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工闻言,反倒不生气了,一脸无所谓道:“那有什么,他教他的我教我的,又不是要你非要选其一。”
他说的理直气壮,苏晚竟然一瞬间想不到反驳的话。
不等苏晚开口,他又道:“老夫不看重那些俗世规矩,你只管叫他师父,随便叫我糟老头子也不是不行。”
这诚意十足的话,苏晚觉得自己拒绝之前,不甩自己俩大嘴巴子都不合适。
“怎么,我都不嫌他占了你师父的位置,他个老不死的还嫌弃我?”柳工横眉,大有一副要去找人算账的架势。
苏晚又无奈又想笑,解释道:“我师父他气性大,是肯定不会同意的。”
“管他作甚?丫头,你只需要告诉老夫,你愿不愿意就行了。”柳工依旧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怕她担心,他补充道:“他要是有意见,让他来找我,我好好跟他说道说道。”
“柳伯,您之后的酒我包了还不成嘛,这拜师的事就算了。”苏晚没想到他那么执着,果断认怂。
别的先不说,就说她师父那个臭脾气,要是知道她趁着他不在偷摸摸拜师,还不得讹她做一年的饭菜?
不成不成,这买卖也太不划算了。
闻言,柳工气得胡子都跟着抖了抖,“你怕他作甚?丫头,告诉老夫你那个师傅是何方神圣,怎得如此霸道?”
苏晚;???
听听,这是人话吗?
明明是他跟人抢徒弟,怎么好意思说别人霸道。
迎春在一旁也听傻了眼,不明白这摆明了不占理的事情,为什么从柳工的嘴里说出来,却又给人一种事情本就该是那么回事的感觉。
“你师父叫什么?”柳工来了脾气,今天非得问出点什么。
这么多年,带着奇珍异宝万贯家财上门求他收徒的人不是没有,却没有一个真正合他眼缘的。
如今难得碰到一个机灵,做饭好吃,他看着又喜欢的,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想到华老的脾气,苏晚有些为难。
柳工见她连名字都不肯说,更生气了,“怎么,那老不死的难道连名字都无颜示人?”
怕他越说下去越离谱,苏晚赶忙道:“柳伯,不是我藏着掖着不肯说,而是我师父他常年不在京中,就算说了您也未必认识。”
柳工:“你不说我怎么认识?”
这话问得,苏晚简直找不到话反驳。
她犹豫了一下,道:“我师姓华,是一位悬壶济世的游医。”
“华家?老夫怎么不知道,华家这些年出过什么人物?”柳工忍不住犯嘀咕。
按照这丫头的脾性,除非行业内的佼佼者,否则也绝不会拜对方为师。
华家这些年出过的天才,好像,只有那一人。
担心自己想岔了,柳工笑着问:“丫头,你听过华岩松这个名字吗?”
“您认识我师傅?”苏晚一脸错愕。
京中除了慈济堂的华家之外,也有不少华家旁支在周边的位置开设医馆,所以她才敢这么说。
难不成,柳伯能掐会算?
柳工脸上的笑顿时僵在那里,好一会儿,他才问道:“丫头,华岩松那老儿,当真是你师傅?”
“如果您说的是京城华家的华老,那确实是我师傅。”苏晚已经从他的反应察觉到不对,但还是承认了。
无论两者之间是认识,还是有什么恩怨,她身为师父的徒弟都不能装聋作哑。
柳工定定的盯着苏晚看了半响,重重放下手中的酒杯,态度冰冷,“老夫醉了,方才说的都是胡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话落,他霍然起身,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苏晚,转身就走。
苏晚没去追,只是看着他的背影道:“柳伯,我不知道我师父同您之间有过什么恩怨,但我在这里替他向您赔个不是。”
“丫头,此事与你无关。”柳工脚步微顿,扔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从他的反应看,他们之间的恩怨,远比苏晚设想的还要深。
迎春从惊吓中回过神,问苏晚,“小姐,柳工这么生气,之后会不会就不来了?”
“不会的。”苏晚扬起一抹笑,摸摸她的头,“像柳伯这样的匠人,最注重契约精神,不会为了此前恩怨就抛下这么多人不管的。”
只是她这张脸,柳伯怕是不愿意再看见了。
迎春毕竟年纪还小,心思单纯,听苏晚这么说顿时放下心来。
她小声嘟囔道:“我还想见见柳小姐呢。”
苏晚微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柳小姐是谁,犹豫了一下道:“柳伯心疼孙女儿,刚刚许是说笑,柳小姐未必会到侯府去。”
“这样啊!”迎春乖乖点头,眼神里分明有着懊恼。
晚风居就她一个丫鬟,苏晚平日忙,能与她说话的时间并不多,她还是很想有个人一起玩的。
清楚她多想,苏晚现在却给不了她准话,只能默默希望柳工不要因为过往恩怨,戴着有色眼镜看她。
从而,影响医药学堂的建造。
不过若真是她师傅的错,她这个做徒儿的,就算挨人家几句骂,遭几个白眼,也都是应该的。
谁让她当了人家徒弟呢,就活该受着。
不放心裕和堂那边,苏晚带着迎春回去的时候,顺带过去看了看。
前日虽闹过一场,但前来看病的人仍不在少数。比起身体健康,旁的什么都是虚的。
囡囡的毒已经清了大半,这会儿正搬着小板凳,坐在旁边看顾妍给人抓药。
小短腿搭在板凳上,一晃一晃的,别提多可爱了。
看到苏晚过来,她顿时眼前一亮,直接从板凳上跳了下来,高兴的朝着苏晚跑来,“苏姐姐!”
“当心点。”苏晚快走几步,将她抱了起来,问:“囡囡,你感觉怎么样,肚子还痛不痛?”
“不痛不痛。”囡囡小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扭头看了看,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凑在苏晚的耳边悄声道:“苏姐姐,爹爹在后院等你。”
“小姐,我跟您一起去。”迎春放心不下,快走两步跟上。
不等苏晚拒绝,就听她说:“出门前夫人吩咐,要迎春寸步不离的跟在小姐身边。”
好吧,天地地大她娘最大。
苏晚是真怕了叶氏的眼泪攻击,更害怕,她一言不合又要拉她去相亲。
“苏姐姐,囡囡自己可以走。”囡囡搂着苏晚的脖子蹭了蹭,小脸通红。
看得出来,她很想要苏晚抱,但又担心累到她。
但这么点重量,对苏晚而言还不算什么。
反倒是怀里的囡囡,看着小脸圆圆的,竟然没几斤肉,抱起来轻飘飘的。
苏晚心中有气,可转念一想林晟一个大男人,能把孩子拉扯大已经不容易,没必要要求那么严苛。
再说了,光看他那日紧张的表现,也不会是个舍得苛待女儿的。
裕和堂的后院不大,被分成了两个区域。
朝阳好的那块,主要负责晾晒处理好的药材。而另一半,则是伙计们洗衣晾晒堆放柴火的位置。
苏晚刚抬脚踏入后院,就听见北边墙角传来噼啪的砍柴声。
随着囡囡一声甜甜的“爹爹”,拿着斧头的林晟出现在苏晚面前。
他穿着一身利落的短衫,手执斧头背对着阳光,刚毅的脸上虽然带着微笑,却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生人勿进的其实。
迎春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苏大夫。”林晟见他吓到了人,赶紧放下了斧头,友善地笑笑。
虽然笑得并不算好看,但还是能看出,他对她们没什么恶意。
苏晚点点头,弯腰将囡囡放下,浅浅勾唇,“方才我探过囡囡的脉,余毒已经清的差不多了,再有两日你们父女便可以离开了。”
听到女儿没事,林晟眼底闪过一丝喜色,却很快暗淡下来。
见他一脸的欲言又止,苏晚忽然想到了什么,问他:“林大哥之前说来寻亲,可有找到那家亲戚?”
“不曾。”林晟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十分配合地摇了摇头。
囡囡一把扑进了他怀中,安慰道:“爹爹不难过,咱们一定会找到姨婆的。”
“姨婆?”苏晚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竟还说中了。
可他们父女怎么看,都不太像是来投奔亲戚,反而更像是避难的。
就连林晟这个名字的真假,都还有待考证。
林晟不好意思地笑笑,解释道:“囡囡她娘是京城人世,我们成婚后一直不曾回来,没想到如今物是人非。”
苏晚听懂了,夫妻俩之前多半是没得到女方家里的同意,私奔了。
要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多年连一封书信都不曾通过,人搬家了都不知道。
“京城说起来也不小,想要寻人怕是不易,林大哥接下来如何打算?”苏晚顺着他的话问。
囡囡抱着林晟的腿,抬头看看面带为难的他,又看看苏晚,脆生生问:“苏姐姐,囡囡会洗衣服,会烧火,你能不能别赶我们走?”
这娴熟的话,像是之前说过无数遍。
她明明是和小婉儿差不多大的年纪,却显得如此懂事,想来这一路没少吃苦。
看着一脸紧张的小丫头,苏晚笑着点点头,微微弯腰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温声道:“好,就听囡囡的。”
话落,她掀眸看向对面有些局促的林晟,笑着问道:“医馆不养闲人,不知林大哥都会做什么?”
“我不认识什么字,空有一把子力气,只勉强识得几样药草。”林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医馆尽是些讨巧的活计,他还真没那个信心,能把事情做好。
听着他实诚的话,苏晚笑了,“有力气好啊,我正愁药庐里的孩子们年纪小,力气不够。
那就辛苦林大哥干些苦力活,你同囡囡吃住就在店里,工钱一月一两半银,如何?”
“我不要银子,有个睡觉的地方,能让囡囡吃饱饭就好。”林晟回答的毫不迟疑。
很明显,在苏晚来之前,他就有这个打算了。
苏晚见他态度坚决,也没再说什么,拉着囡囡去挑房间了。
小丫头毕竟还生着病,陪她逛了一圈,精神就蔫了,歪在林晟的肩头沉沉睡了过去。
“苏大夫,我……”林晟眼神深沉,话说一半被苏晚制止。
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不急,我在怨种等你。”
只一句,林晟便明白,他的心思早已经被眼前这位小姑娘看穿。
他不再多想,轻手轻脚的将女儿送进了方面,又为她盖上薄被,这才放心出门。
院子的石桌处,苏晚已经泡了一壶茶在等他。
“苏大夫聪慧无双,难怪那些人不敢明着来,只会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林晟走上前,提起此事眼中难免闪过杀意。
无论何人有何等缘由,伤了他的宝贝女儿,就都该死。.
苏晚好笑挑眉,“林大哥留我下来,总不能是为了恭维我吧?”
“林某惭愧。”林晟朝着她拱了拱手,满脸羞愧。
不等苏晚问,他自顾自坦白道:“不瞒苏大夫,那日为囡囡代买风寒灵之人,是同我一起来大庆的人。”
看他眼底闪过一丝痛心,苏晚忽然就明白,他大闹裕和堂时究竟哪儿来的底气。
换做是她,也肯定不会怀疑一路同行,甚至可能是过命交情的兄弟。
“怪我识人不清,险些害了囡囡。”林晟双拳紧攥,恨不得自己代替女儿受过。
堂堂七尺高的汉子,竟在苏晚面前忍不住红了眼眶。
看着他那张脸,还有健硕的体型,苏晚实在说不出“哭吧,不丢人”这种话,只能安慰道:“幸好救治的及时,未曾落下什么病根。”
听到这话,林晟激动地一掀衣袍,就要给苏晚跪下。
苏晚眼皮抽了抽,赶紧制止,“可别,我这里不兴这个。林大哥若是真感激我,不如以诚相待。”
都是同辈人,他这两个头磕下来,她不得折寿啊?
闻言,林晟脸色沉了沉,盯着她看了半响,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苏晚递上一杯茶,浅笑道:“不急,我有的是时间,林大哥想到哪说到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