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源宽慰道:“卫红姐,你要是实在怕的话,我这里有伟岸的胸怀可以倚靠。”
高卫红没好气白他一眼,正要开口,眼眸忽地圆睁,“啊”的一声惊叫,扑到李源怀里躲起。
李源这会儿也没什么心思,转头看向车窗玻璃上那种披头散发,一张灰黑色的妇人脸,嘴巴大张……
他有些无语,轻轻拍了拍怀中惊惧的女人,道:“是人。被沙尘暴刮成这样的。”
高卫红闻言,顾不得这坏蛋拍的地方,侧脸看去,虽然画面依旧心惊,但好像的确是个人,而且还不止一个,又来了两个。
她忙从李源怀中起来,李源对外面挥了挥手,让他们先起来,将车身调整了个角度,让车门背风后,打开了车门。
随后就见几个人艰难的行走过来,几乎站立不稳。
他下车,去把那张脸快跟鬼一样的妇女拉上了车,然后问道:“赵指导、罗干部,你们这是……”
罗建指了指张开嘴却已经说不出话的那个妇女,道:“她叫孙红梅,男人也牺牲了,就一个娃,叫蔡小明,今天出去玩一直没回来。现在人去找肯定没法找,就想起来你这辆车……”
李源对这人也是无语,什么叫“也”牺牲了。
赵指导员还是明白人,忙对李源道:“李先生,非常时刻,都慌了神,口不择言。另外,我们之前本来也是想来找你们,请你们去生活区里避一避沙尘暴。上级专门打了电话过来,说这次风力估计能有十一级,还担心你们的车能不能坚持的住,让我们不要死脑筋。没想到,还是小瞧了这车,厉害啊。”
这人行,一下子解释了之前不让车进,现在又请车进内找人的缘由。
李源道:“先不闲话了,指指路,咱们该往哪开。这里是大戈壁,一般的地形都没问题。”
“在水泡子那!”
孙红梅可能嘴巴里刮进去太多沙子,这会儿嗓音比男人还粗。
罗干部上前给李源大概描述了下地点,李源发动房车,小心前行。
也得亏这辆房车是特制的,李幸花了血本,防弹玻璃不是民间的两层技术,而是最高级别的军用标准,不然沙尘暴里的砂石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高卫红给三人倒了杯水,关心问道:“怎么这个时候还在水泡子里?”
罗干部一脸没法见人的神态,道:“别提了,我都快悔死了!这不是娃娃们看了电视,发现居然还能游泳嘛,我看的心里不落忍。基地出生的孩子们,好多从小到大都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游泳这回事。现在知道了,我就带人给他们挖了个水泡子。咱们这里虽然荒凉,可还是有地下水的,找来抽水机,给他们抽了一泡子水,晒热了让兔崽子们使劲扑腾去吧。可我没想到,小明这小子居然这么爱玩水,其他孩子听说你们带了水果来,都光着腚去生活部门口领,他一个人继续玩水。等红梅发现不对的时候,这都有两个小时了吧?”
众人听了心里都很沉重,这么大的沙尘暴,但凡孩子没出事,也应该跑回家了。
房车行驶了大概有二十分钟,前面就是一片大概有六七十个平方大小的水泡子,黑森森的一片。
大风早把泡子里的水吹上了岸,跟恶魔在涂鸦一般,车灯照耀下,显得十分可怖。
孙红梅连站都站不稳了,心都碎了……
李源将车身调整了下,然后打开了车门,叮嘱高卫红道:“你别下来了。”
高卫红点点头,她也无法去目睹那样的惨状。
孙红梅眼泪似乎都哭干了,粗哑的嗓音一遍一遍的说道:“小明想吃饼干,我没舍得买。娃,妈对不起你。小明想吃饼干,我没舍得买。娃,妈对不起你……”
李源面色凝重,和其他两个男人下了车,逆着风沙走近水泡子,他手里拿着强光手电筒照射。
可水泡子里哪里能看到人……
不过以他的目力,很快就发现了不对,水泡子边缘,趴着那个一动不动的像石头一样的“东西”。
他几步走了过来,触手一摸,果然是一个冰凉的身体。
赵指导员和罗干部跟了过来一看,脸色都难看起来,罗干部更是低声呜咽起来,这是烈士的孩子啊。
李源并指在孩子的脖颈处感受了稍许后,抱起孩子大踏步往房车方向走去。
孙红梅已经踉跄的走了下来,嘴里说不出话,只是发出“呃呃呃”的声音。
高卫红没有法子,只能跟在身边搀扶着她。
李源大声道:“还没死透,快上车救人!”
风沙中,孙红梅闻言一个激灵,全身颤抖的转身跟在李源身后,艰难前行。
高卫红反倒力气不足,行的慢些。
李源倒退两步,一只手握住她的胳膊,拉扯着上了车。
上车后顾不得其他,将孩子放在地板上,对孙红梅道:“我现在要给孩子做人工呼吸,按五下,你往他嘴里吹气一回,记住了么?”
孙红梅泪流不止,连连点头。
高卫红等后面两人上车后将车门关闭,然后解释道:“他的医术非常高明。”
李源那边已经开始急救起来,连续按压了二十分钟后,李源停止,又量了量孩子颈部脉搏后,转身去了里面,未几而回,将针盒打开,取出银针来,又点了一盏火烛在火苗上过针,温度升起后,才开始施针:“这孩子不仅是溺水的问题,还遭受了失温创伤。我猜他之前是淘气,想躲在水泡子里,他以为藏在水里就能躲过沙尘暴,后来发现问题不对了,才开始往外跑,不小心摔倒后就没再能起来。也多亏风暴把他卷上了岸,反倒救了他一命,不然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孙红梅就瘫坐在孩子身边,眼巴巴的看着李源道:“医生,小明他……能好么?”
李源点头道:“救回来了,不过要卧床修养一阵子。卫红……”
高卫红看向他,李源道:“去把药箱里的药拿来,都拿出来,那些抗生素是高效抗生素,交给这位大姐,孩子每天早晚一颗,吃十五天,直到肺炎痊愈为止。”
一旁罗建道:“肺炎不用打吊针么?”
赵指导员则一直盯着蔡小明,连心口起伏都看不到,这会儿说什么肺炎不肺炎的,有个屁用。
李源道:“不必。口服和注射效果相差不大。”
说完,轻轻屈指弹在蔡小明身上的每一根银针上,一时间,其他人都屏住了呼吸。
在一片砂石敲打房车的声音中,一道轻盈的嗡声若隐若现……
“有气儿了!”
赵指导员忽然激动的说道,他看到蔡小明本来平静的跟死水一样的小胸膛,开始跳动了起来。
李源开始收针,而后再次提纵刺针:烧山火!
又过了一刻钟后,才再次收针,这个时候,就连孙红梅都愿意相信,她儿子真的救回来了,开始呜呜的哭出声来。
李源将孩子抱到里面沙发上,对赵指导员道:“你们里面坐一坐,我把车开回去,直接开她家门口吧,把孩子抱里面去。”
赵指导员看了看被他们弄的脏兮兮的地板,更别说那孩子悲伤的泥灰,把看起来就那么高档的沙发弄的乌七八糟的,歉意道:“李先生,真是不好意思,把您的车给弄脏了……”
孙红梅跪坐在沙发边,把衣服袖子撸起来,用里面的秋衣袖子擦拭起来。
李源“诶诶”了声,道:“不用弄不用弄,回头我用专门的清洁剂一擦洗就干净了。您这样擦了,回头更不好搞了。”然后又笑道:“赵指导员,你还别小瞧我。将来等我死的那天,盖不盖国旗不敢说,但说一声谠的亲密朋友,那肯定是没问题的,所以真不必那么见外。”
赵指导员嘴角都抽了抽,岔开话题道:“您这车可真不错!”
李源“嗯”了声,道:“我儿子送给我的。”
罗建瞠目结舌道:“你……你儿子?李先生,你看起来,可最多三十出头啊!说你二十七八都没问题。这又不是玩具车!”
李源哈哈一笑,道:“快五十了,儿子都二十六了。”
罗干部表情那叫一个复杂:“我今年才四十二,看起来能当你……”
赵指导员拦了下,警告了眼,就算看起来真的像两代人,那也不能说啊。
李源倒不在意,问清楚路怎么走后,就开了过去。
等到家门口,蔡小明都已经能睁开眼了,但依旧很虚弱,这让他娘想爆锤他一顿都下不去手,只好等待将来了。
再次婉拒了去招待所住宿,李源找了处砖楼背侧将车停下,世界一瞬间安静了许多。
回头看去,只见高卫红跪伏在地板上,擦拭沙发上的污垢。
身形犹如一方蜜桃般,随着用力擦拭轻轻摇曳着。
李源也不急,就在后面默默的欣赏着。
直到高卫红许是感觉到哪里不对,转过头来瞪了他一眼,换了个方向,继续擦。
李源哈哈一笑,这个方向其实也挺好看。
不过也知道适可而止,这两天气氛不对,也不合适。
随手从副驾旁边的书袋里拿出一本书来翻看,咦,《金瓶梅》?
还是插话版的?!
看来不分男女,大家的爱好都是相通的呀。
翻了两夜就不翻了,想起今晚的事,觉得挺神奇。
他不知道的是,在原时空的历史上,这位小明小朋友并没有那么幸运。
小朋友们一起离去的时候,他还是选择了一个人留在水泡子里玩耍,而等到生活区的家属们找到他时,人却已经不在了。
那一天,整个生活区所有的饼干都被买空,大家为小明送行。
……
第二天一早,风暴停息了。
但天仍旧是一片昏黄。
李源开车,跟着赵指导员的军车,一路驶向了二十五里外的墓场。
下车后,在罗干部的指引下,来到了一处土包前。
大家都很平静。
高卫红就站在木碑前,一动不动的看着,不言也不语。
李源拿着铲子,将坟上的杂草清理了下,又从附近铲了很多土,把坟墓加厚了许多。
他力气大,速度快,所以打理的不是一个坟,周围的基本上都打理了遍。
最后经过赵指导员和罗干部的同意,拿了火盆和烧纸出来,烧了几刀黄纸。
又拿出一瓶茅台,洒了一圈。
最后点了三支烟,插在史荣清的木碑前,说道:“史老师,感谢您这样人的付出。是你们这些伟大科学家的付出,让中国有了核武器,有了原子弹和氢弹,让大敌不敢南顾。史老师,你们不会被后世遗忘,回去后,我就让人写一部关于你们的电影。免费做出拷贝,发往全国。一定会让后世子孙,永远铭记你们的丰功伟绩。等到这里接受捐赠后,我也会出一笔钱,把所有烈士的墓好好修一修,建成一个陵园,供全国百姓们敬拜。如今山河无恙,黎庶得安,史老师,您和您的战友们,安息吧。”
说完,李源起身站在一边。
看着满脸泪痕的高卫红对着木碑躬了躬身。
稍许后,高卫红直起身来,看着木碑轻声说了句:“荣清,再见。”
……
“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
“也穿过人山人海!”
“我曾经拥有着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