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络官艾奇逊在边上喋喋不休:“陈团长,我必须提醒你,敌军一旦吃掉李克己连会马上向二营和团指发起进攻,二营的一个半连加上你的警卫排不可能挡得住这么多敌人。”
陈鸣人回转身,冷冷地看着这个被恐惧和焦虑困扰的美国佬儿。
“艾奇逊中校,依你看应该怎么办?”
艾奇逊没听出陈鸣人话音里的讥讽,就算听出了他还是会坚持自己的意见,他可不想妻子在美国的家中收到他的阵亡通知书。
“现在除了撤退以外,任何决定都是愚蠢的!”
陈鸣人不再理他,转向一边的副官:“命令二营全力攻打被围日军,文职军官和伙夫都要上,尽全力帮李克己减轻压力。”
“二营全部压上去,那团指……”副官很担忧。
“立刻执行命令!”
副官出去传达命令了,艾奇逊匪夷所思地瞪着陈鸣人。
陈鸣人拿起望远镜观测战场,说:“艾奇逊中校,没有其它事你可以去休息了。”
“陈团长,你要为这个愚蠢的决定付出代价!我要控告你!你会被送上军事法庭!”艾奇逊用力挥舞拳头,心中既愤怒又绝望。
“没问题。前提是你我都能活下来。”
艾奇逊气结,胸膛剧烈起伏。
“不可理喻的中国人……我再也不要留在这个鬼地方!”艾奇逊大步往外走。
“艾奇逊中校,你最好跟随团部行动,不然我无法保证你的安全。”
“该死的!我回去睡觉!”
黑暗的丛林中人影憧憧,状如鬼魅。
“太君,就在那。”
藤原冷野顺着缅奸指的方向看过去,山腰上一点微弱的灯光若隐若现。
两百人分作两条散兵线,普通步兵组成的第一道散兵线在前,狙击手组成的第二道散兵线在后,两道散兵线间隔300米。
“在前面带路。”藤原冷野说。
缅奸吓得扑通跪下:“太君!我已经带到地方了呀!”
“带路。”牟田口峻一拉枪栓,枪管顶上缅奸的后脑勺。俩人是防着这个缅甸人把他们引进圈套,俩人同样多疑。
团指周边环绕着战壕和鹿砦,一个排的警卫兵力明显单薄,只能俩人一组分散在战壕里警戒。两个士兵坐在战壕上,枪抓在手里,紧张地望着弹道密集的于邦战场。
“南无阿弥陀佛,佛主保佑,可得顶住啊……”一个兵自言自语。
“闭嘴吧!”另一个兵骂,“日本人也拜佛,个个戴着护身符,佛主还指不定帮谁哪。”
“你说小鬼子也信佛,为啥还心这么狠?杀人跟杀鸡似的。”
“古时候日本人什么都跟中国学,就学成了今天这个操性!啥玩意儿学到他那都走了样。跟长了狼心的鬼子讲什么慈悲仁义都是屁话,你就得比他更狠,不然他就扑上来咬死你,扒出你的心肝肚肠,然后跟你宣讲大东亚共荣圈。”
“别……别说了……”信佛的那个兵吓得说话都磕巴了。
“人哪,就得靠自己,自己强了看谁还敢惹你。”
士兵望着东方的天空,遐想着中国强大的那一天会是什么模样。一蓬血光突然从他额上绽出,而后是枪响,他仰面倒下,脸上定格着无限的向往。
“我操你个妈——”信佛的兵怒吼,步枪刚刚举起,一发子弹洞穿了他的头颅。
山坡上日军嚎叫着冲锋,警卫排嚎叫着开火。一方志在必得,一方寸步不让,结果只有一个,其中一方完全死绝。
渡口阵地上中军越打越少,日军越来越多,重机枪排已经全数尽墨,只留A排三班还在苦撑。那挺M1917重机枪还在,可再没人敢去碰它。除了吴谨,重机枪后面还倒了七八具尸体。谁靠近重机枪谁就挨枪子,鬼子的枪法准得要命。岳昆仑在打,一刻也没停,可他打不过来,阵地右翼的鬼子几乎个个都是狙击手。
“撤吧!站长!咱们撤吧——”花子都快哭了。现在不单是右翼,左翼也出现了一队鬼子,加上正面源源不断强渡到西岸的鬼子,三班三面受敌。
“没有排长的命令不许撤——”站长大吼,一枪射倒一个冲到面前的鬼子。
“不撤咱们都得死!”花子大叫。
“死就死!当兵的就该死在战场上!”站长抽出刺刀,“上刺刀——”
三班的弟兄都抽出刺刀,鬼子也在上刺刀,双方相距不足30米。
鬼子冲锋,嚎叫,一片混乱的刀光逼向三班。
“杀——”站长逼出一声雄壮的膛音。
“杀——”三班所有弟兄逼出膛音,怒睁的眼睛像要喷出火焰。
大伙挺着刺刀刚冲出几步,身后一片哒哒哒的扫射,冲在队伍前列准备拼刺的鬼子躺倒一片。回头看,杜克抓着一挺汤姆森冲锋枪射得正欢,A排的弟兄都来了,各种半自动和自动火器响成一片。花子眼泪哗哗的,弟兄们总算来救他们了。这也难怪杜克,渡口阵地被猛攻的同时,被困在于邦主阵地的日军中队也在疯狂突围,两头只能先顾一头。
“梯次掩护!撤出主阵地——”杜克大叫。
“渡口不要了?”青狼大吼。
“留下会被敌军分割包围!”杜克利索地压上一个满弹匣,冲锋枪又喷出了炽焰。
副官跌跌撞撞地闯进工事,身上几处挂彩。
“团长,守不住了!”
陈鸣人的目光自瞭望孔移向那些沉默的部下。尽管他不愿意,但他必须做出选择,团部一旦覆灭,112团分在三处战场的三个营立成散沙。
“找到艾奇逊了吗?”陈鸣人问。
艾奇逊此时正缩在一个炮坑里祈祷,子弹啾啾地从头顶啸过。也不知道他怎么跑的,枪声一响他就离开帐篷往团指跑,跑进了密集交火的中间地带。他没有勇气离开炮坑,他必须留着命回美国的家,妻子和孩子在等着他。
天蒙蒙地亮着,指挥所战场的枪声已经停歇,死亡一般的寂静。
一双马靴在一具具中军尸体前走过。36具尸体,全部正面中枪,他们死得很勇敢。
一双翻毛皮鞋跑过来:“报告少佐,没有找到敌军指挥官的尸体。”
藤原冷野停住,盯着那个军曹的目光显然很不满意。
“可我们抓到了一名美军军官,是个中校。”
军曹朝后挥挥手,两个士兵推着狼狈不堪的艾奇逊走上来。
“你们的指挥官在哪?”藤原冷野说的是英语,很流利。
艾奇逊倨傲地抬起头:“根据日内瓦国际公约,俘虏只回答自己的军衔职务和姓名,我不会回答任何其它问题。”
不等藤原冷野开口,边上的军曹一枪托顶在艾奇逊腹部。艾奇逊在地上蜷成了一只虾米。
藤原冷野微微皱下眉。狙杀敌人时的无情是必须的,在此之外,他不习惯施虐。牟田口峻显然比他更适合。
牟田口峻蹲在一块石头上抽烟,眯着眼望着天际的朝霞。这个时候的他和日本那些追寻美好的大学生无异,不像是那个心肠冷酷的牟田口峻。
“狙击手不应该抽烟。”藤原冷野说。
牟田口峻回头,唇角牵起一丝笑:“我在等日出。”
藤原冷野的目光落在牟田口峻脚边的一具尸体上,是那个缅奸,战斗结束时他还活着。
牟田口峻松开烟头,烟头落在一滩血中,嗤的一声轻响。
“我杀的。”牟田口峻跳下石头,在尸体上摸索。
牟田口峻举着金条向藤原冷野做个鬼脸,藤原冷野给缅奸的那根。
“帝国的资源很匮乏,不应该浪费在这样的人身上。”牟田口峻把金条装进自己兜里。
藤原冷野面无表情地把两根金条放在尸体身上,转身离开。
“藤原少佐,你的行为让我无法理解——”牟田口峻对背影喊。
“你该学会尊重死者,更应该学会信守承诺——”藤原冷野的背影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