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苦笑一声:“你在乡下呆了十几年,该见识的应该都见识过了,还嫌见得不够?”
“反正大姐的钱不要花,肯定是那商人给的。我就是不喜欢商人。妈,你也要让张秋留心点,说不定她已经跟人家同居了。”
黄绮说:“不用你担忧她的事,她做事比你懂分寸。”
张强有点不服气,张秋在父母眼里好像一直有光环附体的感觉,张秋每一次回家,家里都像过节一样,这让他有点眼红,关键是他自己也不够争气,张秋每次回来,他自己也照样非常开心。
回到师范后,张强一直闷闷不乐。他没去找邱素萍,却知道邱素萍一定很不安。
但也只能如此了。
经过了一连串的思考,他突然对文老师也开始有些难以理解了。
也许文老师确实是存心在伤害爸爸妈妈,只不过采用了一种特别的方式,一种温柔的方式,在温情脉脉中,不动声色地投出了一支标枪,不露任何凶相,但却达到了目的──他刺中了昔年的情敌,同时也击伤了抛弃他的恋人。
当他觉得这样做太无聊时,为时已晚,那样的伤并不致命,但能让人精神瘫痪……
如果这是事情的真相,张强就有一种深深的失望。
文老师一脸慈祥后,难道藏着的竟是这样的居心?尽管他在其他方面是优秀的,但在情感方面,却没能摆脱当感情俘虏的命运,甘愿被情感控制,变得自私恶毒,变得不择手段?
张强觉得又一件有价值的东西被人含笑摧毁了,连续三天,他都笼罩在悲凉之中,他没去找邱素萍,甚至当刘利敏关心地问他是不是家里的事情没有处理好时,他也没跟她说。他已经痛苦得不想说什么了。
第四天下午,他碰到了邱素萍,他是在人群中见到她的,那身粉红色的夏装套裙带着种逼人的美丽,面对她的娇艳,他本能地想要避开。
邱素萍却叫住了他。
那时的天气很糟,站着不动身上也无法遏止的出汗,清风徐来似的邱素萍也没能送走他的郁闷,邱素萍脸上也是沉沉的忧郁,看看张强,说:“张强,你心情不好?”
张强说:“没有,是有一点。”
“你爸爸妈妈现在怎么样了?”
“他们──是和好了。”
“我们去冷饮店吧,天气太热了。”
张强点点头,和邱素萍并排往冷饮店走去。
一路上他让心事满满地塞着,甚至连与她走时通常有的别扭也忘了,更不说话,这场面甚至到了冷饮店也没改变。
他能察觉到邱素萍不时地看他一眼,那种眼神不安而忧虑。可他还是不想说什么,因为只要一说,就难免不让邱素萍难过。
爸爸的话频繁地敲击他:“你要支文毕恭家,可以,至少要具备两个条件,一,我死了,二,我们断绝了父子关系。”
那是张强临来前说的,张强没法跟他论理,而也根本不敢论理。
为了家庭的牢固,为了爸爸,更主要的是为了妈妈,张强也只能按他说的办。
因为邱素萍,他可以原谅文老师,但他不忍再去挖爸爸的伤口。
但面对邱素萍,他又怎能拿出这个态度?
现在的邱素萍,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只有在父母之上,让她再为这件事伤心,在他看来,简直就是惨无人道,以前伤害过她,他一直没有真正原谅过自己,但那毕竟是出于误会,而现在呢?
邱素萍拿着两杯冰花回来,也许是看见了他呆着的目光,移开视线,在他对面坐下,店内有好些熟悉他们的人,都装作不认识,没打招呼,显然是看到了他们异样的神情。
“你情绪不好,是不是碰到了烦人的事?”邱素萍把一杯冰花递给张强。
“其实也没什么。”张强强笑。
“我知道,你爸爸还是不能原谅我爸爸,可是这也不能怪你,你没必要这么心烦,你这几天不来找我,我已经估计到了,唉,毕竟是几十年的老账。”邱素萍失望地劝慰。
这反而使张强不安,他低下头,慢吞吞地吸了一口冰花,才说:“我已经尽了努力了,也许,我还会争取的,可是我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有一句话,也许我不该说,文老师,为什么要这样?”
“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写……”张强看见邱素萍的神色有些变,下去的话更加结巴,“写那篇……”
邱素萍放下了杯子,瞅着张强,平静地说:“张强,连你也不能原谅他?”
“问题是,我不能顶替我爸爸。”张强无力地说。
“可是爸爸为此已经忏悔了十几年,你知道吗?就因为他这样念念不忘,妈妈气得离婚,如果不是外婆,当时差点就成了事实,这样诚心诚意的忏悔,换来一个原谅都这么难吗?”
邱素萍说着,眼泪已经流了出来,她咬着嘴唇,不擦眼泪,任它流淌,也不看张强,看着那杯冰花。
张强六神无主地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不是说我不能原谅,我当然肯的,但是,我爸爸他,他根本不容我们说话。”
“我去跟他说。”
“不,他连我妈妈的解释都听不进去,怎么听得进你的解释?”
“那你妈怎么说,她是站在你爸那边,还是……”邱素萍扯了点餐纸,擦擦眼泪,深深地看张强。
“她,我不知道。”张强低下头去,不敢与邱素萍的目光交接。
“我明白了,”邱素萍点着头,站起来,“没想到,她也这么对待,也许我们错了,我们根本用不着这样忏悔,凭什么呢,老同学,旧情人?”
说到这里掩了掩口,却还是说下去:“那就让他们不原谅好了,对我们一点损伤也没有,有什么呢,不就是说了几句大实话吗?做都做出来了,就不能说?”声音越来越响,惹得店老板和几个顾客全都朝他们看来。
“不,不是实话,我妈说不是实话。”张强看到那么多熟悉的目光一齐在扫描,虚弱地说。
“谁说不是实话?就是实话,一句句都是实话,没脸承认是不是,这点勇气都没有,我爸还说她多好,张强,回去跟他们说,我家不欠他们什么,如果因为说了几句实话伤害了你爸爸,那也是他咎由自取,他要原谅不原谅,都由他,够了吧?”
邱素萍大发脾气,一点也不优雅地付了钱,就冲了出去。
张强一句也没听清楚,没脸在冷饮店老板及几个熟人的眼光包围中继续安坐,抹抹头发狼狈地走出了店,半天邱素萍的话才钻入耳朵,他仿佛中了一身暗器似的,浑身痛着,痛得反而没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