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榆州城,日头稀薄。
没有送来一丝暖意,却带来了肆虐的寒风,还有无边的血色。
放眼望去,全是倒下去的大安兵士,他们的鲜血染红了榆州城。
双脚陷入鲜血里,犹如带着千斤重的镣铐,万分沉重。
苏浅璃迈不动双腿,双手也变得迟钝起来。
满眼血色,就连天际,也是一片殷红,分不清昼夜。
突然,身子一滞,肩膀一道剧痛瞬间传至四肢百骸,耳边的喊杀声、鼻端的血腥味,连同脚下的黏腻都渐渐远去。
苏浅璃死死握着手里的剑,再一次挣扎着睁开眸子,看了眼东北方向。
这一次,她站在城下,就连茫茫群山都看不到了。
她已经忘了自己今日杀了多少匈奴贼兵,也忘了自己受了多少道伤。
从匈奴大军攻破榆州城的那一刻,她拿起阵亡兵士掉在地上的长剑,提衣迎了上去。
从头至尾,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城在,她活!
城破,她亡!
可是,她还是高估了自己!
又一道剧痛从后背传来,她再也站不住,整个人朝地上栽去。
手里的长剑映着日头,也映着她浑身的鲜血。
她最后一次,看了眼东北方。
殿下,珍重!
……
苏浅璃身处冷宫,地上潮湿,到处都是霉渍,散着霉味。
她浑身剧痛,没有一丝力气,躺在湿冷的地上,眼睁睁看着一条毒蛇吐着信子慢慢朝她靠近。
恐惧顺着蛇信,一路蔓延,延至她的四肢百骸,一点点蚕食着她仅有的神志!
一阵寒风起,她又站在了榆州城上,手脚被缚,大安军无一存活,一道黑漆漆的身影一步步逼近,犹如阎罗。
而他的身后,抬着十几具尸首,当首的一具,被风掀开白帐,露出一道熟悉的容颜。
而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方白色锦帕,露出粉色海棠的一角……
是他!
他没有活下来……
苏浅璃眼泪如雨,心头巨痛,瞬间喘不过气来。
“璃儿,璃儿,你醒醒!
你说会等我回来,我回来了,榆州城守住了,匈奴大败,你怎么还没有醒来……”
苏浅璃头痛欲裂,耳边一道声音娓娓响起,异常熟悉。
说着什么榆州城,匈奴兵,想要细听,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再次陷入一片昏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浅璃再次睁开眸子。
入眼的却是一方烟罗纱帐,一阵风过,头顶烛火摇曳,投下一道晃晃悠悠的影子。
苏浅璃只觉得眼晕,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抚摸额头。
手一使劲儿,却没有抽出来。
她侧首,这才发现李琮烨支着手肘,靠在榻边睡着了。
而自己的手,正被他紧紧握在手里……
“我……我没有死?!”
这个念头一起,苏浅璃眼中一热,心头漫上喜悦,犹如泉水,叮咚作响。
她强忍着浑身的剧痛,痴痴望着面前的俊颜,不愿意移开眸子。
他瘦了,黑了些,也憔悴了,眼下全是青影。
但丝毫不影响他的风采。
只见他眉头微皱,鼻梁高挺,眼窝深邃,眉如墨画,鬓若刀裁。
因为闭着眼,遮住了所有的凌厉,留给苏浅璃的,只有绝美之姿,和传递到手上的暖意。
“奇怪了,这丫头也该醒了,老头子我从医几十载,可从来没有出错过!”
一道老者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随之回复的却是一道恭敬的声音,“那是,您老的神医之名可是百姓送的!”
苏浅璃知道,那是武一的声音,下一刻,屋门应声打开,一股冷风灌了进来。
李琮烨瞬间惊醒,睁开眸子,对上苏浅璃的双眼,先是一怔,笑意倏地溢满了双眼。
他起身,抚摸着她的面颊,沙哑出声,“醒来了?哪里痛得厉害?”
苏浅璃微微摇了摇头,痴痴瞅着她,一眼都不愿意错开。
就连乌苏、武一他们走了进来,她都没有发现。
“殿下……可有受伤?”
苏浅璃长时间昏迷,进水太少,声音粗噶沙哑,喉咙隐隐作痛。
李琮烨摇了摇头,举起手臂,在她面前晃了晃,“只有一处轻伤,完全不碍事儿,放心,我好得很,倒是你,怎么那么傻?
守城是大安男儿的责任,你怎么能弃自己性命于不顾,万一我没有及时赶到……”
苏浅璃摇了摇头,双眼笑成了月牙!
她拼尽全力,这一世救下了他!
也许,在这一刻,已经悄无声息改变了他的命运!
这比什么都值得!
“主子,先请神医给苏小姐把脉吧!”
武一适时在身后提醒。
李琮烨这才反应过来,直起腰身,让出地方。
一个衣着普通的白发老者捋着胡须,打量着苏浅璃的神色,便闭上眼睛,一心把脉。
苏浅璃看着面前的老者,满心感慨,这就是乌苏神医!
没想到这一世,她竟然见到了神医本人!
转眼想起她昏迷前,赵云鹏危在旦夕,还不知道如今什么情况。
等乌苏收回手,不等他出声,苏浅璃急忙出声问道:
“请问神医,赵将军……他救下来了?”
苏浅璃见乌苏没有搭话,她的眸子不由自主看向一侧的李琮烨,满眼焦急。
李琮烨点了点头,眉头紧蹙,深情悲郁。
“舅父救下来了,但依旧昏迷不醒,神医说情况不容乐观,我已经回禀了父皇,也写信告知了外祖父,外祖父已经着人北上,打算接舅父回京……”
一个重病之人,最忌讳移动,奔波,这个时候接回京城,意味着什么,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苏浅璃心头发沉,她知道他此时心里肯定万分痛苦,此前一直因为她没有苏醒,这才绊在了这边。
“我没事儿,殿下去看看赵将军,他守边半生,不该受这样的折磨!”
李琮烨没有回答,转身看着面前的神医乌苏。
乌苏捋着白须,点点头,“小丫头的伤情已经稳住了,放心!”
李琮烨心头一舒,帮苏浅璃掖了掖被角,温声道:
“璃儿好好吃药,我去去就来!”
“嗯,去吧!”
苏浅璃目送李琮烨、乌苏一行出了屋子,再也忍不住,弓着腰身呻吟出声。
药劲儿已过,身上的大小伤口传来剧痛,犹如万针穿心,疼痛难忍。
侍书端着温水入内,瞬间发现了不妥,就要转身去唤李琮烨,苏浅璃拼劲力气,一把拽住了她的手,急道:
“别,殿下此时挂心……挂心赵将军,心乱如麻,别给他再添一层烦忧!”
“小姐,可您的伤……”
“忍忍,忍忍就好!”
苏浅璃怆然一笑,哆嗦着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