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冬天对老人来说,都是一道坎。
撑过去了就能多活一些日子,撑不过去就没了。
稍微留意一下就会发现,每到冬季,十里八村办丧事的频率比往常要高一些。
二十一世纪尚且如此,更别提古代了。
就连权贵之家,都无法违逆这种规律。
就在冬至这天早上,信国公汤和的嫡孙汤晟,身穿孝服入宫报丧。
汤和没了。
朱元璋呆立半晌,侍者想要提醒他,却被马娘娘给阻止了。
她太了解朱元璋和汤和的关系了,此时最难过的非他莫属。
过了一会儿,老朱终于回过神,然后就见他就怒嚎道:
“汤和,你怎么敢死啊。”
然后不顾侍从阻拦,拔腿就往宫外走。
马娘娘既悲伤又担忧,连忙让人跟了上去。
内侍找来御辇,想让他坐上去,却被他一脚给踢开了。
朱元璋就这样一路步行走到了信国公府。
等到了目的地,他反倒恢复了正常。
在汤家人的引导下,来到了汤和的寝室。
朱元璋仔细端详老朋友,见他面容安详平静,知道是寿寝正终,心中好受了一些。
然后将汤晟等人都撵了出去。
等人都离开,他再也忍不住悲伤泪水奔涌而下,身躯也突然变的佝偻了许多。
“咱还以为你能多活几年……”
“咱还计划着,等明年天暖和了一起回濠州看看。”
“人都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咱们也算富贵了,不回老家显摆显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哪成想,还没来得及说呢,你就先走了……”
“你放心的走,先去前面帮咱探探路,等咱下去了再去找你。”
“后事你也不用担心,有咱在呢。”
“咱知道你想把封国放在炎洲,只是大明需要你们做表率,所以你一直没开口。”
“这次咱也一并给你办了。”
“等你丧事办完了,咱就让雄英在炎洲找一块肥沃的地儿,封给汤晟……”
他说话的功夫,其他接到通知的亲朋也陆续赶到。
安平侯府和信国公府离的很近,陈景恪是第一批赶过来的。
得知老朱在里面,大家都站在门口,没有打扰他们君臣。
徐达作为长辈,将汤晟叫过来,仔细询问了事情经过。
前一天晚上还好好的,今天早上再去看,发现人已经没了气息。
徐达眼眶泛红,强忍悲伤道:
“寿寝正终,这是喜丧,信国公是个有福之人啊。”
其他诸如冯胜、傅有德等人,也都深以为然,甚至有些羡慕。
人不怕老,怕的是病痛、痴呆、瘫痪等等。
不但受罪,还会让人丧失最后一点尊严,最后憋屈的死去。
能无病无灾寿寝正终,就是最好的结果。
况且今年汤和七十三岁,年龄不小了,说是喜丧一点不为过。
陈景恪说道:“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信国公还是没跨过这道坎啊。”
听到这话,冯胜心有戚戚焉,因为他今年正好也是七十三。
希望自家能撑过去吧。
就算撑不过去,也希望能如汤和一般干脆利落的死。
很快老朱从屋内走出来,众人连忙去见礼。
陈景恪有些担忧的打量了他一下,发现他眼眶通红,嘴唇微微哆嗦,显然情绪还处在激动状态。
不过理智还算清醒,大声的说道:
“都来了?去和他道个别吧。”
众人这才顺序入内,与汤和道别。
等众人再次出来,老朱说道:“咱答应汤和了,将信国放在炎洲。”
“现在他人不在了,你们这些当兄弟的,可不能置身事外。”
还没有过了丧期就谈论此事,是不合时宜的。
但大家都知道,老朱这是说给汤和听的。
要说汤和还有什么遗愿,恐怕也就只有分封这一桩了。
现在老朱当着他的面,将此事确定下来,算是完成了他未了心愿。
以此来送他最后一程。
“汤和的爵位,本该由汤鼎继承,他也是个好孩子。”
“可他却是个没福气的,早早就没了。”
“咱大明遵循嫡长系继承制,信国公爵位该由嫡长孙汤晟继承,待丧期过了就去把手续办了。”
汤晟感激涕零,跪下叩首道:“谢圣皇陛下。”
然后又冲屋内喊道:“爷爷您看到了吗,圣皇他老人家来看您了。”
老朱心一酸,再也忍不住眼泪流淌而下,其他人也都潸然落泪。
陈景恪靠过来小心的道:“陛下,您保重身体啊,还有信国公的后事也等着您安排呢。”
老朱抹去眼泪,说道:“天德,天德呢。”
徐达上前道:“上位,我在这呢。”
老朱抓住他的胳膊,说道:
“汤和的后事就交给你操办了,咱在皇陵给他留的有位置,就葬咱旁边。”
“不用大操大办,但也不能寒酸了。”
徐达说道:“您放心,我一定让信国公风光入土。”
接着老朱挨个与老臣交谈,叮嘱他们保重身体。
最后才在众人的劝说下,返回宫中。
之后在徐达的操办下,汤和葬在了孝陵。
老朱在孝陵预留了许多位置,给他的老部下们。
汤和的墓位排在第一个,其后是徐达、常遇春等人。
本来李善长应该排在第二个的,只是因为黑历史,他只能屈居这几人的后面。
不过总体来说,依然是前几名。
汤和的去世受影响最大的就是这群老臣,对于朝廷来说并没有什么变化。
朝廷的各项工作,依然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元日(大年初一)这天,朱雄英出面举办了盛大的元日大朝会。
参与人数达到了三万余人。
其中藩属国和各势力的使节团,就来了近三百多个,总人数超过八千人。
其中一百四十多个使节团,是从安西来的陌生的面孔。
这些都是朱樉打赢决战,选择成为大明藩属的国家和势力。
金帐汗国也派遣了使节团,并且忽格鲁特还将九岁的嫡长子阿合马,送到洛阳为质。
当这些势力的代表,在承天门一起参拜明皇的时候,无数人为之热血澎湃。
九天阖闾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这才是真正的万国来朝。
到了这会儿,大明才算真正完成了汉唐伟业。
朱雄英倒是很清醒,说道:“汉唐乃开拓者,而我们不过是在重走前人的道路。”
“所以我们的功绩依然远远不如汉唐,诸公不可骄傲自满。”
“希望将来有一天,我们可以名正言顺的喊出那句,远迈汉唐。”
这一席话,说的群臣更是心潮澎湃。
谁又不想参与一场盛世的创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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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过后,变革的大幕正式拉开。
旧机构的拆分重组,新机构的设置,官员任命与调整……
整个国家都在围绕此事打转,其他所有的事情,都要为此让道。
李善长等老臣再次被搬出来,前往各个地方坐镇,指导变革工作。
不只是文臣方面,军方也在进行调整。
只不过相对来说,军方的调整比较小,大体上维持了原本的体制。
最大的变革就是,将抚慰使和参军事的重要性提高了许多,并单独设立了参军部。
抚慰使负责思想工作,地位仅次于军事长官,是一支军队的二把手。
参军事就是参谋,负责协助军事长官指挥军队、制定战略战术等等。
参军长是参军事的最高长官,地位次于抚慰使,一支军队的第三把手。
同时在大都督府设立参军事部,统筹负责全国的军事建设以及作战计划制定等等。
为了顺利完成这一革新,徐达、傅有德等老将再次被搬出来坐镇。
就连朱元璋都放下了汤和去世的悲痛,亲自出面为自己的大孙子站台。
这么多中流砥柱一起出山,让这次的变革异常的顺利。
陈景恪也不得不感慨,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国有一群老,那简直就是拥有了一座宝藏。
不过这次变革,陈景恪彻底置身事外了。
他直接选择在洛下学宫闭关,与各派学者一起探讨学术。
最开始是为了避嫌,后来是真的沉浸其中了。
与这么多学者一起探讨大道,实在是人生快事。
目前到来的到来的学者超过了七百人,全国各大学派的代表几乎都来了。
这里做一个区分。
在学界,学者和名士是不一样的。
学者一般指的是,在学术上有建树的人。
名士指的是有名的文人,指的是诗词歌赋写的好,名气比较大,但在学术上研究不深的人。
所以,不要觉得这七百多人太少了,大明六百多万读书人,怎么才七百个学者?
事实上这么多已经不少了。
要知道,能来这里的,每一个都是在学术上有所建树之人。
前世十三亿人读书识字,能在学术上有建树的又有几人。
当然,这七百多人并不是全部,很多人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并没有出席。
不过即便如此,也是千年来难得的一次盛会。
最关键的是,这么多人聚在一起,竟然没有吵起来。
大家的态度相当的平和。
不知道的人会啧啧称奇,知道的人则会心一笑。
这都是禁口令的威慑力啊。
这些人聚在一起交流讨论,成果堪称辉煌,几乎每天都有新的想法迸发出来。
关键是,在陈景恪的引导下。
各家学派都在围绕大同思想,对自家的学说进行修缮。
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大同思想迅速变得丰满起来。
当然,也不是让他们白干。
为了让这些人配合他的计划,朱雄英那边可是给出了许多实打实的好处的。
那就是在官制变革中,各派系的优秀子弟,都获得了优先任命。
这其实也是各学派如此积极的主要原因。
现在朝廷给出了善意,他们自然也要投桃报李。
不过朝廷也没有吃亏,引入各家学派入场,填补了理学留下的空白。
新增设的职位,也有了足够的人手来填补。
新鲜血液的加入,也让官场的风气变得更加积极向上。
最尴尬的其实还是理学,这次洛下学宫盛会,必然会在华夏文明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是作为目前最大的学派,理学缺缺席了。
关键是,缺席这次盛会,就意味着理学思想将彻底退出历史舞台。
打辅助的资格都没有。
于是理学的许多学者,开始通过各种关系递话,希望能够参与进来。
曹端更是数次找到陈景恪,希望能够获得准许。
朱雄英和陈景恪也不想就这么放弃理学,原因前面已经说过了,这里不再赘述。
在稍微为难了一下他们后,就准许理学派遣十名学者参与盛会。
理学内部经过一番激烈‘讨论’之后,最终选出了十个人,其中就有曹端的老师马子才。
这些人到达洛下学宫,其实也是心情忐忑,生怕被大家排挤。
然而到达之后才发现,完全是自己想多了。
大家对他们的态度很平常,没人特别热情,也没人仇视。
想象中的围攻,压根就没有出现。
这反而让他们有些失落,理学真的成为过去式了。
不过很快他们就被这里的浓厚氛围感染,投入到了学术研究中去,没有那个精力想这些七七八八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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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内部轰轰烈烈的变革,对外政策自然就会有所收紧。
西南、交趾、辽东的局势都缓和了下来,朱棣在漠北也暂停了大规模军事行动。
只有西域是例外,朱棡统帅大军对察合台汗国穷追猛打。
去年年末,杀入察合台汗国的腹地,伊丽水(伊犁河谷)。
帖木儿的败亡,直接改变了西域的局势。
察合台汗国内部岌岌可危,黑的儿火者连忙派出使者,表示要向大明称臣。
然而朱棡却直接表示,要么投降,要么死。
黑的儿火者又惊又怒,然而没有丝毫办法。
就这样投降?他不甘心,而且察合台汗国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可连帖木儿都败亡了,靠他孤身一人又能吃撑多久?
现在投降,至少还能落个归义候之类的爵位,保全家族。
他犹豫不决,朱棡可不会等,开春就兵分两路对其展开进攻。
两路大军势如破竹,在年底的时候,朱棡亲率的这一支就拿下了伊丽水。
之后他就在此地驻扎下来。
一来是为了度过寒冬,二来也是为了在此地建设统治机构。
不过这里离大明太远,又是刚刚打下来,设立州县是不现实的。
朱棡在此地展开了军屯,军事和民政一把抓。
同时他也趁着冬季,迁徙了一部分百姓过来。
虽然很艰难,路上会造成一些不必要的伤亡,可没有办法他太缺时间了。
朱樉不可能一直等着他。
再过两年,等碎叶川的人习惯了秦国的统治,他这个晋王过去就很尴尬了。
所以他必须要尽快打通西域,亲自拿下碎叶川全境。
杨荣就是随着迁徙的百姓,一起来到伊丽水的。
以他的体格,到达目的地后都瘦了好几圈,人差点虚脱了。
更别提其他人了。
还好朱棡早有准备,以最快的速度安顿了这些人,才避免了大批病亡的发生。
杨荣的身体刚刚恢复,就投入到工作中去。
朱棡知道他是陈景恪派来的,自然是另眼相看,让他参与了全部工作,甚至许多机密文件都对其开放。
让杨荣迅速了解了这里的情况,并对屯田事宜提出了不少建议。
这种表现,让朱棡暗暗点头。
不愧是能入安平侯法眼的人才,确实不一般。
等到明昭三年开春,百姓们也已经修养好,开始在分配的土地上耕作。
朱棡也集结大军,准备再次对察合台汗国的残余势力发起进攻。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不大不小的意外发生了。
七名屯田百姓,去镇子上购物,半路被人杀害了。
这种事情全国各地都有发生,本不应该汇报到朱棡面前。
只是伊丽水刚刚占据,任何事情都很敏感,所以才报到了他这里。
朱棡拿起卷宗,只是看了一眼就随手丢在了一旁。
杨荣取过来仔细翻看,皱眉道:“这卷宗……那些人是为求财还是单纯害命,怎么都没写?”
传递消息的使者正想回答,朱棡却说道:
“这些都不重要,我们的人死了才是最重要的。”
然后对传递消息的使者说道:“带我去现场,在将本地蛮夷的头领叫来见我。”
然后他起身离开大帐,带着亲兵向着案发现场而去。
杨荣则急匆匆的跟在后面。
他心中充满了疑惑,朱棡这种态度代表着什么?他到底又要如何处置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