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颜玉在决定做这件事之前考虑过许多,见他还是担忧,又劝:“如果仅靠那几页纸,等我们大意或是他们强盛的时候,随时都可以撕毁,联姻就不一样了,尤其还是和他们当中的大天师联姻,就算想下黑手也会先掂量掂量。”按照目前的情况走下来,就算最后能谈判成功,也只是维持了表面假象。想要真正得到平等权利,需要花很多时间去沉淀。联姻就能很好地充当其中最重要的缓冲垫。“不论从哪种角度,这都是最好的选择,还是说”巫颜玉拖长尾音,目光斜向棺材附近空了的番茄酱瓶,揶揄:“你一点都不想再跟黎行扯上关系?”几句话,怼得季夏哑口无言。巫颜玉眼底笑意愈发地深,不必再问就已经得出答案,给他一个台阶下,“好啦,接下来呢好好办一场喜事,缓解缓解这些日子以来的紧张吧。”“……首先得去弄点好酒。”他正盘算去哪座山头搞,凝霜匆匆跑进来,看看季夏眼神躲闪再看向他。“怎么了?”巫颜玉问。凝霜的目光在二人间游离,声音越发低矮:“听山下的小妖们说,黎行醒过来后拒绝了。”“拒绝就拒绝多大点事,我正说酒……”巫颜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扬声:“你说什么!拒绝!?”黎行难道不知道是跟季夏联姻?还是说知道也拒绝?如果是第二种可能……他慢慢挪动脑袋瞟向高台,瞧见季夏捏爆手里的番茄酱瓶,无端打了个寒颤往后退,一直退到凝霜身旁,拉着人赶紧离开。出去之后才勉强松口气:“黎行他有病吧,这么好的机会拒绝了?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黎天师么?你确定没弄错?”凝霜重重点头,“天师现在好像比我们还急,已经有好几波人去医院劝。”“急是肯定的,这毕竟关乎到人跟妖鬼以后的发展。那么接下来他们的行动……”巫颜玉大致推断出天师动向,瞥眼身后,招凝霜附耳嘀咕。事实不出他所料。黎行苏醒后,从重症室转到普通病房。小小的房间每天人来人往,身上的伤一天天好转,耳朵却快废了。听来听去就那几句“为了人类”、“委屈一下”、“只要你同意,任何条件随便提”的话。黎行始终没有松口,哪怕请来几位老天师也只有一句,“要联姻你们去,凭什么牺牲我!”此话一出,倒也有几个正义感极强的天师,突然转变口径站他那头。“黎师兄本就重伤,你们还要将他送给那具僵尸王!你们以为那具僵尸王很好说话?”“你们怎么敢去相信一只妖说的话?那可是吸人血的僵尸!”“没准那僵尸正酝酿着更大的阴谋,徐三白那些人或许早就变成僵尸了。”……站旁边自动降低存在感的钟时琴听他们这么说,悄悄抬头,一眼看见师兄脸色黑了下去,心里默默地劝:可别说了吧,再说下去师兄就要忍不住了。果然下一秒,黎行冷着脸赶走所有人。总部遵照合约倒数第二条规定准备放出安怀,联姻的事也一直没有进展。最终,在嘴皮子磨干也无法说动后,几名想法激进的天师半夜溜进医院,迷药迷晕黎行。“黎师兄,对不起了。”……深夜,一伙人开车前往赤练山脚,与早已等候多时的巫颜玉撞上。“你们还真将人带来了。”看穿他们的举动后,巫颜玉不禁笑出声,笑着笑着流下生理性眼泪。他极为镇定地揩去眼角泪意,抬抬手,四周陆续显现藏在各个方位的妖鬼精怪。几名天师见状面露惊惧,相互抵靠一起,扯着嗓子:“你们想撕毁合约么!”“合约不是还没签嘛,撕毁了,你们又能奈何?”巫颜玉不知道黎行拒绝的真正理由,但看他们这种自私到极点行为,大概能理解他的行动。这些人只顾自己。他掏出手机,好在之前谈判的时候,和那名叫“吕方”的天师互换过号码,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黎行,我们收下了。至于其他人”巫颜玉冲对面几人挑眉,说出的话和始终保持微笑的脸毫不相干。他道:“烦请天师自行来擦屁.股。”*临睡前,黎行最后见到的画面是医院天花板,再睁眼,天花板忽然撑高数米,坑坑洼洼,微弱的亮光照过来,简直像在一座洞窟内。他伸出手,手背上的输液管不见了,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也变成了刺目的红。猛然坐起身环视四周,真的是在洞窟内。眼前断断续续浮现一些被迷晕的画面,黎行确认现状,气地笑出声,“软的不行来硬的啊。”“你还好么。”一道声音此时突兀响起。过于生气,以至于都没发现石床床尾还坐着个人,侧着身,脸上依旧戴着那款熟悉的狐狸面具。“夏夏!”黎行怒意全消,过去握住他垂在身侧的手,一点一点用力握紧,“夏夏……”终于。终于见面了。季夏瞟了眼他胸口处的绷带,迅速收回视线,磕磕绊绊:“我,我送你回去。”“回哪儿?”黎行抱住他的手,抚上那张面具,“你在这,还要我回哪儿去。”他们分别了将近两年。“你的伤……”“夏夏,我好想你。”黎行的手顺势绕到他脑后,拉住系带一抽,面具随之坠落,露出一张惊为天人,堪称旷世神作的脸。季夏一如既往漂亮,一眼惊艳时光,比起从前懵懵懂懂偶尔呆傻的可爱,成熟许多,眼中有疲惫,更多的是对伤了他感到自责。他想起那张卡片背面的字,垂着眸,终于说出心里话:“我也,很想你。”话落,眼角落下温热轻柔的吻。继而脸颊,额头……黎行搂住人,呼吸渐渐急促,恨不得立刻将他揉进身体里。季夏试着去回应,下一瞬就被拽上床。“你的伤。”“早好了,这些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黎行亲了又亲,握住他的手捏住绷带一角,“亲自拆了看看?”季夏对伤了他这件事极其在意,本打算事后去看看,又因医院有天师把手无法靠近,一直耿耿于怀,这会儿无论如何都要亲眼确认。解开绷带,见胸口只有一点淤青,季夏彻底松口气,“还以为当时又把肋骨打折了。”黎行心头微跳,不过很快就定下神:“现在你看见了,只不过一点擦伤,放心了?”季夏连连点头,有意无意撞入那双正酝酿着暴风雨的眼睛中,生硬地扯开话题:“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说着就要下去,再被人拽回身下,轻捏耳垂,“今夜不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么?跑去哪儿。”第48章 季夏和黎行在打架,叫地好疼好疼。天师协会别院,晚上十点。几辆商务车缓缓开进院子,打破萦绕花草树丛间的萧条冷寂。听闻总部来人,负责人匆忙赶至门口迎接。为首的商务车上先下来一名八字胡的中年男人,拿出总部签发的释放令,道:“打开东侧院。”寻常这个点,是安怀看书的时间,虽然只有一本《心经》,每次阅读都会产生不同感悟,在这枯燥乏味的日子里算是个难得的消遣。然而今晚,这份消遣却被忽然响起的解锁声打断。翻页的手微顿,安怀置若罔闻继续看《心经》。随着沉重铁门被人从外往里推开,几道陌生气息强势闯入。有老有少,其中最年轻的要属方才拿出释放令的中年男人。他就站在门口,语气甚是傲慢:“安怀,你被提前释放了。”话落,屋内传来一声短促的轻笑,叫人一时分不清到底是听错了,还是真实的传出了笑声。不过不管哪种情况,安怀始终没从书本上抬头。“安怀。”中年男人后又一道低沉老迈的声线,男人立刻侧身退到旁边,一袭紫衣道袍的老人抬脚跨进屋内。屋中光线不是很充足,光源多来自书桌上暖黄色调的台灯,也因此无法看清位于暗处老人脸上的表情。他背着手走近两步,肯定:“这一切是你一手策划的吧。”回答他的,是翻动书页的声音,安怀依旧保持沉默。老者再度开口:“最终目的是压制极端派。”“……这您就说错了。”安怀总算出声,目光仍落在《心经》上,语气慢吞吞晃悠悠地,不急不躁:“我可没有那么大本事,能去左右别人的想法。”“现在因为这件事,极端派内部已经开始改变。”“这是基于现状所做的最好的选择,与我没有半点关系。”安怀不认。在事情没有尘埃落定前,也从没设想过结果。只有一点无论结果是好是坏,都需要人类自己去创造去承担。“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个很好的现象,你不必妄自菲薄。”老者手伸向后方,中年男人立即递上几页文件,“如今我们与妖鬼一族达成和平约定。双方草拟的合约中有一条,就是必须放了你。”“现在……你自由了。”禁闭室内无比空荡,“自由”二字骤然散开传至安怀耳中,如今再听到这两个字只觉得讽刺。什么是自由?遵从他们的想法,事情好转了,自由,那么反过来呢?反过来,他安怀就是挑起两族纷争,被后世钉在耻辱柱上辱骂的罪人。安怀不稀罕这样的自由,脸上一丝喜悦也无。他终于抬头望向老者,屋内并未开灯,除了他这块儿,其他都好似融入了黑暗,包括走进这间屋子的两人,他实在看不清他们的脸及那张脸上的表情。也不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