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疑是故人归

大雨滂沱,山色朦胧。

今日,黄葭照旧出门打渔。

可惜天公不作美,不过半个时辰,风雨大作,渔船在水中动荡不止。

她只好收了桨靠岸,带着斗笠,跟着山涧里的几股溪流向山脚下走。

水声湍急,青黄的坝上新泥松软,她背着鱼篓健步如飞。

今日她只得了几十尾小鱼,怕这些小鱼装在鱼篓里,一会儿就半死不活了,只得赶紧去市集。

过了郊野,看雨势渐缓,天色却已不早。

黄葭来不及换下半湿的衣裳,匆匆赶路。

继贤桥两边的行人来来往往,似乎比往常要多些,快到重阳了,估计这些行人都是出来采买菊花酒和螃蟹的。

几个拿着糖葫芦的小孩在一边撒丫子跑开,大人在后头急急追着。

两边的包子铺冒着热腾腾的白气,像是刚出笼不久,黄葭有些饿了,却还顾不上吃。

走到西南角的空当,她进了林阿婆的酒肆。

拖出寄放在酒肆里的“家当”,又买了林阿婆刚出锅的一个馒头,随意垫吧肚子。

吃了个半饱,身子已经暖了起来。

黄葭放下鱼篓,刚支起摊子,便见几个人影往她这边走来。

客官是几个姑娘,头戴珠钗,身着青色软缎,撑伞款款走来,施了一礼。

黄葭抬起头,正撞见那衣料上的细腻光泽,心中纳罕,这样的人家也亲自上集市来买菜?

为首的姑娘上前一步,说起话来温声细语,“我家主人不久做寿,大宴亲朋,想买些鱼肉菜蔬,不知娘子可方便?”

“方便,要多少斤?”黄葭一边与客官搭话,一边弯腰解开网,十几条鱼游入木盆中。

那姑娘面露难色,摩挲着绢帕,“我家主人说了,还要看过之后议定,只是老人家腿脚不便,便让我等来,我等平日里也不懂这些门道,这便犯难了。”

黄葭眉头舒展,已然听出了她的意思,“诸位是想我带鱼篓过去,给老人家掌掌眼?”

那三人粲然一笑,“如此,那便最好。”

黄葭低头望着水里游动的鱼儿,心下起疑,这几个姑娘举止端庄文雅,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只是,从前所见县里大户出来采买的都是婆子小厮,把几十斤的鱼拎回去也是体力活,多少也会带架车来。

这几位姑娘说来采卖鱼肉菜蔬,却连个篓都不带,若是摆宴,未免也太不上心,再者,这几人言辞含糊,若是她们与老人家还未商量妥当,她这个摊贩就这样贸贸然上门拜访,只怕不好。

为首的姑娘看出黄葭有些不放心,便从腰间取下一个明黄色锦囊,放在了她的砧板上,“这是定金。”

黄葭神色不定,拿起来掂了掂,竟足足有十几两重!

打开看,不是铜板,而是十七八两银子,这家主人好生阔绰,她这里的鱼按市价全卖了也断不超过一两银子,如今大手一挥就是数倍于市值的要价。

崇安县什么时候来了这样大的财主?

为首的姑娘见她惊讶的模样,微微一笑,“店家,请。”

黄葭瞥了她一眼,收了摊,背上鱼篓。

云气蓬蓬然,凉风飒飒,山翠扑人眉宇。

过了一桥,横七竖八几棱窄田埂,远远的一面湖塘。

湖塘一边栽了榆树、桑树,另一边是一望无际的几顷田地,又有一座白石亭,不甚大,却有青葱树木合抱。

那三位姑娘撑伞驻足在亭子外,“就是这儿了,我家主人等候多时,快进。”

黄葭犹疑地抬起头,雨水沿着斗笠周檐“滴答滴答”地落下。

眼前小雨濛濛,东风稍软,兼有晴色。

那亭下石阶砌得高,仰头看去,只见一人独坐亭中,一身天水碧的云锦外袍,与浩渺烟雨融成一片。

黄葭向那几位姑娘道了声谢,便掸落一身雨水,走上石阶。

迈过最高一阶,那主人忽然转过头来,浓眉如远山,鼻子高挺,下唇微厚,极是英气。

这张脸落在黄葭眼里,那真是“化成灰她都认识”。

王预诚见她来了,连忙揖了一礼,“黄贤妹,别来无恙。”

黄葭反应过来,脸色一变。

她放下鱼篓,未有二话,转身向外走去。

王预诚蓦然提袍站起,看向那个灰蒙蒙的背影,急急喊道:“待在崇安这么些年,你就不想知道外面的事?”

黄葭脚步顿住,手心里冰冷的一片,缓缓摊开手掌,低下头,看见脚下一片昏黄错落的灯影,那是石亭里挂着的一盏油灯。

她转过身,细雨蒙蒙间,对上一双眼睛。

王预诚笑容晏晏,锦袖一扬,“坐。”

微雨旋止,密雨如丝,湖塘外,石亭中,二人相对而坐。

王预诚提起黄泥小炉,为她倒了一盏茶,汩汩的热气逸散。

茶已经递过来,香气扑鼻,是王预诚特地买来的大红袍,对面之人却不看一眼。

他二人虽是发小,但早已恩断义绝,想当初,黄葭在镇淮楼上破口大骂,放言“老死不相往来”,闹得极为难堪。

后来,她离开江北,断绝音讯,如今再见,更是无话可说。

只不过此刻,她一声不吭,王预诚却像是有很多话要说。

“你我到底也是乡里亲旧,后来听闻你回了崇安老家,我是该来看看你,只是那件事出来后,内府的人里里外外换了一遍,我诸事缠身,实在不得空,不想,这一拖就拖了七年。”

黄葭斜倚栏边,仰头望着那盏油灯,“无妨,我又不想见你。”

王预诚一噎,面上仍带着笑。

只不过,他眉眼弯弯间,不见半分温情脉脉,脸上笑容有如海棠花一般,有色而无香。

“渔樵之事,既费人力,又仗天时。起早贪黑地过活,这么多年来,很是辛苦吧。”

黄葭一只手搭在栏杆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谋生计,只要不偷不抢,都是辛苦。”

王预诚面色一沉,提起烧得“咕嘟咕嘟”的茶炉,看向她,“我知你心有怨愤,可那个时候,我也是形势所迫、情势所逼。”

他长叹一声,望着亭外湖光山色,眼中似有泪光。

“想当初,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功名之徒争相雠杀,构衅成风,巧伺之党肘赖头钻,靡所不至。”

“你我一介布衣潦倒之人,又如何能与他们作对?七年了,我每每想到那件事,夜里都辗转反侧,懊悔不已。”

他说着有些哽咽,掏出绢帕轻轻拭泪。

黄葭看向他,面无表情,“那今日你来此,也是形势所迫、情势所逼?”

他猛地一怔,没想到她说话这般不留情面,拿着绢帕的手微微顿住。

黄葭转过头,向东望去,见湖天一色,南风鼓浪。

亭子中央的黢黑大碳炉透出星星点点的火光,炭火已经不旺了,偶尔发出哔哔啵啵的微响。

王预诚整肃了衣冠,淡然一笑,“是也不是。洪武年间,定天下船数一万一千七百七十五艘,到了本朝,有的作贱盗卖,雇买民船凑运,有的弃之河道,踪迹难寻。”

“漕船空载返程之时,载货迟延、弃逃、盗卖比比皆是。如今陛下下旨,当务之急,是要重修旧船,再造新船。”

“我思量着,正是贤妹用武之时。”

黄葭轻嗤一声,“砍树的砍树,劈柴的劈柴,这些事,我干了,清江卫河的人去干甚?”

王预诚一噎,眼睛眯起,他原想找个差事作由头,先将她骗去淮安,这样日后万一生了什么变数,他也有回旋的余地。

如今被黄葭戳破,他脸上笑容变了又变,终于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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