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旅馆花卷庄面临丰泽川。
丰泽川的急流在花卷庄眼下流过。流水清澄,水量丰富。
冬日的气氛已经很浓了。流水声在夏天听上去似乎有些倦怠,可如今听去却犹如长剑相击,清越而寒气逼人。
旅馆二楼有个大宴会厅。
宴会厅的入口处挂着一幅很大的布幕:
流浪犬格罗大欢迎会
同样的幕布旅馆大门口也有一幅。
花卷庄从中午起就为宴会忙开了,说什么这也是一场遍邀全艺人共游的盛会,与会者超过四十名,至于被邀的宾客则更是五花八门,各色人物都有。从镇议会议员到镇上的有识之士、新闻记者他都请到了,甚至连花卷市的知名人士也都发了请贴。被邀者几乎如数答复将应邀出席,别人发出的邀请或许会有各式各样的忌讳,可加田吉之进的招待会尽可放心大胆地参加,决不用避人耳目。
加田是个奇行怪癖的大名人,在花卷市早已享有盛名。而且他在金钱问题上洁白无瑕,公私之间连一元钱的混同都没有过。
加田有山林。他自己说为筹集这个盛会所需的巨资,他变卖了一部分山林。因为有的人盛宴请客往往是因为贪污或其它诸如此类的事有求于人。既然如此,那就不妨来个一醉方休,大大地热闹一番吧!与会者谁都这么想,人人喜形于色。
宴会五点半开始,五点钟客人就差不多到齐了。人们知道会前要举行一个向格罗赠呈感谢状的仪式。这份感谢状还附带现金一百万元。感谢状和现金赠呈完以后交旅馆放进保险箱等格罗的主人来拿。
加田说,他为救了他女儿一命的格罗举行盛大宴会,赠呈感谢状和一百万元现金根本不是什么奇行,花数百万元挽回女儿一命这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听他这么一说倒也确实是这么一回事,相比之下加田的神经似乎倒还比常人更正常一些。
五点正,加田陪着女儿克子和格罗步入会场。
格罗的坐位设在上首,椅子上铺着厚厚的垫子。格罗被克子牵到桌子前,在坐垫上坐了下来。它的两旁是克子和她的父亲。
最初发现格罗并救助它的人叫铃木康雄,此刻也坐在克子旁边。
格罗坐下以后看了看眼前的人们,它当然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但格罗一点也不慌乱。它凭直感知道这些人根本没有加害于它的意思。只要知道这一点,其余就什么都甭管了。至于来了那么多人它毫无兴趣。狗和人之间毕竟还是有所区别的。
经过两天的休息,疲劳已基本消除,吃的也尽是些营养丰富的东西,兽医还给它治了伤。
加田站起来致辞了。
加田的致辞简洁而深得要领,只是讲到格罗的时候语气顿时变得热切异常了。
“……在北海道中标津从棕熊嘴下救出主人,而后又不幸与主人失散的格罗,一路朝着故乡南下而来。它热切地想念它的故乡,想念它的主人!奄奄一息的格罗得救于一个流浪者,而后它又从棕熊掌下救了那个流浪者。为了行将饿毙的旅伴,它拼死斗海狗,还从暴徒手中救出两名女大学生。就这样,格罗吃尽了千辛万苦到达了函馆。在函馆格罗唯一的亲友、那个流浪者被人杀害了。也不是谁教的,格罗自己偷偷地溜上了渡轮。对于格罗知道上了渡轮就可以踏上本土的非凡本能,本人不胜敬佩之至!想到格罗密友遇害孤身潜入渡轮的心情,本人又禁不住热泪涟涟!之后,格罗在青森码头发现了杀害它亲友的凶手,果断地对之进攻,谁知此举竞引起那个混帐警察朝它开枪!尽管如此,格罗第二天在码头发现凶手想逃亡北海道,又舍命加以阻挠。这一连串的事件究竟是怎么发生的我不清楚,那个被害的流浪者是原通产省航空局武器科长。事件似乎有着巨大的背景。这且不去管它,不管事件将怎样进展,为揭开这个事件带来线索的,正是格罗不懈的斗争。”
加田一口气地讲着,近一百五十人的来宾没有一点声音。
“据报纸所讲,那个想来杀害格罗的组织已潜入青森。已陷入对人类极端不信任的格罗离开青森一路南下,越过一道又一道的大山,终于来到了我们这个镇上,发现我女儿掉进了河里。当时格罗已精疲力尽奄奄一息,瘦弱的身上还到处是伤。格罗失去了对人类的信任,一路上远避着有人居住的地方。我想,既然如此,格罗为什么还会冒着被淹死的危险去救我的女儿?这不得不使我想到,在格罗对人类的不信任中,依然还存在着被人类豢养的犬类天生对人类的感情。犬类有着和人类长期共同生活的历史,正是这种命运共同体似的感情使格罗奋不顾身地跳进了激流。要不是格罗偶然路过这里,我女儿是绝对没有生还的希望的。一想到自己也已经快要死了,但仍然不忍看着一个少女淹死的格罗的心境,我……”
加田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加田虽是个和流泪极不相称的魁伟的男子汉,可在场所有的人都不觉得加田这种泪语咽噎的样子有什么过分之处。
“盛冈署打电话告诉我说,北海道警的安高警视正带着格罗的主人过一会儿就能赶到这里,在他们赶到之前,花卷署已派人守在屋外保护格罗的安全。可是诸位,无论什么样的暗杀组织找上门来,只要不肖加田吉之进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让他们碰格罗一根毫毛!难道我不应该这样做吗?诸君!”
加田的语气十分慷慨激昂。
掌声雷动。
感谢状和礼金赠呈仪式开始了。
加田跪在格罗面前,恭恭敬敬地把感谢状和钱双手捧上。这才是加田这个怪人的真面目。新闻记者的闪光灯嚓嚓地闪着。
格罗这时候已经躺在坐垫上了。它觉得其间似乎有什么缘故,把鼻子凑上去嗅了嗅加田奉献在它面前的感谢状和一叠钞票,大大地打了个呵欠。
笑声四起。
宴会开始了。
菜早已准备就绪。桌子上摆满了山珍海味。女侍和艺妓们如数出动,搬上酒来。干杯!干杯!
女人的娇声和欢笑声充满了宴会厅。
可是欢笑声马上渐次消失了。
加田觉察到了这一点。虽然加田周围还是一片笑语欢声,可他已察觉到气氛有些异样。
他站起来看了看。
列席者中有几个人朝他走来。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加田大喝一声,同时一下子站到格罗前面护住格罗。
那几个人一言不发继续走近。
“把他们押起来!”
加田喊道。
“警察在干什么?快叫警察!”
那几个人闻声站住了。最初他们也有些害怕。若真的动起手来,人数相差悬殊,他们一下子就会被打翻在地。
可是围着这几个入侵者的人们像被太阳晒化了的淡雪似地松开了包围圈。岂止是松开,甚至有人吓得往后退了。
加田发现几个不速之客的手里都握着手枪、匕首。
“你们是来杀害格罗的!”
加田跨上几步怒斥道。
“要开枪就开吧!来,朝我开!警察马上会把你们包围起来!”
“让开,老东西!”
一个家伙闷声闷气地喝道。
五点十分,镇警部派出所接到一个电话,报案者自称是镇上的人。说离镇子三公里左右的河滩上有一具被害女尸。
派出所紧急出动,连值班警察也赶到现场去了。
因此,派出所里空无一人。
安高则行和北守礼子赶到花卷庄旅馆已是五点三十分了。
大门口一片混乱。
“出什么事了?”
安高抓住一个经理模样的人打听道。给他看了警察证。
“大宴会厅里有五六个杀手,担任警戒的警察刚才被他们打倒了。”
那个自称是经理的人颤声回答说。他已吓得面无人色。
“没和警察联系?”
“派出所一个人也没有。已经向花卷署通报了,可……”
“别担心。”
安高拔出手枪,填上子弹。
“快带我去,”安高催那经理。“礼子,你呆在这里。”
他不让礼子跟着。一场枪战是势所难免的了。他有些不安。对方有好几个人,而且八成都有枪,说不定被打昏的警察的枪也被他们带走了。一个对六个,从常识上来说是不明智的,何况那个组织为保全自己已经红了眼。连特别探员藏田都被他们干掉了,那张王牌说不定也在其中。
但是形势不允许有丝毫犹豫。
为藏田报仇,为自己遭到的袭击报仇,这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
安高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
北守礼子呆在当场不知所措。
——格罗会被他们杀害的!
她心里火烧似地焦急。她目送着安高高大的背影。安高半竖着领子。身体虽有些肥胖,可他那大步流星的样子却无论如何也看不出他是大病初愈。他有着磐石般的重量感,一种由他非凡的经历所形成的重量感。
——可千万不能失败。
礼子祈祷似地目送着安高。
“再不让开我宰了你!”
暴徒朝加田举起手枪。
“开枪吧!我就是死也不会把格罗交给你们这班恶棍!”
加田寸步不让。
大宴会厅乱成一团。屋子里有一百五十多个男男女女,全员都站着,形成一道人墙。
人墙后格罗在怒鸣。
克子紧握拴在格罗脖子上的细绳子,格罗四肢绷紧地站着。它怒号着要冲上去,背毛竖了起来,嘴里发着低低的,但又充满杀气的怒呜。
“你不能出去,格罗。”
克子死死拉住格罗。
“动手,还不快动手!”
和加田对峙着的家伙喊道。
三名暴徒舞着匕首冲向格罗所在的人墙。人们发出一阵惊叫,人墙左右分开了。散开的人墙缝里,一团褐色的东西扑向手舞匕首的暴徒。
“畜生!”
那家伙骂了一声仰天跌倒。格罗飞身扑上那家伙的身子,把牙齿狠狠地嵌进了那人的额头。大厅里响起一声凄厉的绝叫。
这一连串的事情都发生在一瞬间。
带手枪的三个家伙跪在地上瞄准了格罗。枪响了,响的是从警察手里夺来的那支。枪声中格罗的腹毛飘下一片。
格罗往后一跳,动作极其迅速。在第二声枪响之前格罗已跑到窗边。不知是谁为放香烟的烟雾开了一扇吊窗,格罗跑到那里,四周都是人,其它已无路可逃了。
又是一声枪响。
与此同时,格罗的身影消失了。窗外有个小小的阳台,格罗跳上阳台,轻轻地一跃而下,下面是一片黑暗。黑暗底处,丰泽川哗哗地流着,河面在旅馆的灯光下反射着幽暗的光。越过阳台围栅的格罗的身影被黑暗吞没了。紧接着,闪着暗光的河面上传来一声投进一块重石似的声音。水沫四溅,转而又恢复了平静。
安高则行踏进大厅正是这个当儿。已有大半男女逃出了大厅。
“都不许动!我是警察。把枪扔掉!”
安高用他宏亮的大嗓门一声怒喝。
阳台上有三个,附近又有三个,其中一个抱着血淋淋的额头蹲在地上。
安高的枪口对准了阳台上一个拿枪的家伙。
那人转身把枪口对准了安高。
安高扣动扳机,那家伙的心脏被射穿,顿时倒地。与此同时安高迅速伏地。安高的枪又一响,第二个家伙被击碎额头,手里的消音手枪落地。
一个同伙抬起了那支手枪朝安高开了一枪。这家伙好像是第一次摸枪,子弹飞到桌子上,打碎了一把酒壶。
安高瞄准那人的眉心。
那人身子一弹,倒在阳台上。
满头是血的家伙跑到阳台上,三个人跨过围栅跃进黑暗中。
安高瞄着最后一个家伙开了一枪,不知道有没有命中。
五点四十五分警部派出所的人才回来。
旅馆的人等着他们。
警察队以旅馆为中心布下了紧急警戒线。
五点五十分,花卷署来的援兵赶到。
五点五十五分,花卷市全城设卡。
警察队沿河搜索。
安高和礼子离开花卷庄旅馆是五点四十分。
两个人从旅馆旁边下了丰泽川。公路和河是分开的,他们没有用车。他们沿着河流朝下游走去。
从派出所借来一盏强力电灯,两个人用灯照着一路寻去。
格罗跳河有好几个目击者。阳台围栅的下方就是河,格罗无疑是掉进了河里。大宴会厅在二楼,估计格罗不会受伤,只是被河水冲走了。被子弹打落的毛留在地板上,没有出血的迹象。格罗是不会淹死的。
那三个跳阳台的家伙也是同样。旅馆旁边正巧有一处水比较深,如果水浅,那三个家伙非受伤不可。可他们也是影踪全无。
“格罗——!格罗——!”
礼子走走停停,一路喊着格罗。
格罗不可能走得太远。它很可能在略下游处上了岸,找个地方在休息,要不就是顺着河朝下游去了。狗在累了的时候往往喜欢走下坡路。格罗一面养力一面沿河而下的可能是很大的。
一想到格罗,礼子简直就要发疯了。由于救了那少女一命,格罗对人类的不信任情绪刚得到一点缓解,不料紧接着又是枪击。一想到格罗跳进黑夜的丰泽川后又必然再次远离人世,重新去过那孤苦的生涯,礼子真感到揪心似的难过。
呼喊格罗的声音无力地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
丰泽川分别流入大河、北上川两条河。到北上川大约有十公里路。礼子决定通宵步行一直寻到北上川,她怎么也打消不了万一格罗落水时昏了过去顺流而下被搁在哪一处岸边的担扰。
走了大约两个小时。
呼喊格罗的声音渐渐嘶哑了。而且路也没有一条好路,脚下越来越艰难。
照在河面上的寒嗖嗖的灯光什么也没有捕捉到,一路的呼喊也没有收到任何反应。寒气澈骨。
“歇一会儿吧。”
安高提议道。他们在河堤上坐了下来。安高脱下风衣把她裹起来。礼子拒绝了,她只要求安高紧紧地抱着她。大衣就罩在他们两个身上。安高强烈的男性气体味和温暖把礼子裹住了。
星星在寒空中冻住了。
不知什么时候礼子哭了。
是什么使她这样伤心?她自己也不知道。
十一月十三日,晚上八点。
从花卷温泉开出一辆吉普车。
开吉普的是个青年人,叫高科英雄。高科住在桦岭附近。桦岭在通往以河童(传说中一种非人非兽的怪物)传说闻名的远野市的猿石川畔。
猿石川和北上川合流,途中有一个田濑湖。据说湖里至今还住着河童。
桦岭就在田濑湖附近。
高科是去拜访一个经营温泉的朋友的。如今是在归途中。
公路和丰泽川平行。
高科发现前方有个东西在动,就在前车灯光闪过的一刹那。他发现了那个动着的东西。高科看出那像是条狗猫或者狐狸一类的,赶紧踩住刹车。
有没有撞着它不知道,但他没有感到冲击。他下了车用手电筒照了照,路边是庄稼地。电筒照到了地里一双闪光的眼晴,那眼光发绿,有点像狼。
他走近去。
原来是一条狗,一条浑身是泥的狗横倒在地上。高科知道这是自己把它撞下公路去的。那条狗挣扎着想站起来,可好像什么地方受了伤,就是不能如愿。
“嗨,是我闯的祸。”
高科说了一声走下庄稼地。
高科是个喜欢动物的人,他不忍抛下被自己撞伤的狗。他在狗身边蹲了下来。先轻轻地摸摸它的脑袋,让它安心。若是野狗,不这么先试一下是很危险的。
狗没有发怒。
“好,好。”
高科把狗抱起来。
他把它抱上吉普车。
狗身上没有外伤,像是跌打伤。他把它横放在座位上,狗安安静静地躺着,看样子好像是乘惯车子的。从这一点上他猜到这是一条有人养着的狗,不过样子却太狼狈了。它全身是泥,身上的毛湿漉漉的像是掉进河里去过。也许是因为身上湿了躺在地上才弄得浑身是泥的吧。
他准备把狗带回家去帮它洗澡,这样狗也好受一点。如果是跌打伤上点药就会好的。看样子没伤着骨头,不然它一定会疼得叫起来。
他开上4号公路朝北上市驶去。
途中受到两次检查。
他从北上市拐入107号公路。
狗躺着一动不动,看来不仅是被撞了一下,它本来就已经累得不行了。这条狗中等身材,很瘦,显得委顿疲乏。
高科打开收音机。
电台正播放临时新闻:
袭击花卷庄旅馆的六名暴徒和赶到现场的北海道警刑事官安高则行发生枪战,三名当场击毙,其余三人跳进了流浪犬格罗避弹逃命的丰泽川……
听着新闻的高科脸色骤变。
听完事件的详细经过,高科关上收音机。
“格罗就是你?”
躺在助手席上的格罗听到叫它的名字,微微摇了摇尾巴。
“原来是这样……”
高科苍白的脸对着被车灯划破的路面。
加田吉之进暴跳如雷。
盛大的宴会被搅成了一锅粥。三名暴力团员毙命的大厅里血迹四溅,这一切都发生在一刹那间。六名暴力团员打倒担任警卫的警察,手持手枪、匕首杀进人群,格罗咬破了其中一名的额头,遭到乱枪射击。格罗跃进急流,安高警视正随即赶到。
三名暴力团员跳河逃生,安高警视正追了下去,等警察队赶到,事情早已结束了。
不久,大厅里只剩下加田孤身一人。宾客们全都走光了,加田把自己关在族馆的一个房间里。大厅仿佛遭受了一场风暴疯狂的袭击。加田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茫然不知所措。
晚上七点。
没有暴力团员被捕的消息。
说去追格罗的安高和格罗的主人北守礼子也没有送来发现格罗的消息。问了一下派出所,回答说他们两个下落不明,只知道他们好像是顺流而下追格罗去了。
加田默默地想了一会儿。自己该怎么办?他心里充满着怒气,不能就这样善罢甘休!格罗是女儿的救命恩人,暴力团竟闯到为格罗庆功的宴会上来了。格罗虽然机警地逃出了危险,可如今下落不明。他想起自己在庆功宴会上的致辞上说过的那句只要有他在就不允许别人碰格罗一根毫毛的豪言壮语来。
晚上八点三十分。
派出所送来消息,说盛冈市的暴力团东北帮正在花卷市纠集人员。
听到这个消息加田脸色一变。
加田抓起电话。
电话是打到北上市去的。北上市是本地暴力团北上帮的根据地,帮首池田元治和加田有深交。池田办事从不贪得无厌,在这一点上很有些声誉。目前他和东北帮处在对立关系中。东北帮投靠的是以关东一带为基地的八州帮。
虽然没有弄清那六名暴力团员是哪个组织派来的,但幕后是东北帮这一点绝对错不了。他们在花卷市大量集结帮徒,除了为救出那三个暴徒外,还有一个更大的目的——找到格罗,杀死它。
北上帮帮首接电话了。
“是我,加田吉之进。有件重大的事情要托你帮忙。”
“什么事?”
四十出头的池田是个果断过人的人。
“东北帮正在花卷市纠集人员。”
“我已经知道了。警察已经严厉地吩咐我们不要随意乱动。我目前正在动员部下,以防不测。”
“听说我宴会上的事了吗?”
“刚听一个年轻人告诉我,我正想去你那儿安慰……”
“这倒不必,我要托你点事是帮我救出格罗。我非把格罗救出来不可,不然我还算是个什么男子汉!现在东北帮为杀害格罗正在大肆纠集人马。格罗体力衰竭,处境非常危险。请你派人守住丰泽川至北上川一带地区,用实力击溃东北帮!钱由我出,即使卖光山林我也拍这个胸脯。死人、伤员一切由我负责料理,你就给我把男子汉的面子找回来!”
“好,遵命。”
“你答应了?”
“就是为了北上帮的面子,我也得打出个样子来给您看看。我决不让他们把格罗杀了,您放心吧。”
“那好,一切都拜托了。”
如田切断电话。
晚上九点。
花卷市警察暑慌了神。
丰泽川和北上川汇合的地段出现一派异样的光景。东北帮和北上帮都不断往那儿输送人员,摆开了对阵厮杀的架势。
到晚上十点左右人数已猛增到了数百人。
警察派出巡逻车命令他们解散,可双方都拒不服从。
时宗署长出马了。
两派组织在从公路到丰泽川的地区摆开了对阵决战的架势。时宗署长叫来北上帮的帮首池田和东北帮的帮首中司,命令他们立即撤退。
“这里是北上帮的地盘,应该叫东北帮先退出去。他们撤,我们也撤。”
池田瞪着中司。
“这是什么话?我们是接到北上帮的决斗书才赶来的,应该叫他们先向我们赔礼道歉然后马上退离此地!”
“决斗书?是你们想杀狗!那六个家伙怕也是你手下的吧?”
“胡说八道!”
巨汉中司站了起来。
“慢着,听到没有!”
时宗插进两人之间。
这两派组织本来就互相仇视,再大的本事也无法使他们和解。时宗费了一番口舌,结果还是白费劲。
“你们要是敢挑起恶斗,我第一批就先抓你们两个!都给我听清楚了!”
时宗苦劝无效,最后发了火。
“马上向北上、盛冈两署紧急呼救!”
时宗大声命令一旁的警备部长道。
可是就算北上、盛冈两署倾巢而出也解决不了问题。岩手县警总共不过一千两三百人,机动队只有二三十个,三个署合起来也没有暴力团人数多。
而且等这些援兵赶到得要两小时左右。
时宗让他的五十来个署员担任警戒,自己则插在两阵中问。他豁出去了。要是真的冲突起来,势必酿成空前的惨剧,他这顶署长的帽子显然是丢定了。
一触即发的气氛中,时间在流逝。
晚上九点三十分。
加田吉之进在旅馆的房间里接电话。
“我是加田吉之进。”
“加田君,是我,县知事根来。”
“啊,根来先生,半夜三更的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和根来也是至交。根来是保守党方面的人,说起来还是加田的顶头上司。每次竞选加田总要为根来奔走活动。
“听说你让北上帮和东北帮干仗?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根来少有地露出不悦的口气。
“为什么?根来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今晚我为感谢救了我女儿一命的格罗开了个盛大的宴会。”
“这我知道,报纸上早就沸沸扬扬了。”
“我们正在开宴会,有几名歹徒冲进来要杀害格罗,他们的背后就是东北帮。东北帮为了杀害格罗已在花卷市布下了天罗地网,我能不闻不问吗?”
“不就是为了一条狗嘛。”
“一条狗?”
“是的,县警本部长要求我说服你让北上帮撤退。别再胡闹了,这有损你的名誉。”
“……”
“你马上——”
“慢着,”加田大声说:“根来先生,那东北帮你打算怎么办?”
加田对根来的来意怀疑了。
“东北帮我也叫他们解散。”
“怎么个解散法?”
“我找相应的人……”
“根来先生,”
加田的声音失去了力度。
“什么?”
“一定是中央那个人物向你施加压力,要你把格罗杀了吧?”
“你在胡说些什么!加田。尽管你我交情不薄,你说这样的话不太不懂礼貌了吗?我只是受县警之托说服你别闹出大事来,不信你就去挑起这场武斗试试,你也会因教唆罪受审的!”
“请便!”加田怒吼道,“我救格罗是救定了!我要再次向北上帮发出请求,坚决给我顶住!听我说,根来先生,我把男子汉的面子都押在这上面了。很遗憾,我跟你的交情看来要从此一刀两断了。想不到东北帮竟有个县知事在作后台!”
“等一等,加田……”
“不,不用多说了!”
加田呼的一声放下电话。
阴沉的目光盯视着空间。
凭刚才那一句“不就是一条狗吗”和不去阻止领先行动的东北帮却偏偏打电话来叫解散北上帮的举动,他已看清县知事肚子里的文章了。
被害的永山雄吉是通产省航空局的武器科长,犯罪的背景相当复杂。为此,仅仅只为杀死一条狗竟使一个暴力团倾巢而出。这是因为中央政界的某个人物不择手段地想抹消这个事件,知事根来一定是秉承了那个人的旨意才这样的——决不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根来是加田的上司。但对于加田来说,县知事也好、大臣也好,他都无所谓。既然赌上了男子汉的面子,那就说什么也得拼到底。你红了眼,我也发了疯,非得制住那个想杀害格罗的东北帮不可!
光凭人数不多的北上帮加田还有些放心,他想命心腹把镇上的年轻人也动员起来。就是卖光山林也得把人马拉起来。
他正要拨号,电话响了,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对方说他叫高科英雄,住在桦岭。
“有什么事吗?”
“我把格罗保护起来了。”
“格罗?不会吧,我说你,啊不,先生,这是真的吗?”
加田语无伦次了。
“真的,是格罗,没错。”
“那好,高科先生,我该怎么感谢你呢?我马上就到您那儿去……”
“不行,”高科打断他说,“为了格罗,几百名暴力团马上就要开仗了。据我看把格罗交给警察也不安全,要是有人强攻警察署把格罗杀了,那就糟了。杀一条狗并不犯什么罪,不是吗?总之,那个追踪着格罗的组织是会不择手段的。东北帮倾巢而出也是这个目的。他们根本没把警察放在眼里。”
“唔。”
“格罗的健康状况糟透了,东西也不太想吃。我看像是精神方面的原因,如果能见到它的主人我想会好的。如果再有个安高警视正在一旁那就安全了。”
“被你这么一说倒也是。好,我马上找他们两个。”
“不过请注意,这个消息只能告诉他们两个,对其他人一律不能说。”
“明白了。格罗就拜托你了。”
加田切断了电话。
他给警部派出所、花卷署挂了电话,要求他们立即找到安高警视正和他联系,因为事关重大,除非安高本人,对别人不要说。
这事安排定以后,他又打电话找到他的心腹。
“听着,你马上赶到北上帮帮首池田元治那里去悄悄地告诉他,桦岭的一个叫高科英雄的人在保护着格罗,要他在安高警视正赶到以前把高科家团团围住保护起来。快!”
命令完以后他撂下电话,要旅馆服务员马上给他要辆车。
“唔,事情快结束了。活该!格罗已经被我救出了!”
加田小声自语,脑子里浮现出知事狼狈不堪的样子。
晚上十点二十分。
北上帮帮首池田元治在离丰泽川和北上川汇合处两公里的上游布下了阵营。东北帮也在那里旗鼓相对地摆开了阵势。
丰泽川离公路有好大一段距离。东北帮在从河道到公路之间配备了五百多个会员。
池田也紧贴着东北帮布上了近两百名会员。他对部下命令说:“一发现格罗你们就给我往里冲!拿出一个拼两个的气魄往里冲!我们的人没有一个是怕死的!为了保我们北上帮的脸面,给我狠狠地打!”
北上帮和依附于关东大暴力团伞下的东北帮从来就是冤家死对头,如今东北帮竟肆无忌惮地在北上帮的地盘里大肆纠集人马,如果对此逆来顺受,以后的面子还往那儿搁!
池田静等着打起来。他已偷偷地准备了十几把日本长刀,若论刀功东北帮可就差远了。双方一动手他就率先舞刀杀入敌阵,杀他个人仰马翻、血雨腥风!
就在这当口一个部下领着一个年轻人过来了。那年轻人附在池田耳边说了几句话。
把少得可怜的几个警察战战兢兢地布在阵地边上的时宗看着这样一副奇妙的景象:
北上帮不声不响地开始撤退了。不一会儿北上帮的人像退潮似地走了个干干净净。
“怎么了?喂,这是在搞什么名堂?”
时宗问旁边的警备部长。
“一下子全走光了。”
警备部长呆呆地答道。
北上帮见状也是满腹狐疑。
格罗躺着。
高科英雄看着格罗。他给它洗了个澡,满身污泥的身体,现在已经很干净了。可是格罗一点没有精神,鼻子干了,还好像在发烧。他摸了摸它的耳朵,很烫。
他给他拿来牛奶和生肉,可格罗没有食欲,只稍稍吃了点生肉就躺下了。
也难怪,它是从北海道的中标津一路走来的,疲劳还未恢复却又一次受到暴徒的袭击,不得不跳水逃命。
它这样疲劳委顿不是没有原因的。
不过,苦难的旅程马上就要结束了,再过几个小时它的主人就会赶到这里来。它的长期流浪生活也好就此告终,它马上就能被抱在主人温暖的怀抱里回家了。
高科在心里设想着格罗见到北守礼子时高兴的样子。高科自己也养过狗,只要隔几天不见,狗见了他就会高兴的发疯似的,甚至还会滴下几滴尿来。
他想格罗见了北守礼子八成会高兴得在地上一个劲地直打滚。
这时候它的积劳和热度也会一下子消失的。
高科看了看表,快半夜了。“睡一会儿吧,”他小声自语。北守礼子和安高警视正可能要到天亮才能赶到这里。
他把门关了个结结实实。
高科的家独门独户。房子虽然不大,但是新建的。他开春就结婚,房子是为结婚盖的。这地方虽叫桦岭,其实就在猿石川畔。高科家附近还有一个宽广的贮水湖,湖水碧绿,水平如镜。湖边有各种形状的沙洲,沙洲上长着树木,有的甚至长在水里。水生植物形成群落映在无波的湖面上,看上去很有几分神秘感。
高科上了床。
格罗躺在砌有地炉的客堂里。
高科正要睡去,忽然听到附近有汽车停下的声音,而且还不止一辆。
格罗已经起来了,嗅着门外的气氛。它已经神经过敏、表情很紧张。
高科急忙穿好衣服。
看来要出事!门外吵吵嚷嚷的,听脚步声有好几十个人。
——莫非是东北帮!
高科脸色骤变,如果是东北帮闻讯赶来收拾格罗那就糟了。
格罗呜呜地发着威。
高科抓起电话。
门铃响了。
“格罗,跟我来。”
高科把格罗带到后门口。如果来的是东北帮,那只好把格罗放出去。等他们闯进来格罗必死无疑。从气氛上看包围房子的人不少,就是放出去也不知道能不能逃脱,但此外已没有办法了。
“谁呀?”
高科走到大门口问道。
“对不起,这么晚还来打扰您,我是北上帮的池田,受加田先生之托到这儿来保护格罗。”
声音不高,却听得很清楚。一听说是北上帮,高科放了心。北上帮对格罗来说应该是自己人,而且池田这个名字他也不是没听说过。
高科开门走到外面。
门外站着好几个人。
房子周围围着许多北上帮的会员。
“格罗在里面吗?”
池田问道。这是个高个子。
“是的。”
“在它主人来到之前由我们来担任护卫,万一出了什么事也好对付。”
“是吗,请进。”
“不,我们就在外面,不打扰了,您请进吧。”
“是吗。”
高科进了屋。池田是个相当果断的人,虽说是流氓集团的头目,名声倒不怎么坏。
格罗蹲在后门口,高科走近去摸摸它的头。
“别担心,是自己人。”
嘴上虽这么说,可高科心里还是有点担心。北上帮和东北帮摆开了决成的阵势,刚才广播里还兴奋地说马上就要有一场血战开始了。对北上帮的主动撤退东北帮会怎么看?他们肯定不会没有想法。一会儿弄清楚情况后一定也会涌到这里来。
听说北上帮是受加田镇长之托赶来保护格罗的,高科觉得加田吉之进这个人很不会办事,自己那样叮咛过叫他除了北守礼子和安高警视正对谁也别说,他还是把事情捅了出去。
——快点来吧!
他祝愿安高警视正快一点赶到。
高科烧开水冲了杯咖啡。
咖啡还没喝完,门外突然骚乱起来。
高科站了起来。
有人按门铃。
门口是北上帮的一个年轻会员。
“东北帮嗅出了气味,正偷偷地朝湖边集结。”
“东北帮?”
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高科站着不知该怎么才好了。
那年轻会员激奋异常。
“这次非把那帮家伙揍扁了不可!帮首叫我转告你,叫你放心,不用怕。”
“是吗……”
那会员走了。
高科走到院子里透过铁栅望了望湖畔。湖畔,汽车的车灯交叉来同地晃动着。是东北帮!他们在湖畔摆开了阵地,看那样子一旦力量部署完毕就准备进攻了。
高科的脊梁直发冷。
东北帮一定是在按照中央政界的那个头目不惜一切代价杀死格罗的指令行动,那股异样的热烈劲实在怕人。
那个被害的原通产省航空局武器科长永山雄吉究竟知道了什么秘密?
为了杀死一条一路流浪着回故乡去的狗,现在在这个河童传说发源地的猿石河畔,几百个人即将展开一场厮杀!
他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高科回到房间抓起了电话。
接到高科英雄所在的和贺郡中心派出所的紧急报告,花卷署长吓得脸都白了。
盛冈署、北上署的增援部队早己撤走,自己署也解除了警备状态,警察们都回家去了。
“快!”时宗吼叫着:“马上和盛冈、北上两署紧急联络!这次格罗已经有了下落,血斗马上就会开场,快。”
放下电话,时宗立即做起出门准备。
“他娘的,没一个好东西!”
他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刚才还以为事情平息了,谁知道又来了。
他刚做好准备电话又响了。
“派出所来电说去现场的两座桥都已被炸坏,路断了!”
“什么,把桥也炸了?”
“往那儿运人的事……”
“命令全体人员全副武装立即出发!”
他走进警署把干部们召集在一起研究起形势来。
其时,中心派出所不住有消息送来。
情况已进入最恶状态。
就在离现场三公里的地方,通往高科家的路上的桥被炸坏了。
据派出所来的电话说,在猿石河畔的沙滩上有东北帮的两百人和围着高科家的约一百五十个北上帮的人正对峙着,目前双方头目正在严厉交涉,一方叫交出格罗,一方坚决不肯。
形势危急,一触即发。
他们既然下了炸桥阻止警察的决心,看来血战势在难免。东北帮和北上帮双方都红了眼。虽然事情的发端是格罗的一条命,可如今两派之间由来已久的对立已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可以说格罗的命只是双方动武的借口。
猿石河畔将成为决斗的战场。
即便派警察赶去,徒步赶到那里是要一段时间的。
没有这个时间。
“已是凌晨一点了……”
时宗狂躁他看了手表。盛冈、北上两署紧急集合起来的警察队要赶到现场起码得将近两小时。
也许在这两小时内一切都结束了。
“接县知事和县警本部长,请他们出动。”
这毕竟不是小小一个署长所能左右得了的事。如果知事或者本部长出现在现场或许还能镇住。
凌晨一点。
北上帮帮首池田和东北帮帮首中司在河滩上对峙着。
双方都带着五名手下。
“你们要是不把格罗交出来,我们东北帮是绝不会离开这里的。”
中司一双阴毒的眼睛死死盯着池田。
“格罗绝不会给你们的,想要那就拿出本事来!”
“到时候血流遍地可不是我们的本意!这事你闭上一只眼不就完了吗?”
“我眼睛睁大着呢。我奉劝你们还是早点离开。你也许忘了吧,这里可是我们北上帮的地盘。实话对你说了吧,我的本意并不只是保护格罗。你公然带人闯进我的地盘,我岂能容你!现在告诉你,我再给你一个钟头,你们必须在这一小时之内一个不剩地滚出这个地方,超过一分钟,我就先要了你的命!”
“笑话!”
中司阴阳怪气地笑了。
“那么这样吧,我也给你一点时间吧。一个钟头。限你在一小时内交出格罗,如果你敢超过一分钟,我就不客气了。别把我们东北帮看扁了!”
“嘿,你们这帮钻到八洲帮的大红伞下狐假虎威的家伙,根本不值得一提。脏货!”
“嘴巴倒挺硬的。好了,别啰嗦了,时间从现在开始算起。”
中司扔下一句话转身走了。
池田也返身回营。
回到自己的阵营里后池田召集手下人说:“大家听着,再过一个小时就杀进东北帮去。一百个冲锋,剩下的五十个守住这所房子,决不能让那些家伙杀了格罗。冲锋我打头,我要亲手宰了中司那小子。”
池田已经下了这个决,心。
厮杀起来就什么也不管了,也许北上帮以后会被警察强令解散,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就是为了当地暴力团的面子,今天也非把东北帮砸趴下不可!
高科英雄在房里听着池田的演说。
从窗户里可以望见沙洲上的情景。东北帮的车灯还在忙忙碌碌地开来开去,北上帮的的车灯围在高科家四周。
决战眼看着就要开始了。
要等警察赶到还早着呢。路上的桥被炸坏了,车不通,派出所告诉他警察的先头部队将步行赶来。而且即使来了,中心派出所也只不过二十来个人。
盛冈署、北上署的援兵刚紧急召集完毕,因为没有桥,到这儿也得三点左右。
——还有一个小时。
在这以前派出所的人能不能赶到?就是到了只怕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唯一可行的是把格罗交给警察队,这样至少可以保全格罗的性命。东北帮再猖厥总也不至于敢袭击警察队。
不过这是在警察队及时赶到这一前提下的事情,如果混战在警察赶到以前就开始,东北帮攻进屋来的话……
到那时只好把格罗放到无边的夜色中去了。把精疲力竭、连食欲都没有的格罗再次放入荒野实在于心不忍,可除此之外已别无它路了。
只好托生死于格罗自身了。
“格罗,万一情况不对,我把你放出去,你就拼命往山里逃。你已经好几次死里逃生了,我想这点本领你还是有的,你在山里等着,等事情平静以后再回我这儿来。”
高科嘱咐格罗说。
格罗默默地听着,微带绿色的双眼里没有光彩。
令人窒息的时间在流逝。
五分……十分……他等着警察队的脚步声。
一点三十分。
警察队没有来。
时间走得多么沉重。
远处有个好像扩音器似的声音在呼唤着什么。
安高则行搂着礼子,一件大衣罩在他俩头上,河西上吹来的夜风吹得大衣啪嗒啪嗒直响。为此,安高没有听到那个声音。
“好像是在喊你的名字。”
北守礼子听到了夜风中传来的呼喊声音。
“我的名字?”
“是的。”
安高从背后抱着她,两手搂在她下面的地方。那是一双大而温暖的手。
那双手始终没有去触碰,礼子的心里稍稍有些不满足。
“也许是巡逻车吧,看看去。”
安高站起身来。
他们在河滩上坐了总共还不到十分钟。
两人走到公路上没见巡逻车的影子。
“继续搜索吧。”
安高搂着礼子的肩膀。
丰泽川搜了还不到一半,预定天亮时到达北上川。
他们正要走下河床,像是刚才开过去的那辆巡逻车叉回过来了。车灯一照住他们两人,就一个急刹车停住了。
“您是安高警视正吧?”
扩音器喊道。
安高转过身来。
“情况糟透了。”
那警察一口气把情况介绍了一遍。
“快用无线电话联络。”
安高指着无线通讯器说。
“我是北海道警的安高。马上给我接通岩手县警本部长。”
安高看了一下表,凌晨一点十分。
守在办公室的县警本部长立即接通了。
“我是安高。离这里最近的自卫队基地在什么地方?”
“第九特科连,在县内……”
“请他们派一架直升飞机,再给我带一枝自动枪来,一点四十分前赶到花卷署。”
“自动枪……”
“要快,暴力团的决斗由我来阻止。”
安高切断电话。
巡逻车呼啸着往花卷市疾驰。
安高则行和北守礼子走进花卷署。
花卷署正处在动乱前夜的紧张中,全体署员都已集合完毕。
时宗署长满眼血丝地迎接安高。
“情况怎么样?”
安高问时宗。
几个干部围在一处,电话不住打来。
“中心派出所的警察队和本署的先头部队已汇合,共计四十几名警察,目下正在桥被炸毁的地方泅渡。”
时宗说明道。
“到达现场要什么时候?”
“先头部队到达现场时间大约两点。”
时宗指着贴在墙上的地图说。
渡河倒不是什么大问题,问题是过了河以后必须步行赶到现场去。
“北上署也正在出动人马,盛冈方面的力量也马上就能赶到河边,预定二十分钟以后全体人马在渡河地点集中。问题在后面,不管跑得怎么快……”
浑身地跑完到现场的两公里路可不怎么轻松。而且,听说北上帮和东北帮一到两点就开仗。
时宗狂躁得快要发疯了。
厮斗现场虽在中心派出所管辖内,但事情的根源却在花卷署的管区。时宗受北上帮、东北帮假解散所骗解除警戒是有责任的。
“要是最终还是劝不住他们,我非狠狠地揍他们个落花流水不可!”
时宗恨得牙痒痒的。
“我看不至于要这样。”
安高说着叼上一支烟。
“你……”
时宗气冲冲地看着安高。
他看不惯安高的这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可是安高是整个警察厅内有名的人物,他有着辉煌的功迹,而且现在也仍然宝刀不老。从函馆开始追踪杀害永山雄吉的凶手至今,他已经连毙五名歹徒了。
他的行动力、机敏、果断,决不是一般的。按理说当上了警视正,只须坐在办公室翻翻报告就行了。要上第一线首先动作就不灵了,而且思路也变钝,哪里还有舞刀弄枪的本领。
在这一点上,时宗是佩服安高的。
可是眼下是近四百人的暴力团死斗,安高单枪匹马地挤进去能有什么用?再说这又不是他分内的事。
安高太不自量力了。
正是对安高这种轻敌派头所怀的不安,使时宗加倍焦躁起来。
“和先头部队联络上了吗?”
对时宗的焦躁,安高视若无睹。
“联络上了。”
时宗没好气的回答道。
“能不能让他们停止前进?”
“停止前进?”
“是的。”
安高看了一下表,凌晨一点四十分。
直升飞机的声音接近了。
“骚乱由我来平息,请命令警察以现场为中心拉开包围网,必须以炸毁桥梁、佩带凶器集结等罪名抓他一批。”
“可是……”
“你让四十名警察冲进去,警察也将受牵连。而且警察队一冲可能促使混战爆发。怎么样?北上帮和东北帮我一定让他们解散。”
直升飞机到达了。
安高走出房间。
安高带着北守礼子跑向飞机。
陆上自卫队的直升飞机上坐着前田县警本部长和中川盛冈警察署长。
“自动枪已由我负全部责任借来了。不过安高先生,你真的要使用它?”
前田本部长脸色惨白。
“那还用说!”
安高怒冲冲地喊道。
“你们二位下去吧,所有的责任由北海道警来负。我正在追踪杀害永山雄吉的凶手,解散那帮混蛋,保护格罗是我的职责。”
“不过……”
“没时间了!”
安高像训人似地放粗了喉咙。
两个人慑于他的威压,下了飞机。
安高和北守礼子上了飞机。
这是一架喷气式直升飞机,飞机留下一阵轰鸣飞上了夜空。
前田目送着直升飞机。
“这家伙要动真格的了。”
中川署长小声嘀咕。
“时宗君。”
前田没有回答中川的话,叫住了走近的时宗署长。
“把花卷市以及北上市所有的急救车集中起来,叫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被破坏的桥头。”
“是。”
时宗转身就走。
“你负责担任北上署、花卷署和盛冈署全体警官的总指挥。拉开大包围网,一个不漏地给我统统抓起来。”
“明白了。”
“要死人。”
看着直升飞机的翼灯消失的夜空,前田小声说道。
“您认识他?”
中川问。
“认识。那家伙经历过无数出生入死的场面,该怎么去阻止四百名暴徒的厮杀他是清楚的。他会毫不犹豫地采取必要的措施。”
“是吗?”
中川点点头。
从盛冈署开来的装运兵力的汽车成列地到达了。
一点四十分。
高科英雄在后门口和格罗对面地坐着。
警察队还没赶到。
时钟响着沉重的声音。简直是心脏剧跳的声音。
从窗口可以看见在湖畔对峙的两个阵地里刺眼的灯火。灯火孕育着一触即发的危机,照亮着流传着河童传说的湖面。
一点四十五分。
心脏愈跳愈剧,心脏的压力上升。动脉痛苦地—张一缩。
高科抚摸着格罗的脑袋。
他已下了决心,到一点五十分就把格罗放到屋外的夜幕中去。格罗是否能冲破紧守北上帮外围的东北帮的包围圈,就看格罗自己对生死的嗅觉能力了。
只要一有瞬间的犹豫,它就会被杀。格罗嗅出了自己死的气息以后一定会像黄鼠狼似的灵敏地冲破黑暗的吧。也许它能闯出包围圈去。
可是如果格罗嗅不到自己的尸臭,那就什么都完了。如果给它放出去它也逃不了命,或者甚至贪图安逸不肯离开的话……
高科最担心的是格罗的病态,它的鼻子还干着,这说明它在发烧,全身没有一丝生气。
“格罗,你可别死啊,好容易撑到这个地步了。”
高科嘱咐格罗。
高科后悔得直咬牙。如果不把事情告诉加田吉之进决不会发生这样的事。自己只要把格罗的伤养好,然后悄悄地和东京的北守家联系一下就行了。
一点五十分。
“没希望了。”
高科呻吟一声。
“格罗,我们马上就要分别了。警察队不会来了。听我的话,不管怎样也要活下去。”
格罗无言地凝视着空间的一点,耳朵注意着门外的动静。
一点五十分。
对峙着的北上帮帮首池田看了—下手表。
“最后五分钟。”
池田对周围的手下说。
“我信号—发你们就冲进去,以北上帮的名誉起誓,可不能怕死!”
篝火四处闪动,火光映在深夜的湖面上,像幽灵似地燃着。湖滩上充满了凄绝的气氛。
“守护房子的人没问题吧?”
池田问负责守房子的部下。
即使打赢了,如果格罗没保住,那也算丢了面子。东北帮派了和这里人数相当的人远远地包围着房子。如果人数相等那是断无败阵之理的。可是在湖畔对峙的主力部队却比东北帮人少,这一点就得靠勇气和魄力去弥补了。
狮子奋迅——池田脑子只有这么一句话。
一点五十分。
首批出发的警察队被无线电话喊回,在被炸毁的桥头摆好了阵势。
盛冈署、花卷署、北上署三署的混成部队正乘在车上飞速赶来。
“一点五十五分。”
高科喃喃自语。
警察队还没赶到。
高科面色惨白,看了看外面的动静。
篝火在窗外四周燃着。
担任保护的北上帮人群的周围充满着逼人的杀气。
一点五十五分。
一个人来到北上帮的阵地。
是东北帮的中司派来的使者。
“有话要对你们帮首说。”
那人高声大喊,脸上的伤疤被篝火光照得一闪一闪的。
“再过五分钟我们就发起总攻!如果你们把格罗交出来……”
池田没允许他把话说完,大喊一声:
“揍这小子。”
人影移动,篝火晃了起来。
那人一下子被揍翻在地。几个人挟着他把他扔进了湖里。
那人的惨叫声和水声传到了东北帮的阵地上。人们忽的一下都站了起来。
“混蛋!”中司大骂一声,“池田,你这不讲信义的东西!”
中司举起日本长刀冲了过来。
呐喊声骤起。
北上帮的人也奋身站起。
“混蛋!”
池田拔出长刀。
池田一刀劈向篝火,刀身一闪。
这一阵呐喊声把包围高科家的东北帮别动队引入了狂乱。
“上啊……!”
一人高喊道。
高科用手搭住了后门门把,一阵雪崩似的声音朝屋子里压过来。
不能再犹豫了!
高科打开后门,把格罗推出门外。
“跑,快跑!”
高科大喊。格罗被篝火的火光映得身子通红,背毛竖立着。它没有动,紧盯着前方厮打成一团的人影。
有几人离开人群朝这里跑来。
“把狗关到家里去,混蛋!不许放它出来!”
那人手里拿着闪光的刀和棍棒。
格罗见状发出了怒鸣。
直升飞机划破了夜空。
脚下是一片黑沉沉的湖面。湖面上映着无数点篝火。
“就是那儿!”
安高指着两阵的交接点。
“不用担心,螺旋桨伤了人由我负责,降落!”
篝火中,两个阵营像波涛似地涌向交接点。直升飞机降落在交接点上。
人潮眼看着就要相撞。
安高打开机门,举起自动枪对准正下方一阵扫射。子弹如一条横线泻在两阵交接的中心线上。
直升飞机飞舞而下。
安高走下地面。
人潮围着直升飞机停住了。
“我是北海道警的安高警视正。双方都放下武器!”
安高凛然一喝。
“北海道警?狗拿耗子管什么闲事!”
东北帮阵里发出喊声。
“是他们先发起挑衅的!”
接着又是一片骂声。
“我只给你们五秒钟,过五秒钟我就开枪!”
“开枪?少来这一套,臭警察!打呀!开枪呀!”
六七个家伙挺身上前,手里提着长刀。
“五秒!”
安高举起自动枪。在枪口平举的同时,响起一阵刺耳的扫射声,那六七个人连声音都没喊出来就瘫倒了。
“双方都扔下武器退开。快!给你们一分钟,不退下的一律打死!”
寂静。谁都没说一句话。他们被安高的气势压倒,连动都不会动了。警察竟会毫不犹豫地一口气扫死几个人,他们想都没有想过。这一着降住了他们。
“撤!”
第一个打破寂静的是北上帮的池田。池母此时已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撤退了,因为他的任务就是在安高到来以前保护格罗。
池田对安高这个人物敬畏不已。一个多么可怕的人物!他只觉通身上下透着一股凉气。
他是早有思想准备的,除非—下子有几百个警察赶到,不然就得和东北帮见个高下。可如今竞被安高单枪匹马地解散了,他觉得他算是开了眼界,看了真正的男子汉无畏的刚毅。
北上帮撤了。
东北帮也相继撤了。
像潮水退去似地一下子走了个精光。
北守礼子下了直升飞机。
她攀住安高的肩膀。她心里有一股热,然而这股热反而使她的身体变冷了,她微微地打着战。
“你把他们都打死了。”
“都是些该死的家伙。”
安高支撑着北守礼子朝高科家走去。
“可是,你会被判罪的……”
“没什么了不起的,还是快去拥抱你的格罗吧。
“嗯。”
高科家一片寂静。
安高敲门,无人应声。
他打开门走了进去,屋里没有人。
安高和北守礼子相视一眼。
双方的神色都很黯淡。
这时候,高科在森林里。
他陷入了虚脱状态,呆坐在无边的黑暗中,身子一动不动。
脑子里还留着残像——
格罗被篝火照得满身通红。几个家伙跑近来,格罗在怒鸣。“快跑呀!”高科大喊,可格罗在他喊出声来以前就行动了。
格罗朝人群左侧的篝火的死角窜了出去。
它的行动快如闪电。只见它双肩一拱,接着使如一根棒子似地把身子拉得长长的。
眨眼之间,格罗无影无踪。
就在格罗消失的一瞬间。夜空里,一架直升飞机飘然降落。高科听到了自动枪的扫射声,他顿时明白是安高到了。
正要开始乱斗的两个阵营静了下来,不一会儿,围着高科家的两派都撤走了。
高科拿着手电跑出去。他在格罗消失的黑暗中摸索,可是哪儿都不见格罗的影子。疏林向前伸展着。疏林被公路切断,对面是一片无边的森林。高科喊叫着格罗的名字跑进森林,仍毫无结果。
莽莽林海,再往前就是山岳地带。北上高地——一直伸到太平洋的北上高地。
体衰力竭的格罗消失在夜的北上高地之中了。
他深藏感自己是多么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