬起一只手来,方触碰了她滑如凝脂的肌肤时,“慢着!”魏婉婷眼睛一亮,看向高贵妃的眼神充满了希翼。就听得对方淡淡道,“本宫不喜见血!你们三人留下。翠娥掌刑,你二人观着!待本宫离去后,再行刑吧!”说罢,不再看那宫人一眼,转身娉婷袅娜得离了御花园。
魏婉婷妩媚动人的眼眸,缓缓暗了下来。二十巴掌,想来这张脸保不住了吧!不过,这样也好,如果破了相能换得出宫,也是好的。“啪!”左脸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口里微腥,想来是牙齿咬了肉吧!不即多想,右脸亦是传来火辣辣的痛,脸犹如被什么狠狠挤压了一番,说不出来的疼痛。正当第三个巴掌也随之而下的时候,她听到了一生之中也不会忘记的,清冷如珠,又似寒冰击水的珠玉之声,内里却又是含着暖意。“住手!”两眼昏花的她,朦胧之中,只见一披着银色斗篷的女子,梳着宫中常见的一字头,簪了多红色的绢花。静静的立在梅花树下,清冷皎洁如月,比着寻常人杏仁眼略微狭长的眼,添了些许风情。又被眸中寒梅一般的冷冷颜色生生压了下去。朱唇不点自红,噙着抹淡淡疏离的笑容,美得不似凡人!正是宫中圣眷第一人的娴贵妃!
那翠娥本欲不予理会,她是个认死理的,一门心思只为着高贵妃尽忠。故而,听了来人的喝声时,也只是略微顿了一下。倒是身后的两个宫人,颇有眼力,忙上前扯开了翠娥,齐声行礼,“给娴贵妃请安!贵妃娘娘吉祥!”
“宫中历来惯例,宫女犯错,不得掌掴!若这宫女犯了错,可交由慎刑司处罚!你们三人私自刑罚,可谓何事!”容嬷嬷是娴贵妃的奶嬷嬷,储秀宫所有事务多由她掌管,此刻代着主子问话,也自有一番威仪。
“这宫女方才冲撞了贵妃娘娘!娘娘仁慈,只让奴婢掌掴二十巴掌便可!”翠娥垂着头道。她很讨厌娴贵妃,可是对方位份极高,又得着皇上的宠,连着主子都奈何不了,更何况她一个小小的宫女了。只得抑下心头厌恶,毕恭毕敬的回着。
二十巴掌,还仁慈!容嬷嬷心下暗哂,面上却是不露一分。正欲开口,就见主子使了个眼色,立时噤声不语。娴贵妃双手环在暖烘烘的护腕内,听了翠娥的回话,黛眉一扬,微微翘着的眼角好似更翘了几许,唇角噙着一抹淡笑,道:“本宫,看是你这丫头私自掌刑吧!宫中谁人不知,高姐姐最是仁慈不过的,怎会使唤你做出这等恶毒的事来?”语音一段,敛了唇边的那点笑容,睫羽微微下垂,斜斜的瞥了眼翠娥等三人,一股子久居上位者的威仪便萦绕在几人之间。“定是,你这个奴才,误听了高姐姐的指示,才会做出这等事来!本宫念着你最是忠心,这次就不与你计较了,赶快回去伺候你的主子!不然,定要让人捆了你送去皇后主子那边去!”
翠娥不服,仰起脸,便要开口分辨,她丝毫不知,此时的眼神已然泄露了她的心思!后头的两个宫人见状,顾不得许多,立即拖着她走了。翠娥姐姐,脑袋难不成被门压过不成!竟然妄想与主子辩解!还是那位万岁爷心尖尖上的。十个她们加起来也及不上人家的一根头发丝的主。
“青荷,你着人送她回去吧!”又对着容嬷嬷道,“嬷嬷,将那半盒药膏给了她涂脸吧!”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便不疾不徐的逛着御花园去了。
魏婉婷手里紧紧握着那看起来极为严厉的嬷嬷递给了自己一精致异常的银制盒子,一滴眼泪瞧瞧得滴落了下来。这是她自入宫以来,第一次体会来自其它人的关怀!
“姑娘,走吧!”那被青荷留下的小宫女,柔声道!“嗯!”低头抹去眼中泪意,抬头粲然一笑,极是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