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
修祥坊,崇福寺。
这是一所尊贵的皇家寺庙,是李渊为了纪念起家太原而修建的,因此,又称为太原寺。
庙后,有一座小山,遍植寒梅。
每逢冬日,寒梅盛开,百紫千红,煞是美丽。
因此,崇福寒梅成了长安一景,引无数文人墨客和权贵前来赏玩,妥妥的网红打卡地。
但这一日,崇福寺却谢绝了游客。
只因为有人给了丰厚的香火钱,包了全寺,而且此人身份特殊,崇福寺也拒绝不得。
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儒门领袖——王绩!
渐近正午,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缓缓而来,一旁簇拥着苏定方、左辉和十余名亲卫。
王绩约了今日在崇福寺论道,夏雨自然不惧。
很快,马车停在庙前,苏定方连忙下马,上前掀开车帘,恭声道:“老师,到了。”
夏雨起身,昂然下车。
见客人来,一名穿着华贵袈裟的老僧带着两个小沙弥连忙相迎,高宣佛号:“阿咪陀佛,老僧法华,乃崇福寺主持,见过郡公。郡公才名昭昭,天下敬仰,今日到访,鄙寺蓬陛生辉。”
夏雨知道这是皇家寺庙,也不敢摆架子,笑呵呵见礼道:“大师过奖了。不知王公可到了?”
“已在后山见梅亭等侯多时。郡公请。”
“大师请。”
当下,夏雨便带了苏定方、左辉,轻身赴约,其余张玉、胡三一等亲卫都在耳房等侯。
须臾,到了庙后。
只见一座占地十数亩的小山横立眼前,山上遍植寒梅,何止千数,白雪皑皑中,真是姹紫嫣红、美不胜收。
“好景致!”
夏雨眼睛一亮,没想到,这些和尚还真会选地方,似乎何处名山大川,都少不了寺庙。
“呵呵,惭愧,鄙寺这寒梅也是长安一景。”法华老和尚一脸自得。
说笑着,几人上了后山,穿过几片梅林,拐过几处峰峦,便见山顶处,一座雅致的四角亭赫然映入眼帘。
近前,发现亭上挂着名匾:见梅亭。
亭前,还立着两块石碑,左书:寒流疏影,右书:翠积清香!
夏雨心中撇嘴:这些儒门中人,还真是装斯文,行霸道之事,却还要挑如此清雅之地。
此时,见客人到,亭中站起三位主人。
其中两位,夏雨见过,一位是中书舍人温彦博,另一位是圣人后裔——秦王府学士孔颖达。
居中一人,三十许岁,相貌清瞿而儒雅,正是王绩!
只见王绩领头,快步出凉相迎,躬身一礼:“河汾王绩,见过扶风郡公当面,这厢有礼。”
虽然王绩贵为儒门领袖,但这是学术地位,本身并无官职和爵位。
而夏雨呢,却是堂堂扶风郡公、大唐军师,官高爵显,王绩也只能乖乖的先行见礼。
“温彦博(孔颖达)见过郡公。”
温彦博、孔颖达都四十多了,哪怕比夏雨大了近两轮,一样得先低头。
没办法,这就是权势的威力和世俗的规矩,你若不遵守,别人就会说你儒门不知礼。
不经意间,王绩等便先弱了三分气势。
“呵呵,诸位大贤多礼了。”夏雨嘴上客套,身体却很诚实,大刺刺的受了三人之礼。
他这人,性格外柔内刚,敢惹他的,也绝不会客气。
身后,苏定方、左辉见状暗笑。
王绩心中憋屈,却也不好发作,强自堆笑道:“外面天冷,郡公请亭内说话、青梅煮酒。”
“好,好,王公请。”
众人入了亭子,夏雨落坐,苏定方、左辉侍立身后。
老和尚法华领着两位小沙弥放下了亭子四角的帘幕,便自退下,这是两方巨头的暗斗,他佛门可不想掺和。
亭中,还有两位貌美侍女,一个坐着温酒,一个站立侍候。
此时,酒已微沸,夏雨抽抽鼻,闻到了浓重的黄酒味道,微笑道:“可是绍兴女儿红?”
“正是。久闻郡公海量,果然是酒中行家。”王绩微有些诧异。
“哪里,哪里。”夏雨哈哈一笑。
巧了,他大学有位室友就是绍兴人,家里还是开私人小酒坊的,生产的正是女儿红。
这位室友又是好客豪爽的,可是没少带女儿红给夏雨品尝。
所以,这熟悉的味道,他一闻就知道了,而且,冬天喝黄酒,正好祛寒,最合适不过。
很快,温好的黄酒端了上来,还端上了盐渍的青梅,以及几样果脯、糕点和鹿肉干。
好家伙,这还真是要青梅煮酒的架势。
“郡公,请。”王绩先行举步。
“诸位,请。”夏雨回敬。
双方一轮饮罢,王绩轻咳一声,夏雨便知道,铺垫结束,戏肉来了。
“郡公,”王绩言辞恳切道:“明人不说暗话,你我两家相争,终究是不好,不妨各退一步,以免他人看了笑话如何?”
“噢,如何各退一步?”夏雨微有些意外,一向霸道的儒门也会让步?
“郡公讲学可以,建书院也行,但弟子不宜超过十人,如此,我儒门不再干步,如何?”
王绩提出了和解条件。
夏雨瞬间变色。
果然,儒门还是一如既往的霸道,只不过,如今儒门衰弱、鬼谷复兴,所以做了妥协。
一旦他接受了这个条件,自我束缚,等天下太平,儒门再兴,必会全力反扑、剿杀异端,真当他是鼠目寸光的傻子了。
“呵呵,王公果然好算计!只是,如果我不接受呢?”夏雨冷笑。
苏定方、左辉也是面露怒色。
尤其是左辉,鬼谷门都被儒门打压了数百年,怒火可想而知,现在都有杀人的冲动。
“郡公,何必一朝得势,便咄咄逼人。”温彦博不爽道。
“我咄咄逼人?”夏雨差点气歪了鼻子,怒道:“我鬼谷门要讲学,是天赋自由,陛下都已同意,你儒门是何等人,要你们首肯?”
“噢,对了,你们是学霸吗,数百年来,一向是唯我独尊惯了,容不得其它学说也是正常。”
苏定方、左辉一听,差点乐了:学霸,这词,他们可真是第一次听说。不过,真他娘的形象!
王绩三人脸色难看。
虽然夏雨说的是事实,但大争之世,没有道理,只有利益,为了儒门,他们不能退让。
天下的蛋糕就那么大,别人多了,儒门就会少。
“郡公,”王绩没想到夏雨如此强硬,竟毫不退让,强忍怒火道:“刚过易折,我儒门称雄天下数百年,不是谁都能撼动的。”
“郡公才名满天下,心胸之宽广,某也是十分佩服,非常愿意交为挚友。但若一意孤行,恐它日再无转环余地。”
威胁!
赤裸裸的威胁!
夏雨毛了,他是顺毛驴,你若好好说话,多少有得商量,你若不客气,他犟脾气立马发作。
“呵呵,那我倒要看看,儒门有多厉害。”
“不客气的说,就你们这群书呆子,我一只手便可以镇压。当真是夏某不出,便以为天下无人了!”
得,这才几句话,便彻底谈崩了。
“告辞。”
夏雨也懒得再废话了,起身便要离去。
王绩三人也被夏雨轻蔑至极的言论激怒,一脸铁青,既没挽留,也没有起身相送。
苏定方、左辉大喜,他们也早不想看儒门那霸道的嘴脸,不谈更好。
“对了,”走到亭边,夏雨忽然停步,回过头,冷冷道:“送你们一句话: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一个学说好不好,不是看他吹得有多厉害,而是看他是否有利国家强盛、是否有利于百姓富足。”
“否则,吹得再厉害,也迟早会被天下抛弃。诸位,抱残守缺要不得,该与时俱进了。”
言罢,夏雨扬长而去。
身后,王绩有些呆滞。
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这话,是如此的振聋发聩,直击其内心:儒门的缺点,不正是长于引经据典,短于实践么!?
莫非,真到了天下大变,儒门也要与时俱进了?
亭外,左辉赶上两步,一脸佩服道:“师侄,您最后几句话说得真好,能强国富民的,才是好学说。”
“那是。”夏雨一脸得意:这是现代中国强盛的精神内核,如何错得了!
“老师,”苏定方痛快之余,也不禁有些担忧:“儒门毕竟势大,一旦全力反扑,咱能顶得住吗?”
“放心!”夏雨一脸淡定:“别人看他儒门无可匹敌,我却看他是个泥足巨人。待娶了芷兮后,我便着手布局。到时候,只要儒门敢发难,我会让他们尝尝寂寞如雪的滋味。”
“是,老师。”苏定方心中大定。
他现在可算摸透夏雨的脾气了,各种奇谋妙计,那是有如天马行空,让你根本无从防范。
这下,儒门真的有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