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拍完这组镜头, 摄影师要求中场休息。

金静尧在浴室里待了一段时间,出来时年轻女人已经消失不见。

片刻之后,他在消防通道外找到了她。

雨快停了, 后巷几个垃圾桶都塞满了,对面是一家还没营业的酒吧。地板砖浅浅地积着水, 倒影出黯淡的天空。

她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 指尖夹着一根烟。

他微微蹙起眉, 觉得骗子不愧是骗子, 素质低下,非常庸俗和廉价。

他看到她动作生涩地点了火,低头咬住烟, 嘴唇很红。举手投足间,有种不自知的诱惑。

他竟觉得喉咙有些发痒。

下一秒钟, 她就将烟拿开,发出猛烈的咳嗽声。

他顿时感到无语。……抽烟呛到这么蠢的事,还以为只会发生在三流低俗小说里。

他冷冷地走过去, 将她手中的烟掐了, 丢进垃圾桶里:“这里不能抽烟。”

她点了点头, 虚心求教:“对不起,那要去哪里?”

他有些不耐烦, 觉得她真没常识, 但还是指了指远处的吸烟角。

“这么远。”年轻女人喃喃道:“还是算了吧。”

“反正我也不会。”她下巴抬了抬,“你丢的那根, 还是刚才那个摄影师借给我的。”buhe.org 非凡小说网

金静尧心中生出一股不悦, 他不怎么高兴地看着她, 其实更想质问对方, 为什么要接恶心的爱尔兰人给的烟, 难道不知道他刚才怎么对你说下流话。

但过了一会儿,他语气比较生硬地说:“吸烟有害健康。”

她还是蹲在地上,仰头看着他,扑哧一声笑了:“谢谢你哦,弟弟。”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看着他笑,也不喜欢她叫他弟弟。她看着也没比他大多少吧。

但她笑得很好看,比刚才拍摄的时候灵动和有生命力很多。

他自认为很凶地盯着她,没有移开视线。

笑了一会儿,她认真地向他解释:“我听人说,抽烟很有效果,可以忘掉很多不开心的事情,所以才想试一试。”

他突然又觉得她笑得没有那么好看了。

甚至有些勉强。

很丑。

他想问她,抽烟是为了忘掉什么不开心的事,话到嘴边却变成了:“那你应该去抽大-麻。”

她惊讶地看着他:“你抽过?”

金静尧:“……”

他觉得她好蠢,冷冷地转身走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将自己的外套拿出来,施舍一样丢到对方身上。

他这么做,绝不是因为她看起来很冷,手指尖都在瑟瑟发抖。而是因为这件外套已经很旧了,穿了好几年,他本来就不想要了。

她睁大眼睛,说:“谢谢你。”又问他,“你人真好,你叫什么名字呢?”

又来了,明知故问。

他瞪她:“跟你没关系。”

“好了好了,知道了。”她也不生气,很和气地笑了笑,自我介绍说,“我叫黎羚。”

他没听清楚她说的是什么,玲玲?连个姓都没有,一听就是在胡编乱造。果然是骗子,好轻浮的女骗子。

雨停了,巷子里的地面还是湿漉漉的。沉积的雨水顺着屋檐的边角重重地砸下来,啪哒作响。

玲玲蹲在这里,一动不动地看了很久。

他不知道这条巷子有什么好看的,这里很脏、很乱,只有一些老房子,还离泰晤士河很远。腥臭的雨水里,隐隐飘来下水道的味道。

他应该回摄影棚休息,至少比较干净。

但他的身体像是被定住,变成了游戏里玲玲的跟随宠物,不能离她太远。

过了一会儿,玲玲说:“你有没有经历过很惨、很惨的事情。”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好像一缕枯败的风。

他盯着她瘦削的背影,回忆起了昨天在雨中看到对方的样子。

她好像又变成了那只绝望的、死去的天鹅。

他声音很轻,说:“有。”

玲玲转过脸来看了他一眼。她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情绪。不像是惊讶。

他以为她说一些成年人爱说的话,比如“别装了”“不要一天到晚无病呻吟”,或者嘲笑地问自己,“你能有多惨”。

但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对他笑了笑。

时隔多年,金静尧依然还记得年轻女人的回眸一笑。原来她想要对他说的一切,安慰、理解、共情,似乎都不必再言说。这让他更加坚定地相信:语言是没有意义的。

昏暗的巷尾里,她侧脸的轮廓像是发着光。

她身上还披着他的外套。

不知为何,这想法竟令他再一次地喉头收紧,头皮发麻。

他们互相理解。他应该觉得温情、感动。

可是她这样美丽,还是令他生出坏的欲望。

她似有所觉,缓慢站起身,朝着他走来。

他的心跳愈加猛烈。

她要做什么,难道终于要过来诱惑他。

但她停在他面前,盯着他背后,睁大了眼睛:“啊,彩虹。”

原来她看的不是他,是彩虹。

他的心重重落下,巨大的失望涌上心头。

他转过头,大片深色的云堆积在天的尽头,而另一半天空像被斧头凿开,已变得晴朗澄明。

在这堪称奇景的画面里,的确升起了一道若隐若现的彩虹。它算不上很明显,在铁灰色的云层里漂浮,也像一个腼腆的微笑。

他很快就转过头。

好无聊。

女骗子则完全没有见过世面,一边拿出手机拍照,一边很兴奋地说:“哇,我在伦敦看过彩虹!”

他泼冷水:“有什么了不起的。”

彩虹是可以给她钱,还是可以帮她完成金主同学的色-诱任务。

她短暂地从镜头里移开视线,对他说:“开心一点嘛。”

又像哄小孩子一样哄他:“彩虹可以许愿的。我刚才帮你许过愿了,坏的事情都会过去的。”

他说:“鬼才信。”

但是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还是忍不住拿出手机,也做了蠢事。

她在拍彩虹,而他在拍她。

他想,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彩虹,那么彩虹应该已经在自己面前了。

休息结束后,他们重新回到了摄影棚。

她换了一套新的内-衣,露出的皮肤更多了,后背根本一览无余,胸前则被乱糟糟的深灰色胶带缠起来,有种奇特而肮脏的美。

在朦胧得接近溽热的光线里,他凝视着她纤细的四肢,觉得自己像在一场梦里。

他想象不到,为什么人的肢体,竟可以这样典雅和婀娜,犹如雕塑一般美丽。每一寸弧度,都是这样的柔韧和分明,接近于鬼斧神工。

快门咔地响起,白光晃眼、再黯下去,掠过她的身体,潮水泛滥、再退去,白茫茫的浪,在他的掌心颤动。

随即,摄影师要拍她的后背,于是她背对着镜头,像一团赤-条条的云,挤进他怀里。

她刚洗过澡,头发还是湿的,残留着一点微弱的热气。

他不知道该看哪里,努力盯着她锁骨以上的位置。

可是她的嘴唇也这么红,像等待被人吮吸的浆果。

他好像一个被禁止杀生的人,手中拿着猎枪,望着丛林中美丽的生灵,心中跳动着狂喜、畏惧与渴望。

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他。

他还是没有忍住,低声问她:“为什么要做这么坏的事。”

为什么要拿他同学的钱,为什么要这样不堪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她愣了一下,才说:“也没有很坏吧。”

过了一会儿,像是很努力地在为自己辩解,她说:“我太缺钱了,不做这个,连回国的机票都买不起。”

他瞪着她:“你要回国?”

回国干什么,还要骗其他人吗,小心被抓起来。

出于一种对于骗子的愤怒,他难以控制自己,将她更用力地拉向怀里。

可能是真的太用力了,他甚至听到她“嘶”了一声,好像被自己弄疼。

他下意识说“对不起”,之后才懊恼起来,为什么要跟骗子道歉。

她却笑了一声,在他耳边说:“其实你也是第一次吧。”

他表情很难看地瞪她,以为骗子终于良心发现了,要跟自己摊牌忏悔。

下一秒钟,他感觉自己摩挲她后背的手,被另一只手轻轻地按住了。

他浑身僵住。

她的手好软。

“没事的。”她说,“我教你。”

她真的教他。

她很有耐心,教他怎么在镜头前摆姿势,怎么拥抱自己,怎么捧起她的身体。又怎么无视镜头,假装这个狭小的浴室里,只有他们彼此。

听起来她真的很有经验,就是废话有点多。

好像她说的是“第一次”,只是“第一次面对镜头”,而完全不是别的什么。

他觉得她对自己误解很深,他在话剧社,当然有很丰富的面对镜头的经验。

但不知为何,他保持沉默,甚至假装得更青涩无知。

于是她就教得更加耐心。

摄影师起先还废话连篇,像一只聒噪的爱尔兰火鸡。后来渐渐地安静下来,沉默地按动快门。

他越来越贴近她。

他们之间几乎没有缝隙。

她跨坐在他身上。

他出了很多汗,手掌湿滑。几乎握不住她。

她在他耳边轻轻地呼吸,问他:“教你怎么接吻好不好。”

他浑身都在战-栗,头晕目眩,被她的话语击碎,荡然无存。

闪光灯噼里啪啦,不断炸开。她几乎要吻下来,但是在最后一秒钟改变心意。

“算了。”她说,“初吻要留给更重要的人。”

她用嘴唇碰了碰他的下巴,打发小狗一样,没有继续。

他近乎茫然地看着她。

他感到茫然,胀-痛,不满足。

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他没有更重要的人。从来都没有过。

可是她不再教他了,所以他也不知道该如何继续。

只有用手指去碰她的嘴唇。

不断地、不断地游走。

勾勒出形状。

在她未曾察觉之时,他将手指卡在她的双唇之间。

他抚摸着她的嘴唇。温热的口腔,柔软的蚌肉。黑暗的形状,水的形状,爱的形状。

他应该觉得恶心。

可是他浑身都燥-热而难耐。

泰晤士的河水流过他。

他湿-漉漉的,从水里浮起,坐在热气球的吊篮里,和她一起升空。

他听到空气受热膨-胀,想要在伦敦的上空悬浮起来,需要一团巨大、巨大的火焰。

而这火焰,就含在她的唇舌之间。

他不满足,细细地抚摸她的每一颗牙齿。尖锐的、刺痛的、甘美的触觉。

红艳的嘴唇在他的视线里放大,变成一枚爆炸的□□。

原来他是一个经不起诱惑的人。

他不愿向她举白旗,只想和她一起经历毁灭世界的轰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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