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府尹翻开报纸, 先挑自己平常感兴趣的几个板块儿读了一遍。
这报纸做得还挺不错,五花八门,各种信息包罗万象, 连街头谁家打架了, 哪个商户做生意不实诚被客人当场揭穿等等琐事都写得很详细。
张府尹不敢告诉别人, 他最喜欢看的是娱乐板块,别看他们这些朝中大员平日里端得一个比一个严肃,背地里关起门来谁知道是什么样子。
其实个比个的爱看热闹, 平日里在朝堂上没少拱火, 看人斗嘴辩论, 甚至大打出手。
张府尹理直气壮地觉得这算什么, 谁还没有点见不得人的爱好了。
看完娱乐新闻之后,张府尹好心情地翻开了那个防骗板块, 看在其他板块做得不错的份上, 他决定待会看到什么都不生气。
看到第一个故事,他略有诧异,还挺有模样的, 此种套路他也见过, 可见作者并不是凭空杜撰。
看到第一个,他连连点头, 这已经是比较老练的骗子了,寻常人察觉不到。
看到第三个, 第四个故事时, 他就只剩下惊叹了, 因为他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的招数,但是这些招数可行吗?
细想一下,还真可行。不能说一骗一个准, 但是许多人很容易上当,一旦踏进去,很难重新找回理智。
张府尹心中升起了一点希望,没准这防骗招数真的有用呢。
过了一会儿,外面响起了轰轰闹闹的吵嚷声,打扰到了正在专心看报纸的张府尹。
他不悦地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有差役进来禀报,“官人,外面有一家人押着一个拐子进来了,说他们的孩子差点被拐子给骗走。”
哦?竟如此巧合?他刚说到报纸说不定有点用处,后脚就送来拐子。
这事必须严肃对待。
张府尹立马过去升堂,审问犯人,查清事情的真相。
进入正堂,他看到堂下果然是一家几口,以及一个灰扑扑,鼻青脸肿,貌似是拐子的人。
待他坐定,一拍惊堂木,了解几人姓甚名谁,开始问他们事情的经过。
一听之下发现拐子用的招数,竟跟那报纸上的一模一样。
张府尹惊了,怎么会这么巧?
这拐子是个新手,一到公堂之上,吓得两腿战战,几乎不等张府尹动刑,厉声质问他,他就迫不及待地把事情的真相给说了。
却原来,他刚入拐骗一行不久,因做事不熟练,已经搞黄了好几回差事,还差点害他师父被人抓住。他师父现在已经不乐意带他了,另找了个徒弟。
然而他一门心思沉入其中,不肯放弃,否则对不起他苦学了那么久。
这次准备再施展一下他师父教的骗术,看自己有没有长进。为此,他还专门找了一个落单的小孩,就算真的骗不到手,也不至于被抓。
当时他告诉那小孩儿自己是他父亲的朋友,去带他吃好吃的,他原本没想着能成功,后脚已经开始撤退,随时准备逃跑,撒谎说自己认错了人。
谁知道这小孩儿竟然相信了,他见来了希望,就不停地用所学的话术跟他套着近乎,说了一些似真似假的事。
那小孩儿也不停地点着头,像是完全信任他,跟他聊天时还透露出一些他们家的信息。
没一会儿又故作神秘地说跟他讲一个秘密,让他不要告诉别人。
他起了好奇心,附耳去听,那小孩儿却说他邻居家有个小偷,经常偷别人家的东西,有一次还被他撞见了,看见他拿着小罐,里面放着许多金首饰,偷偷埋在了一个无人居住的院子里。
听到这儿,拐子哪里忍得住,他们干这一行不就是为了钱吗?已经知道的财物岂能放过。
于是他自以为不经意地,怂恿小孩儿去带他挖装着首饰的瓦罐,承诺挖出来之后给他买蛋黄酥吃。小孩儿像是禁不住诱惑,最终为难地答应了他。
然后由小孩儿带路,引他往藏赃物的那处院子里领,没想到这一领就直接领到了他家。
一进门,见到院里坐着的许多人,他瞬间懵住了,紧接着那小孩儿说了一句“这个人是拐子”,瞬间所有人蜂拥而上,连打带骂,将他扭送到了官府。
拐子欲哭无泪,明明他是骗人的那个,却竟然被一个小孩儿反过来骗了,奇耻大辱啊!
张府尹听完之后,艰难地忍住嘴角溢出的笑意,努力平静,装作严肃地说:“还有你那些同伙呢?将他们藏匿的地点以及姓名,人数全部都说清楚,若是你表现得好,本府可以从轻发落。”
拐子闻言,忙不迭将他的同伙全部供了出来。接着张府尹命令差役前去拿人,时间不等人,万一叫他的同伙们知道消息后全都跑了就来不及了。
处理完这事之后,张府尹看着堂下的小郎,他喜不自禁,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得意喜悦之情,显然对自己今天反过来骗了拐子,并将他扭送到官府的事很是自豪。
“这位小郎,你是怎么知道那拐子是骗你的?又是怎么想到用这种方法反过来骗他呢?”张府尹问道,其实他心中略有猜测,只是不敢肯定。
小郎笨拙地学着大人叉手行礼,一本正经地回答:“回府尹,是阿娘常给我讲报纸上的故事,说要给我多增长些见识。拐子骗人的方法月明大家在文章里写得很清楚,我一听就知道他在骗人,所以又依据别的故事骗了他。”
果然不出张府尹所料,跟他猜的一模一样,因为他方才就在报纸上见过这两种套路,看来这防骗的方法确实有些用处。
只是这种行为不可鼓励,识破拐子的招数,并避免过去已经很好了,反过来骗拐子却具有很大的风险。
所以尽管欣赏小郎聪慧机敏,他还是严肃地叮嘱道:“这次是你碰巧遇见个笨的,要知道能做拐子的俱是心机深沉,阴险狡诈之辈,你能成功一次,却不能成第一次。况且风险极大,万一被那些骗子识破,他们是大人,而你是小孩,他们要对你做什么,你却反抗不得。此事万不可再做。”
小郎的父母原本也沉浸在自家孩子聪明,竟然抓住了拐子的喜悦中,听到这话一下白了脸色,“多谢府尹叮嘱,鄙人回去定好好教训他。”
小郎听了,瞬间蔫答答地,提不起精神了。
张府尹看到他的表情变化,不由心情更好了,天真单纯的孩童惹人开怀,怪不得他那些个同僚喜欢含饴弄孙。
对于这次太后殿下安排下来的差事,他也不再那么排斥了。此事确实大有可为,送上门来的政绩谁不想要呢。
接下来的事自不必说,只要他安排下去,属下们就会自发地动手替他把事情办好,毕竟他是堂堂京兆尹,不用事必躬亲。
于是关于山海报中防骗板块的消息,紧密锣鼓地宣传开来,传到了各坊各市中,力争每户人家都知道这回事儿。
因为有着官府和圣人的名头,所以没买过的人也对山海报心生好奇,而买过的人则自豪地拍着胸脯保证,绝对物超所值。
山海书店也会来事,对于每份印有防骗板块的报纸,如果携带孩童来买的话可以打八折。
防骗和防拐之声在长安城中愈演愈烈,许多拐子和骗子原本就是打得人一个措手不及,借着没有防心让人吃亏。
这下他们在长安城中愈发寸步难行,甚至走在路上稍有一点不正常的动作或者语言都会被人怀疑,别提多憋闷了。
于是他们起了一些别的心思,像他们这些三教九流,原本就是哪里能活得下去就到哪里,之所以待在长安城,也是因此地富人多。
眼看长安城再待不下去,他们准备另找他地,他们不信这报纸还能卖到全国各地不成。
骗子拐子们收拾行囊离开长安城,然而没想到的是他们一语成谶,果真是走到哪里,报纸跟到哪里,简直不给人活路。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而那些因为月明而免于被骗的人们自然对她愈发感激,太后更是凤心大悦,对她大加赞赏,甚至在早朝时当着众朝臣的面表扬了她。
这下所有人,包括误以为是裴将军搞事的张府尹也知道了,原来这是月明提议的。
他一下子更纳闷儿了,这两人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朝中的大臣们,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关于月明此人他们先前自然听过,还是不声不响地从太后这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她突然拿出了一个白糖的方子,说是薛姓老丈依照方子做出了白糖,众人一看,果然是白如雪,甜如蜜,不用细细评比,都知道要比天竺的石蜜好多了。
大家这才知道他在书中写的那个白糖的制法是真的,只是没有人能做得出来。震惊此人大方的同时又遗憾自家没能早日发现,要是掌握了这个方子那可就是暴利,家族百年的生计都不用愁了。
没想到他现在又搞出了这事儿,没看出来此人竟有如此才华,难道与他沾上边就是无穷的政绩?
大家不由看向了笑成一朵花儿的张府尹——他也因此被太后表扬了,眼看升迁有望。
其中最郁闷的要属王孟将军,他辛辛苦苦地去天竺求石蜜方子,虽然遇袭,但他以少胜多,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千里迢迢带回来了天竺国制作石蜜的工匠,没有想到原来大唐竟藏着更好的。
虽然石蜜的方子,也不是全然没用了,但总有种事倍功半的郁闷之感。
尤其是那些天竺国的工匠转而被拉去制作白糖,看着他们流露出来的震惊,被愚弄的眼神,王孟将军的憋闷感更强烈了。
所以他下朝之后,看着笑得灿烂的张府尹很不顺眼,皮笑肉不笑地说:“张府尹的政绩直接送到手上,可是好生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