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门诡案(5)

山里的路盘旋曲折, 云雾缭绕,车子穿梭在绿林间,空气特别清新, 开着窗,孟思期感觉稍微舒服了些。

大概跑了三个多钟头, 车子终于到了阳西县下面的高乡镇。一眼望去, 山里有不少土屋栉次鳞比, 炊烟袅袅, 稻谷飘香,牛声阵阵。

这副情景将孟思期的不舒适消除了大半,在路口赵雷霆问了一个老乡, 那人给指了路,游胜华家在一棵路边的大松树旁。

车轮在泥土路上跌跌撞撞地压过, 很快就绕过那棵大松树,在一块泥巴地的露天院子里停了下来。

下车,孟思期刚想去操场外吐一吐, 就听见屋子里一个女人的哭声, 喑喑呜呜的。

她蹲在那儿咳嗽了几声, 感觉舒服了些,赵雷霆问她还行吧, 她摆了摆手。

里面的哭声太闹心, 冯少民率先向屋内走去,一个七八岁小男孩站在黑黢黢的门边, 正机警地望着他们。

屋子里的女人边哭边骂着什么, 带着浓浓的方言, 孟思期根本听不清什么意思。

赵雷霆问小孩:“小朋友, 这是游胜华的家吗?”

那小孩脸上脏兮兮的, 眼睛睁得很大,很明亮,似乎他认出了眼前的人是警察,表情很严肃也很胆怯。

定是赵雷霆问问题的样子像问询,孟思期忙上前一步,“你可别吓着人家。小朋友,能不能告诉姐姐,你爸爸是不是叫游胜华?”

“我爸爸没有杀人!”小男孩突然眼睛就红了。

“不是,谁说你爸爸杀人了。”

“他们都说。”

三人彼此看了一眼,大概都明白了这里发生了什么,应该是朱工友游美华一家遇害的消息已经在村里传开了,不过这种消息传到这儿也很正常,何况还有报纸的推波助澜。

“我们是警察,我们就是来调查真相的。”赵雷霆向小男孩保证起来。

进屋后,里面更暗,外面的阳光似乎并不愿照进屋内,在一片稍微明亮的角落,孟思期发现哭骂的女人正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壁,她看见人来,便哽咽了起来。

赵雷霆亮出警官证,“你好,我们是今阳市公安局民警,来和你了解些情况。”

那个女人突然哭声变大了,方言里有意夹带着普通话,“他不会杀人的,他怎么可能杀人啊……你们不要听人乱说,他连杀鸡都怕……”

面对这种场面,看来调查是有些难度。

孟思期转而走到门边,弯着腰很和气地问小男孩:“小朋友,能告诉我吗你爸爸在哪,我们是来帮助他的。”

“我不知道,他一直都没回来!”小男孩的方言并不重,而且能听懂。

冯少民和赵雷霆也转头看向她,似乎从小孩口中探寻也是个好办法。

孟思期刚想问第二个问题,余光之中,她发现一个男人的人影出现在院子门口,才走进两步,瞟见她这身警服和警车,突然拔腿就跑。

“师父!”孟思期立即冲了过去,“嫌疑人!”

后面,冯少民和赵雷霆紧跟着追了出来。

孟思期眼看着对方跑进树林里,她生怕视野走掉,也冲进林子里。一时间,裤子就像被什么划拉了一下。

刹那间,一个高大身影从她身边掠了过去,紧接着,又一个高大身影如影相随。

赵雷霆和冯少民已经超过了她,就像一阵劲风追向前方。

眼见着他们二人追逐的速度,孟思期缓了一口气,她换作小跑跟着前方的背影。

跑了几分钟,前方,两个人已经将嫌疑人逮住了。

一个瘦削高长的三十岁左右男人被按在地上,赵雷霆怒吼:“你跑什么跑?”

“你们……不追,我咋会跑!”带着方言口音的男人气喘吁吁,趴在地上被赵雷霆的肘部压得喘不过气。

“我警告你啊,逃到天涯海角也是没用的。”

冯少民说:“把他薅起来,带回去审。”

男人忽地嚎叫:“警察同志,我没有犯事,我没犯事!”

孟思期刚跑到这边,弯着腰喘气,边问他:“你没犯事,怎么见到警察就跑。”

男人被赵雷霆押着胳膊拖了起来,他喘着粗气说:“我知道你们在调查游胜华,我就是怕我那事被发现。”

三个人一时有些怔住,冯少民问:“你不是游胜华?”

“我当然不是了,我叫高正国,是他朋友。”

冯少民追问:“什么事情怕被发现?”

“华子去城里时跟我借了一把刀……”

刀这个词一出,所有人的眼神都警惕起来,孟思期已经浮现出凶器的模样,她忙问:“什么样的刀,刀刃尺寸你记得吗?”

“就是一把水果刀,你别箍我胳膊,我给你比划下。”

冯少民点了点头,赵雷霆将他胳膊松开了。

高正国松了松骨节,“你们力气可真大,胳膊都断了。”

“别废话了。”赵雷霆喊了一声。

高正国弯下腰拾起一根木棍,这个过程,冯少民和赵雷霆都很警惕,甚至做出防备姿势。

高正国将木棍折断,比划了一下,说这是刀刃差不多的长度。

“宽呢?”赵雷霆接着问。

高正国又比划了一下。

“单刃的吗?”赵雷霆问。

“对。”

孟思期看在眼里,感觉和法医推测出的凶器尺寸差不太多,刃长13厘米、刃宽3厘米,单刃,虽然水果刀比较常见,但是这么巧合就不正常了。

冯少民严肃问:“游胜华为什么和你借这把刀?”

“两周前吧,游胜华找到我,说想借把刀去砍人,我以为他开玩笑,他就很认真说是去城里砍他姐,这个我当时就笑了。”

“笑了?”赵雷霆不解地问。

“不不,”周正国解释说,“游胜华想砍他姐可不止说过一次,他们姐弟俩矛盾很深,村里都知道,我以为他就是开玩笑,没想到……”

说到这儿,周正国忽然脸色变白,吞咽了下,“我真没想到他说的是真的……警察同志,我这不算帮凶吧,我当时真以为他是开玩笑,我以为他就是去城里吓唬吓唬人!”

周正国说完这番话,面对几张严肃的脸,突然眼睛就红了,“我不是要坐牢吧?”

冯少民冷冷说:“游胜华和他姐到底什么矛盾?”

周正国摊开双手,凄苦地说:“我也不清楚啊,我就是听说两人因为拆迁款的事闹得不可开交,反正就是水火不容吧。”

“带去县里派出所录个口供吧!”冯少民吩咐了声。

“同志,我不会要坐牢吧!”

走出林子时,孟思期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泥土里,这树林并不茂密,仔细看还有几块被人种上蔬菜的小菜园,景色宜人。

但是走着走着,她就感觉大腿外侧一股刺骨的疼,手一摸,再看时,手肚上染上了血,她心里一惊,低头去检查,发现裤子被什么拉了一道口子,里面已经洇出黏黏的鲜血了,估计是刚才快跑的时候没注意,被树枝荆棘刮破了。

她发现这伤口时才感觉开始疼,不过正在办案,她担心将这件事说出口,会花大量时间去医院,耽误今天任务。

她走在后面强忍着,好在血口不算大,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自动凝血了。

一行人走出林子,将周正国押上车,一路开去县城,在副驾,孟思期发现血已经染湿了一小片裤子,好在裤子是黑色的,看得并不明显,但是随着车子滚过石头产生震荡会让她伤口钝钝地刺疼。

车子终于到了县派出所,说明了情况,将人交过去录口供去了。

就在询问周正国时,孟思期借口上厕所将伤口周围简单清洗了下,正好这旁边有家卫生所,她要了三个创可贴,那个卫生所的医生说:“哎,女同志,你这个需要消毒消炎的!你,你等一会。”等她一转头拿碘伏的时间,孟思期走出了卫生所的门。

一个小时后,从周正国身上没有找到更多的线索,只能证明游胜华两周前确实去了市里,就是去找的游美华,大概就是因为钱的事情,然后,周正国和他就没有再见过面。

出了县派出所的门,冯少民说:“再回趟村子,和村长了解下情况吧。”

如今看来,这样是最保险的。

行了半个小时车程,再次返回村里,三个人直奔村委。

走着走着,冯少民停下了脚步,他忍不丁地说:“小孟,你裤子上哪来的血?”

明明刚刚都清洗过了,没想到还是逃不过冯少民毒辣的眼睛。

这时,赵雷霆也回过头来,表情顿时凝住,“怎么回事啊思期?”

其实从这个破口就能看得出来是什么情况,裤子撕开了一条横向的破口,隐隐露出染红了的创可贴,裤子周围因为血染,颜色成了酱色,赵雷霆立即说出了口:“刚才林子里划的?”

孟思期故作轻松地说:“没事,我都已经贴了创可贴。”

“你这创口这么大,贴个创口贴就行?”冯少民的语气顿时有些冷,面色严肃,甚至看上去像是生气了。

“不是,师父,没事的。”

“这道口子都手指长了……”赵雷霆有些心疼地说。

“你自己不知道喊疼吗?”冯少民冷声斥责。

其实孟思期刚才都是撑着的,突然被冯少民这么一吼,她顿时就有些委屈。

“去卫生所消毒,就现在!”冯少民突然下了命令。

“马上去卫生所,这镇里也有啊。”赵雷霆立即催促,“走走,上车。”

上了车,冯少民坐在后排,就坐在孟思期的身边,他坐得必正,看向前方,严厉地说:“早上出发的时候,我是不是说过,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擅自行动。”

孟思期心里委屈,明明她看见了嫌疑人,那个时候谁管得着还要申请命令,也许因为一疏忽,嫌疑人就走掉了。

她眼睛里有些红,第一次被人不理解的那种隐隐难受,赵雷霆从后视镜察觉到她的状态,委婉说道:“冯哥,其实当时……”

冯少民严声打断了他:“当时什么?你们年轻,以为凭借自己的冲劲,什么都敢上,要是他手上有刀,有枪呢,有危险品呢,你们以为每次都那么侥幸吗?”

冯少民的这番话一下子将车厢内的气氛压到低谷,孟思期刚刚的那点委屈瞬间化为乌有了,原来冯少民也有他的担心。

冯少民语气沉了下来:“警察肯定要站在最前面,冲锋陷阵,但是任何时候,我都希望你们保护好自己的安全,牺牲是万不得已的,你们的安全才是对人民群众最大的保护!”

孟思期本来委屈般的不甘一时化作一种更深沉的感激,她的眼睛里渐渐湿润。

回头看这次行动真的不算什么大事,冯少民也许是小题大做。

但是如果对方真是身处绝境、走途无路的凶手,说不定就会痛下杀手,而她只不过是一个刚刚进入这个岗位的实习警,冯少民作为一个老刑警有他的顾虑,孟思期能够理解。

很快,车子就到达镇卫生所,孟思期的伤口立即进行了消毒,医生说,这伤口不消毒,可能明天就溃烂了。

从卫生所出来,孟思期就再没见冯少民提起此事,其实当初第一眼见他,她还是很害怕冯少民,这人四十多岁,更像一个严父或者教导主任,额前头发稀疏,脸型接近国字,眼睛不大,三角形眼。

也不知道是什么经历,脸上皮肤铜色、沧桑,长相给人苦大仇深的感觉,他不喜言语,表情冷淡,不爱和人打交道。

后来相处过程中,她渐渐发现他会照顾别人的感受,直到今天,她感觉这人会关心人,对于这样的师父,她心里会感激。

车子一路开到了村委,说明来意后,高村长接受了三个人的询问。

高村长说,游美华和游胜华以前都住在村里的时候,是感情特别好的姐弟,游美华后来去市里工作,挣了钱还补贴家用。

而游胜华有一些手艺,想去市里步行街开个铺子,那个时候,游美华就给了弟弟一笔钱,算是半买半租了那块门面。

后来,游胜华在那儿干了两年,等于是把那块门面房全部买了下来,没想到,后面生意不行,游胜华就回到了村里,一开始还很上进,后来就有些游手好闲。

而那时候游美华的丈夫朱工友所在钢材公司的效益变好,他赚钱能力也强,游美华甚至辞去工作做了家庭主妇,给女儿陪读。

事情的发展在这里就发生了变化,游美华的生活越来越好,游胜华反而越来越差,直到前两年,城里那块地拆迁,有个开发商要做大酒店,于是那个门面房一下子值钱了。

而当时这姐弟俩因为分配不均就闹得不可开交,听说在开发商那两个人都打起来了,至于实际是个什么情况,其实村里人都不知道,只是知道两人因为拆迁款的事闹不和,甚至上升到了弟弟要砍姐姐的地步。

赵雷霆问:“那这个拆迁款的事谁能说清楚,游胜华的妻子能不能给说清楚?”

高村长叹了口气说:“哎,你要去问她,肯定就是说人家姐姐霸道,不把弟弟当人看,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

在村委,赵雷霆打了个电话回局里,简单说明了情况,游胜华没回村的信息之前在县里派出所就传回去了,这次就是说了拆迁引起姐弟矛盾的信息。

走的时候,赵雷霆还和高村长要了个座机号码,说是方便后面联系。

路上,赵雷霆说:“游胜华家没装电话,我估摸他妻子都不知道他在外面干了什么,拆迁款的事我甚至都怀疑,他妻子都不清楚。”

冯少民说:“不管什么情况,咱们也要去了解下。”

再次回到游胜华的家,已经是黄昏时分,家里点了一盏昏黄的灯,甚至比白天看起来还要明亮。

小男孩坐在一旁兀自吃着水煮的白薯,安安静静。

游胜华的妻子叫徐红霞,她一副郁郁寡欢的神色,垂着眼,用带着些方言的口气说:“他姐在城里有关系,当时偷偷多拿了几万块拆迁款,还说这是给咱妈养老的。他们把咱妈接到了城里,结果一个月咱妈就死了。华子当时哭得呀,他去城里要钱,结果人家姐姐说,这钱怎么能说给就给。一年多了,华子跑了好几趟城里,那个霸道女人就是不睬他,他们一家子过得舒舒服服,还在城里买了新房……”

果不其然,后面徐红霞又哭又骂,反正把难听的话都骂了一遍,但问到拆迁款到底怎么回事时,她又说不上来,就只是说游美华霸道。

大致矛盾也算是了解清楚了,但是要想知道其中的细节估计只能再回去了解下当时他们和开发商商谈的情况。

傍晚,三个人饥肠辘辘往市里赶,在路过县里时,终于还是没挨住饥饿,在小摊上,下车买了三个葱油饼,纷纷站在路口吃了起来,算是垫了下肚子。

路边小卖铺有电话,冯少民和家里打了个电话,那边回了,说是当初和游家姐弟俩签赔偿款的开发商找到了。

冯少民吃完最后一口饼,用手背擦了下嘴巴,说:“开发商就是龙城企业。”

龙城企业?孟思期心里一怔,江盛的龙城企业?

昨天晚上她刚收到他的名片,没想到今天又遇上了。

冯少民拍了拍手,“明天早上你们俩直接去他们公司了解下情况吧。”

赵雷霆咬着饼答应,声音囫囵:“放心吧冯哥。”

孟思期也缓缓点了点头。

“小孟,你明天还是休息一天。”冯少民的目光在她腿上的伤口处瞥了一眼。

“不用师父,真的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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