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利义持这边刚刚统一声音,正在调集大军的时候,会议内容就已经传的满天飞了。
什么大将军英明神武,决定在陆后城与明军决战之类的。
还夹杂着一些明军水师炮轰海港的恶行。
这些传闻一出,顿时就引起了武断派的追捧。
这才是我大日本幕府将军该有的气魄。
蛐蛐大明算得了什么?没有神风我们一样打败他们。
无数的武士、浪人纷纷来投,要帮助大将军打赢这一仗。
鸽派乃至亲大明派的声音,被彻底压制了。
就连向来不服气的南朝实权派,都悄悄的对他表示了支持。
虽然大多都只是口头上的,但这让足利义持大喜。
民心可用,此战必胜。
感谢大明帮我聚拢了人心,等打赢这一仗,我会将所有明军都杀了作为报答的。
他趁此机会发表了告全民书,大意是自己会维护大日本的荣耀,必定会击败大明云云。
同时他还号召南方的领主,站出来同他一起抵抗大明入侵。
这更是让他获得广泛支持。
不少南方领主还真的被说动了,想要出兵去支持。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各种消息传着传着就变味儿了。
问题首先出在南朝。
不知道谁先提出了一个疑问,足利义持将全国主力都抽调去了陆后城,那不是后方空虚了吗?
以明军水师的实力,他们可以在任意港口登陆,到时候怎么办?
而且陆后城在本州岛的北方,南朝的领主大多都在南方。
足利义持所有的军事计划,都没有提到如何保护南方。
这是什么意思?
开始只是疑问,很快就变成了质疑,再从质疑变成了阴谋论。
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足利义持将兵力都抽走,就是故意露出破绽,让大明水师攻击南方,削弱南朝领主的实力。
当这个结论一出,真假已经不重要了。
不论足利义持有没有阴谋削弱南朝领主的打算,他将主力放在陆后城,都在事实上放弃了南方的安全。
这才是最重要的。
所谓热血,在利益面前一文不值。
原本被他一番演说,给刺激的热血澎湃的各领主,都冷静了下来。
不过大家依然没有轻信传言,毕竟他们也能看得出足利义持的无奈。
换成他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而就在这时,一个北朝小领主酒后失言,将足利义持主动暴露后方,引诱大明分兵的打算讲了出来。
这一下举国哗然。
不光是南朝领主,就连北朝的领主也怒了,因为被当成诱饵的也包括他们。
我们这么支持你,原来你想借用大明的力量削弱我们。
足利义持大惊,连忙否认自己没有这个打算。
是那个大名污蔑自己,他是明朝的奸细。
然而已经晚了。
大家根本就不信他,因为泄露消息的那个小领主,就是通过这十几年南北战争崛起的。
是足利义持一手提拔,心腹中的心腹,否则也没资格参与那么重要的军事会议。
你说他是大明奸细,谁信啊?
其他参加过会议的大名,眼见消息走漏也不再帮忙隐瞒,将当时的情况告诉了亲信。
亲信也有自己信任的人,消息就这样传开了。
南朝一系的领主,默默的收回了自己的援助,准备固守城池。
北朝一系的很多领主,也开始做好几手打算。
二十三万主力,并不全是掌握在足利义持手里的,大部分都掌握在各领主手里。
当这些人产生疑虑,最后足利义持只召集到了十五万人。
这让他无比愤怒,却也没有办法。
他不禁后悔,为什么嘴巴不把风,将心里的计划告诉别人?
他想要惩罚那个走漏消息的部下,然而那个人早就猜到这一点,龟缩在自己的领地不出来了。
换成以前,他肯定发兵去征讨了。
只是眼下大明的威胁才是重中之重,他只能将此事押后。
而且他也意识到了有人在操纵舆论——消息传递的速度太快,散布范围太广了。
日本没有报纸,正常来说消息传递没有快,也不会传那么大范围。
可是现在,关于他的各种信息,都在极短时间就传遍全国,就连最低贱的农夫都知道一些。
很显然有人在故意这么做。
幕后黑手是谁根本就不用想,大明。
他也能猜到,大明的帮凶就是国内的大商人、读书人乃至部分权贵。
大商人靠和大明做生意赚钱,读书人读的是华夏的圣贤书,权贵向往大明的强盛与尊贵。
他早就发现了这种情况,所以兵变上台之后,就开始去大明化。
然而时间短,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还有一个群体也值得怀疑,但他却不敢过多揣测。
那就是僧侣。
最近十几年,大明每年都会有高僧来日本传道,每次都会引起追捧。
日本佛学界受大明佛学的影响越来越严重。
这些僧侣心目中只有佛法,并没有多重的家国观念,帮大明做事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甚至在他们心里,回归华夏才是正途。
只是僧侣地位太高了,谁敢质疑他们,恐怕马上就会被推翻。
甚至足利义持自己都尊奉僧侣,不敢对他们有不敬的想法。
就算知道僧侣这么做了,他也不敢恨。
他真正痛恨的是大明,将日本的高德大僧引入了魔道。
我这次就是要除魔卫道,将僧侣解救出来。
不对,不对,或许这就是一场天魔大劫,大明就是天魔派来祸乱日本的。
天神让我走到这个位置,带领日本击败天魔。
对对对,就是这样。
越想足利义持就越觉得自己猜到了真相。
如果我成功了,相信天神会很高兴吧?
说不定死后还能位列神班。
一想到能与天神并列,他就激动的忍不住浑身战栗。
不过足利义持还是有些政治头脑的,知道继续拖延下去,只会对自己不利。
等大军集结完成之后,他立即就出发前往陆后城。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他前脚刚离开京都,后脚就有人找到了被勒令在寺庙出家的长庆。
“天皇陛下,您真的就甘心终老寺院吗?”
“行悟法亲王也被勒令出家并被监禁,您就这样坐视自己的血脉被断绝吗?”
日本僧侣最初受华夏影响,也不允许娶妻生子。
虽然日本权贵出家后往往不尊教令,可也仅限于高层,普通僧侣多是不能娶妻的。
直到明治维新之后,为了打压佛教,颁布了全新的教令,允许僧侣娶妻吃肉等等。
说白了,就是强迫僧侣世俗化,是对佛教的一种打压。
长庆和他的儿子行悟法亲王,都是皇室出家,按理来说是可以娶妻的。
然而足利义持又怎么可能会如他们的愿?
尤其是北朝天皇是反对两朝迭立的,他们自然要想办法绕过两朝迭立的协议。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不让长庆的儿子娶妻生子,这样长庆一脉就绝嗣了。
你绝嗣了,天皇自然就只能继续由我北朝一脉担任。
这不算我毁约吧?
长庆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这也是他最初不愿意两朝合并的原因。
你都投降了,还想指望胜利者遵守协议?
开什么玩笑?
然而形势逼迫着他不得不选择了合并。
只是他没想到,北朝这些人做事这么绝。
危机还没有解除呢,就迫不及待的露出獠牙了。
这让本就心不甘情不愿的他,充满了怨气。
他知道来人是大明的棋子,劝自己反叛也不安好心,可那又如何?
他宁愿鱼死网破,也不想再管什么日本的整体利益了。
我都踏马绝嗣了,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只见他缓缓抬起头,说道:
“你们想让我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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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手里的情报,耿子茂不禁再次叹道:
“兵法云: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陈侯才是真正的用兵大家啊,远在万里之外,就能将日本搅得天翻地覆。”
刘楚之赞叹的道:“侯爷曾经给我们说过一个词叫和平演变,说是能兵不血刃拿下一个国家。”
“只是当时他没有细说,此时想来,他在日本的布局,就是和平演变的一部分吧?”
他们这些军团级别的参军事长,都去洛阳参加过专门培训。
朱雄英和陈景恪时不时就会去上课,主要是为了收买人心,顺便也会将一些别的东西。
“和平演变?”耿子茂不禁眼前一亮:
“只听名字就不一般,陈侯真足不出户,决胜千里之外。”
刘楚之点点头,说道:“陈侯看人用人的能力更强,被他挖掘提拔的,几乎都成材了。”
耿子茂深有同感,说道:“是啊,这次操纵日本舆论的棋子,大多都是十几年前的那三百倭寇。”
“松下纯太郎兄弟、横山丸这些人,都发挥了巨大作用。”
毕竟俩人也都是因为陈景恪的政策而受益的人,又是大明军功集团的一份子,羁绊是非常深的。
说起用人的事儿,耿子茂高兴的道:
“我家那两个不成器的孩子,全都送到洛下书院读书了。”
“年末考核还得了表彰,陈侯亲自为他们写了评语呢。”
刘楚之恭维道:“是吗,那属下可要恭喜大帅了,后继有人啊。”
两人正说话间,北海舰队总抚慰使林浩走进来,笑道:
“好啊,大战前夕你们两个竟然躲在这里闲聊起来了,看我不参你们一本。”
刘楚之连忙起身行礼,然后笑道:
“那您参吧,陈侯可是大帅的两位公子的老师,小心给你穿小鞋。”
林浩大笑道:“巧了,我儿子也在洛下书院就读。”
耿子茂说道:“我两个儿子都在,你只有一个儿子在,你拿什么和我比。”
说到这里,他自己都忍不住想笑了起来。
林浩和刘楚之也哈哈大笑,会议室响起了快活的声音。
一支军队的三巨头,职权分明相互之间并无竞争关系,反而合作才能发挥最大作用。
所以私下关系普遍都比较友好。
三人聚在一起,经常相互打趣开玩笑话家常。
这其实不符合古代传统观念。
怕将领造反,历朝历代都会想办法限制军中统帅的权力,监军制度就是这么来的。
但新制度却改变了这一观念,反而更希望军队高层相互合作,而不是内斗。
当然,不能说古人做的就不对,他们也是基于现实情况,搞出的监军制度。
陈景恪也是先改变了整个社会,然后一步步微调,在两年前确立了现在的军事制度。
没有之前的一系列改革,他也不敢轻易对军制动手的。
总之,一切制度都是基于当时的生产力和社会情况而建立的。
没有相应的基础,太先进的制度反而会扯着淡。
三人聊了一会儿,就将话题扯回了当前的战争。
林浩问道:“梁永怀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传回来?大战将起,他那边准备的如何了?”
刘楚之说道:“梁将军说一切准备就绪,让总部放心。”
林浩依然不放心的道:“足利义持麾下十五万精锐,梁永怀只有四万人,还是要提醒他小心一些。”
一阵寒风吹来,耿子茂紧了紧身上的大衣,说道:
“一万两千名火器兵,五千骑兵,还有一万三千步兵精锐,只要他不瞎指挥这仗就输不了。”
刘楚之也说道:“梁将军去过草原,也去过西南,作战经验丰富,不会有问题的。”
“我自然相信梁永怀的军事水平,但是……”林浩压低声音说道:
“此战关系着陛下和陈侯的颜面,干系重大啊。”
耿子茂顿了一下,说道:“那就派一艘战列舰去博多港。”
刘楚之立即起身说道:“我这就去传达命令。”
博多港是陆后(福冈)地区的重要港口,有几百年的历史。
但真正兴盛起来,还是近十几年日明贸易繁荣后的事情。
将主力舰放在这里,可以策应梁永怀。
这件事情处理完,林浩又问道:
“后续登陆部队何时到达?可不能耽误了总战略。”
耿子茂说道:“十天左右到达,放心吧我的抚慰使,耽误不了大事。”
林浩认真的道:“这是我的职责,为你这个主帅查漏补缺,你还嫌弃起我来了。”
耿子茂说道:“不嫌弃不嫌弃,有你在我才能睡个安稳觉。”
林浩这才放过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叹道:
“我们两个,不知道还能搭伙多久。”
耿子茂眼神一变,说道:“你听到具体消息了?”
林浩道:“这还用打听吗?攻下日本之后册封一百个诸侯王,上面的意思已经摆在明面上了。”
“过不了多久,军队必然有一次大的人事变动。”
“以你的资历和功劳,十有八九要去大都督府任职。”
耿子茂有些泄气,说道:“嗨,都是猜测,谁知道上面是什么意思。”
“关键是陈侯怎么想的,谁都把握不准,说不定就把我发配到海外去了。”
林浩没好气的道:“你叫分封为发配?得了便宜还卖乖。”
耿子茂不在意的道:“谁想要封国谁就要去,反正我是不想要。嗯,现在不想要。”
林浩倒是一点都不怀疑他的话,有些人视封国为最高追求。
有些人则想实现更大的抱负和理想,将分封视为监牢。
因为一旦去了封国,就失去了建功立业的机会。
当然也不是说他们不想要封国,而是不想在最有作为的年纪,就被封到犄角旮旯去了。
耿子茂作为军方下一代核心,自然不想这么快被封走。
“上面的心思再怎么难以把握,有些事情也不难猜,不可能放你走的。”
“现在该担心的是我,不知道上面是什么意思。”
耿子茂提议道:“要不找陈侯交流一下?”
林浩倒也没有反对,只是说道:“先将这一仗打好吧。”
“这一仗打的越漂亮,后面的事情就越好说。”
耿子茂拍胸脯道:“放心,保证让你能挺直腰杆和陛下陈侯说话。”
就在两人讨论前途的时候,足利义持率领大军来到了陆后平原。
一场决定日本生死的战役,就此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