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鸿才本是一个有抱负的人,用他的话来说,既是生得逢时又是生不逢时,难道他的人生经历,真是如此吗?夏天本不想去了解别人的,可是余鸿才却不管这些,偏要把他的好汉当年勇倾诉给夏天听,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往事随风了。
在余鸿才的娓娓道来之中。他的起伏人生就呈现在夏天的眼前。
公社文化站在公社大院的对面,一条冷水河把公社大院和冷水街道分为河东河西。余鸿才来当这个站长,他认为是领导屈了他这个才子,但公社的领导还认为是对他相当的照看了。
文化站不是正式的国家编制单位,只是一个群众文化团体的组织,它没有获得财政支出的资格,只是上级部门为了丰富群众的文化生活,在各地成立的一个临时机构。文化站的人员大部分时间都是业余的,他们只有一定的补助。
象余鸿才这个既是站长又是兵的人,他一月能从上面的拔款中得到那几十元的补助,他也心满意足了,要说他的能力,当然不是和这几十元成正比的,可是他能怨谁呢?
余鸿才不是庸碌之才,他也很会动脑子,公社成立文化站时,就和电影队一并成立的,在他的再三请求下,公社领导给了他放映员的机会,他除了每次完成到乡下去放影的任务外,他就利用在文化站的空余时间,再把那个文化站稍加改造就成为了一个小型的电影院。
他从县电影公司租来好片,在那个电影院里搞收费播放,这样他也得到了实惠,除了上交租金之外,他又主动把收入的大部分用于文化站的投资,本来上级没有多少投资来的,可是他就是能对现有的设备,把个空有其名的文化站搞得风生水起。
夏天刚来时就听说过有个文化站站长,是一个很有能耐的人,他只认为是这里的人们在胡侃神吹罢了,现在和他一接触,才知道他余鸿才的确人如其名,是一个有真才实学的人才。他那鸿才并非只是浪得虚名。
六十年代的高中生,还是在文革前的,余鸿才从县二中毕业后,只因为**开始了,他也就中止了再向上提升学业的机会,回到乡下之后,余鸿才并没有象一般的中学毕业生那样,回家就是修理地球,他本来就喜欢把自己的才干显示出来。
当然机会一般都会光顾那些善于表现的人,余鸿才常到公社中心校去玩,他那能言善辨的口才,一手乖巧玲珑的字体,立即就把那个老校长给征服了。
中心校的师资本来还是不缺的,老校长怜悯余鸿才是一个人才,就大胆地启用他,从此他就到学校做了一名教师,虽然只是代课的,可他的风头很快就盖过了那些正式编制的老师。他能歌善舞,也弹得一手好琴,至于教学对他来说就更不在话下,用他的话来说,在学校的那段时光就是他过的社会的幸福生活。
好运一个接一个,余鸿才教书才一年多一点,老校长就争取到了一个名额,把他送到师范学校去了。在他从师范学校回来后,他就是一个公办的教师了,他成了公家的人了,也实现了脱农的梦想。此时的余鸿才常大发宏志,他把有志敢补天上窟,无聊才做洞中仙这两句作为座右铭挂在自己的宿舍里,他立志要做陶行知第二。
余老师的本事高强,也引来不少异性目光的追逐。他心气很高,就是不想在冷水这个地方长久呆下去,他的目标是向县一小进军,那是全县最好的小学校,他就是想在那更广阔的地方去施展他的才华。他没把冷水作为他的终点,只想把这里当作他的人生驿站。
他认为一个人的至高目标在没有实现之前就谈婚论嫁是极其庸俗的,因而他根本就没把心思放在冷水这个地方。
学校有个才来的女老师,她对余老师的一切都感到新奇,她最爱余老师会弹一曲,她虽然也懂一些乐理,但在如何使用乐器这方面她还是空白,她一有空就找余老师给她指点。有一次在余老师弹一首歌曲时,她在余老师的身边陶醉得完全不知自己姓什么了,当余老师那浑厚的男中音随着琴声的伴凑唱起那首《三套车》时,她听得如醉如痴。此时正好没有人,她对余老师发嗲,就把整个身子都倾倒在余老师的身上,可是余老师硬是柳下惠在世,他就没有让她的阴谋得逞。
事后那个女老师委屈得大哭一场,她想,凭自己的身段,以她的能力和现有条件,她还愁找不到象余鸿才这样的人,当她被余鸿才拒绝后,她发誓,这一辈子,若是找的对象比他余鸿才差,她这一生宁愿不嫁人。
余鸿才伤了那女老师的心,她恨恨地对她的好朋友讲了此事,那个好朋友却是个装不住话的人,她又把余鸿才清高的事传了出去,传来传去他余鸿才就成了生理有缺陷的人。
有好事者就悄悄地提醒他,余老师,你要多去看看医生,病是拖不得的,耽误了终身大事就后悔莫及了。弄得余鸿才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待他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他也是百口莫辨,只能让他们去说。
外面的世界精彩极了,轰轰烈烈的**运动也让冷水这个地方不得安宁,老校长也成了臭老九,可是余老师还是安然不动。他照样做他的事,认真教学,一副任你东南西风,我就稳座钓鱼台的样子。这就惹恼了那些造反派,他们找来找去的,就是没有找到他余鸿才的反动言行。
他们心有不甘,最后还是找出他的反动证据,他那有志敢补天上窟,无聊才做洞中仙这幅条幅,不就是他对抗这场运动的证据吗。你还说你无罪,那你为什么就想去补天上的窟窿,你不是想超过伟大领袖还想干什么,还想做洞中仙,难道不是想逃避现实,对抗这一伟大的革命运动你又是在干什么,而且人人都在投身于这场运动中,你还要去教学生一门心思读死书,象你这样的人不是反革命就是伪革命?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当余鸿才被推上批斗台时,对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余鸿才始料不及,他很是不服气,说出了上面这句极不合时宜的话。好了,你还不认罪,就凭你鸿才两字,就知道你是封建主义的残渣余孽,你不是姓余吗?正好是旧时代的余留,这就够了,现行反革命就是你,余鸿才。
从此余鸿才就每天要去接受批斗。他在被批斗中也不老实,最后就被新组建的革命队伍扫地出门,被取消了教师资格,注销了非农户口,他成了过街老鼠,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
那个女老师则是扬眉吐气了,她先是极积投身于这场运动中,后又嫁给了那个工宣队的队长,这时她就再不顾和余老师的交情了。她给那些造反派提供了许多余鸿才的罪证,让他尝到了世上最毒妇人心这一至理名言的万分可信度。
余鸿才从学校回到农村,他不但不会做农活,还背上一个反革命的罪状,他的历史从此改写了,余鸿才再不是那个人人尊敬的余老师了,他是人民的敌人,是专政的对象,从前的一切都成了只在梦中出现的美好回忆了。
失志不渝的余鸿才,他总是相信真理的存在是要经过痛苦经历的,那布鲁诺就是因为支持哥白尼的天体日心说理论,被罗马教皇烧死在绞刑架下面,可是到如今世人还不是给他证明了吗。自己虽然不能和他们相比,但是乌云遮天难持久,红日永远放光芒。他期待着那一天,东方战线上传来的好消息。
就是不会种地那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本来就出身在农村的他,很快就学会了各种耕种方法,他可以象那些老农一样,再不用在饭前洗手,再不用每天都要漱口涮牙,更可以一边大便,一边吃东西。
他变了,变得连他都不认识自己了,脱胎换骨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吗。现在我余鸿才难道不是和广大人民合在一起了。头上既然顶着一顶帽子,也没有什么,鲁迅先生不是这样写着,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有一顶不错的帽子,在夏天可以遮太阳,冬天能挡寒风,只要自己不去想它,人们再怎么说,一切都是无所谓的。口是长在人家的头上,又不能用一张树叶把他的口给封上,让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罢。
我余鸿才现在是什么都不在乎了,家,只有我光棍一个,当年错过了那段“美好”姻缘,现在也不后悔了,人,就这么一个,吃的在口里,穿的在身上,唯有那满腹经纶才是自己终身所拥有的。
没有了面包,还有稀饭。没有了手风琴,还有那万能的嘴,能吃能跑,能睡能笑。世上的磨难又何止我余鸿才一人,那战功显赫的彭总贺总,那学富五车的章世钊,还有那激情飞扬的贺绿汀,朝气蓬勃的郭小川,他们不也是在劫难逃吗?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教书匠。
想到这里,余鸿才心里亮堂了,世上没有后悔药,山不转那个水要转,说不定哪一天我余鸿才就时来运转了,到时候拔云见日也未可预料。余鸿才就这样给自己打气,农村的条件是艰苦的,可是再苦也没有红军过草地,翻雪山那样苦。我余鸿才是反革命,那只是你们用莫须有的罪名强加于我的,我不信党中央会永远给你们这些投机钻营的小人以长久的机会,我坚信胜利永远属于人民的。
跳梁小丑们,你们蹦哒罢,秋后的蚂蚱你们还能活多久。我现在蒙冤受屈,只是暂时的,没有永远的昨天与今天,只有永远的明天,明天在那里呢?它就在眼前,就在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