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水轩正房。
五爷在他的妾进门之后,也从书房走了出来。
文泽和姜蒲都退下了,廊下没有人,只有夹着雨丝的风吹动着门帘。
他脚步在门前的灯下略踌躇了一番,才撩了帘子进了门去。
妾的耳朵很灵,听见他来了,便转过身跟他行礼。
她今日穿了水绿色配竹青色的袄裙,整个人瞧起来素淡得很。
自然也就没有任何逾矩了。
昨日,她行礼时,他记得她难得开口道了一句“五爷回来了”,但今日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与他全然不相熟的样子,静默地行礼,垂着眸子立在远处。
她眸光冷清地散着,衬得细挺的鼻和小巧的下巴,都多了些许冷淡感。
詹司柏想开口说什么,又不知道如何说,只能道了一句。
“不必多礼。”
这话说完,他瞧着她似是淡淡地笑了笑。
但那笑意转瞬即逝,饶是如此,詹司柏似乎也瞧出几分讽意来。
他的规矩重的厉害,两次三番地以规矩压她,怎好叫她“不必多礼”?
念及此,詹司柏越发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背着手进了内室,走到窗边脚下微顿,在距她不足半丈的地方,又抬眼看了她一眼。
然而她却在他这眼里,向后退开半步,与他拉开了更多距离。
她仍旧垂着头,规矩得不像话。
詹司柏头疼了一下,想到昨日呵斥的言语,心下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犹豫了一下终是开了口。
“你... ...不想解释一下?”
他说这话的时候,忍不住打量了她。
她生的极好,眉目清秀灵动,不似寻常女儿家一般娇柔,倒是隐有几分倔强的英气在。
果然,他听她嗓音凉凉的开了口。
“婢妾犯了五爷的规矩,没什么好解释的。”
这话一出,房中又静了下来,寒山月的凉气直往那五爷的太阳穴钻。
五爷轻叹,“或者你有什么怀疑,觉得不对的,也可以告诉我。”
他说了这话,他的妾却笑了。
那笑淡的不行,她道,“婢妾眼盲,一时没什么怀疑,若是有,之后自会禀告夫人。”
换言之,是绝不会寻你五爷做主的
五爷语塞了,那种说不出的感觉,浓郁了几分。
虽然晓得她看不见,可还是莫名地错开了她的“目光”。
只是他微微动身的时候,腰间的玉带碰到了案台。
玉带磕碰发出了细微的脆响。
他在这一声里,看到自己的妾,缓缓地解开了衣带。
她瞧不见,听到他玉带磕碰案台的声音,便误会了。
詹司柏微顿,微顿之间,她已经自顾自地解开了上襦。
似是没听见他接下来的动静,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五爷在这一“眼”里,也只能解了自己的衣裳。
今日的帷帐冷清的不像话。
詹司柏在她闭起双眼的疏离中,莫名轻柔了几分,一如窗外不疾不徐的雨,缓慢温柔地下着。
只是这雨下得再柔和,也不是和暖醉人的春风。
俞姝被这雨水淋得透透的,她多想找个避雨的地方,可她哪也去不了。
偏那雨自顾自地纠缠着她,还以为自己温柔得不行,却不曾想,被雨拢住的人早已浑身轻颤。
俞姝闭起的双眼溢出了水珠,她止不住睁开了眼睛。
她“看”向他,两条清秀的细眉在迷蒙的双眼上纠缠了起来。
似是在求雨不要再这样磨下去了。
还不如一阵风刮来,让这雨来的更猛烈些,早早雨过天晴比较好。
那双看不见的眉眼这般乞求,只求得人心颤。
雨终于不再温和地下了。
下一息,疾风暴雨朝着俞姝扑面而来。
... ...
半晌,冷清的帷帐总算温暖清润了起来。
俞姝强撑着自己,抬起发软发酸的手臂去拿衣裳。
但衣裳不小心被她碰落在了地上。
她只能俯身去地上寻。
但她还没碰到地板,就感觉身边温风一动,那落在地上的衣裳,被人稳稳放进了她手里。
俞姝怔了怔。
她忍不住抬头去“看”他。
不知道他今日是怎么了,如此地不“规矩”?
她此时的疑虑几乎大写在了她扬起的脸上,连锦被滑落都没意识到。
詹司柏清一下嗓子,替她拉了一下锦被,掩住她露出的雪白肩头。
俞姝这才意识到不妥,连忙拿衣裳穿了起来。
男人却在这时开了口。
“是我的不是。”
他突
然道了歉。
“京城封锁几日,却还是让乱贼逃了,我火气委实大了些,错怪到了你身上。”
俞姝在这道歉之语中,着实顿了一会。
她起初是惊讶于,权倾朝野如定国公,规矩深重似詹五爷,竟然会给一个小妾道歉么?
但她后面顾不得这么多了——
他亲口说,她哥哥逃走了!
俞姝忍着激动的心情,连呼吸都微促了几分。
男人并未发觉,只是叹气穿着衣裳。
他越是无奈郁闷,俞姝越是轻快愉悦。
她哥哥逃出了京城,便意味着不久之后就要回来寻她。
而这定国公府也困不了多久了,哪怕这男人每天都拿规矩压他,朝她发脾气发火,她也无所谓。
她心下扬了起来,难得有耐心地,说了两句场面话给他听。
“五爷不必如此,放走贼人也不是五爷之过,无需过于自责。”
她难得多说了两句。
男人看了看她。
旁人也说了这话,他为感觉如何,但眼下听到她的温言细语,心下莫名就和缓不少。
他放柔了声音,顺着她道。
“也是,那俞厉重了我穿肩而过的箭,能否活命尚不一定。”
他淡声说了这么一句,又继续穿衣。
只是他并没注意自己的妾,难得的一点笑意,在听到他解释的一瞬,生生凝在了脸上。
“什么?!”
五爷穿衣的手一顿,还以为她没听清,又跟她重复了一遍。
“俞厉虽然逃了,但被我一箭穿肩,钉在了地上,未必能活命了。”
这次他说得格外清晰,俞姝甚至能想到那场面。
她在锦被下的手紧紧攥了起来。
他这般阴郁两天,她还以为她哥哥顺利脱逃了。
可他竟一箭射穿了她兄长!
生死不知!
俞姝忍不住道了一句。
“五爷的箭法,可真是厉害啊。”
五爷听着,倒也没觉得这是什么夸奖。他问她。
“吓到你了?”
但俞姝一句话都不想再跟他说了,她只想冷笑。
但凡她能看见,便要拿着剪子,朝他肩下也狠狠扎上一道。
纵不能穿肩而过,也让他尝尝那滋味!
她极力忍着,摇头回应了他,低着头快速地穿衣。
詹司柏去了一趟净房,回来的时候
,还想着说些旁的免得吓到了自己的妾。
但他回来一看,房中除了寒山月的冷香,什么都没有了。
妾已经走了。
詹司柏愣了愣。
他打开了窗向外看,秋风伴着雨丝从外面吹了进来。
没有任何人影。
他摇了摇头,庭院却在这时下起了雨来。
雨落在檐下的水缸里,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
他皱了皱眉。
文泽从廊下过来,见状问,“五爷还要去冷武阁吗?”
男人沉吟了一下。
“去。”
文泽连忙拿了伞过来,男人吩咐他多拿一把,自己撑了伞一路往冷武阁去。
他步子很大,只是在走到一个岔路口的时候,脚步顿了顿。
岔路的一便通往冷武阁,另一边却是向着浅雨汀方向的假山道路。
文泽瞧了自家五爷一眼,听见五爷问了一句。
“听见有人说话了吗?”
文泽竖了竖耳朵,“奴才没听见。”
他家五爷挑眉,“不是韩姨娘主仆在说话吗?”
文泽有点不确定了。
“那可能是吧... ...”
话音未落,就见自家五爷向那条路上走了过去。
“过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