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苏浅璃笼着漆黑的夜色,听着耳边寒风大作,箭矢如雨射向对岸,打退一拨又一拨的匈奴兵。
她犹如一根战旗,站在城楼上,任凭寒风肆虐,身子挺直,一动不动。
到后来,她早已分不清,响在耳边的到底是塞上的寒风,还是大安军的箭雨破空的声音!
天际终于露出一丝鱼肚白……
天就要亮了!
苏浅璃背脊一寒,下意识看向东北方向,只余茫茫群山。
除此之外,没有一物。
她看着蠢蠢欲动的匈奴贼兵,心头的绝望不断在加剧。
整整一夜,她借着夜色掩护,利用拓跋睿多疑的性子,故布迷阵,拖延匈奴攻城。
如今,天际露白,滚灯、箭矢布下的迷阵犹如阳光下的泡影,轻轻一戳,便会荡然无存。
届时,拓跋睿兵临城下,区区八千人,如何能抵挡得住二十万贼兵?
何况还有定州军潜伏南城外……
站了一夜,苏浅璃的伤腿针扎似的痛,她恍然无觉,转身一步步走向城楼。
看见中间的沙盘,她好似看见了李琮烨正双手撑在沙盘边沿,盯着其中的山河,踌躇满志。
他缓缓抬首的那刻,美如嫡仙,眸子却凌冽如冰,令人无所遁形……
苏浅璃不由自主走上前,站在他站过的地方,看着他俯瞰过的江山。
面前的疆域,是李琮烨拼命也要护下的江山。
那里,有他的坚守,有他的百姓,有他的信仰。
这一世,她不能让它有失!
哪怕一分一毫,会影响他声誉、名望的羁绊,都不能存在!
念及此,苏浅璃瞬间抬首,看向一侧的侍书,“吩咐侍画,暗中送赵将军离开榆州城,立刻!
不行,侍画一个人肯定不安全,侍书,你也去,务必送……”
“苏小姐!”一道焦急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打断了苏浅璃。
下一刻,周善辰慌忙奔进来,身后跟着王寮。
王寮双眼通红,瞪着苏浅璃,咬牙切齿道:
“你是不是不准人将赵将军的病情上报殿下?”
苏浅璃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看向侍书,侍书也是一脸莫名,正瞪着王寮,眼含戒备。
周善辰躬身一揖,禀道:
“回禀苏小姐,王小将军方才禀报马将军,赵将军情况……不容乐观!”
王寮一把抽出腰里的佩剑,直指苏浅璃,“苏浅璃,如果赵将军这次……我王寮和你不共戴天!”
“王将军,把剑拿开,不然别怪我不客气!”侍书瞬间挡在苏浅璃面前,怒斥出声。
王寮眸子喷火,直直瞪着苏浅璃,不为所动。
苏浅璃看着面前的少年将军,心头巨震。
她心里一清二楚,赵云鹏中了“花开”,还被其他毒药催发了毒性,毒发速度定然比娘亲当时要快。
痛苦也会加剧,难怪一个铁骨铮铮的男儿郎,此时变成这番狠厉模样。
定是亲眼目睹了赵云鹏的剧痛,王寮满心悲恸,这才将所有的怒火和仇恨悉数发泄到了她身上。
她本来想把赵云鹏转移到城外,也让侍书、侍画安全离开,如今怕是不能了!
苏浅璃看着一侧的侍书,神色冷凝,“你去找武一,让他想一切法子,速速联系到乌苏神医,请他去将军府,一定要快!”
王寮听见“乌苏神医”,眼中的恨意有片刻的瓦解。
下一刻,他又恢复了方才的狠厉,“想支走我,门儿都没有!今日,要么拿命来,要么让我去找殿下!”
苏浅璃冷笑一声,“可真不巧,这两样,都不能如你愿!”
话末,她泰然坐在了椅子上,整个心神都在面前的疆域图上,将王寮连同他的利刃抛到了脑后。
侍书早已气极,瞪着王寮,气呼呼道:
“真没有见过这么不分好歹的人,还将军呢,真是侮辱了身上的将军服!
早前赵将军毒发,衣不解带服侍将军的是我们小姐,吩咐武一大人寻找神医的也是我们小姐!”
好不容易有了线索,王将军却提剑前来,口口声声要我们小姐偿命。笑话,偿命?偿谁的命?”
先不说赵将军能不能撑下去,有一点,我很确定,我们小姐一旦有个好歹,乌神医前来,第一个要救的绝对是我们小姐!”
王将军,到底是谁耽搁了赵将军,你可要想清楚!”
想不想救赵将军,你自己选,我可不想如此关头,撇下我家小姐不顾!”
王寮终于有所松动,“唰”一声将剑插回剑鞘,剜了一眼苏浅璃,等侍书为他带路。
这时,一道急促的号角声突然响起,惊得苏浅璃瞬间站起身,一阵风似的奔出了城楼。
三声号角,两短一长,敌军大规模攻城!
苏浅璃奔到城墙上,只见城外的匈奴贼兵多如蚂蚁,黑压压一片,直逼库勒河。
几千人,对二十万人,犹如蚍蜉撼树,何其可笑,不少大安兵早已吓白了脸色!
马腾啐了一口,转身吩咐亲兵,“去找王大将军,让他速速调兵回援!”
那兵得令飞下城,打马狂奔。
匈奴大军开始渡河!
苏浅璃眼睁睁看着库勒河上的碎冰,被稀薄的日头一照,反射的星光一点点被黑压压的大军蚕食得一干二净。
突然,城南一声炮响,震得众人耳膜生痛。
定州军攻打南城门!
苏浅璃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下意识看向了东北方向。
那里,除了茫茫群山,空无一物。
她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拳头,心头不由得浮上那道身影。
天人之姿,独一无二,却又冷漠异常,无人敢触犯!
苏浅璃压着眼中的湿意,第一次敞开心扉想着他。
心底犹如一片羽毛划过,柔软异常,却也满含绝望。
殿下……
这一生,我们再也见不到了!
就此别过,珍重!
……
榆州城外东北方向七十里处有一个镇子,名叫杨家堡。
年中,杨家堡被匈奴占领,镇子里的房屋被匈奴一把火烧了大半。
赵云鹏领兵北上,收复失地,其中就包括杨家堡。
经过战乱,杨家堡早已不复当年的繁荣,至今已经过去好几个月,残壁断垣到处可见,百姓少的可怜。
李琮烨跳下马,接过武进递过来的热水,灌了几口,咬着干粮,转身走向另一匹正低头吃草的马匹。
武进跟了过来,看着他疲惫的神色,低声劝道:
“主子,歇会儿再赶路吧,您已经不眠不休三日了,我们再赶半日,就到榆州城了,不急这一时!”
李琮烨右手抚过马背,并没有回答。
武进一叹,得,他的劝说依旧白费!
看见一道白色身影偏偏行来,武进心里一松,这一路上,南木通和殿下相谈甚欢,说不定南公子能劝动自家主子。
突然,马匹的嘶鸣声传了来。
众人不约而同转身,便看见一个将领浑身是血奔了过来。
还没到跟前,早已体力不支,整个人跌下马背。
武进瞬间飞身上前,堪堪接住了他。
那将领挣扎着睁开眼睛,看到李琮烨,面色一松,“殿下,榆州城被围,匈奴、定州军两面夹击,榆州危……”
话还没有说完,那将领喷出一口鲜血,直接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