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也知自己这番话实在是有些大不敬,见龙八不错眼地瞧他,微微有些不安,却并不为自己多作辩解,只是微微地一躬身道:“……还请太子节哀。”
龙八当然也不会去计较这点出言不逊,他狠狠地抹了一把脸,那眼泪却像是擦也擦不尽的。哽咽着道:“常洙哥哥,他,他没有良心……”
老太监轻声道:“国师大人学究天道,见惯了生死,送走过本朝数位先帝,遇到这样的事情,自然不会再像常人一般悲切。”
龙八想起昨日所见,阳光下他二人十指相扣的手,心里只是说不出的难过郁堵,呜咽着道:“你,你不明白……”
老宫人确实不明白他心中所想,又劝了两句,皆是不得要领。只好默不作声地陪在一旁。
龙八没能够悲切很久,就被人拉去按着礼节做这做哪。
皇帝的梓宫就布置在原先的寝殿之内。皇帝病了许久,虽然明面上无人敢谈论大不违的话题,但私底下多少也有些准备,这事虽来得突然,却也不是全无防备。
龙八出去时,殿中已经换了一番光景,往来宫中皆尽缟素,放眼望去一片白茫茫的光景。皇帝身后无子,龙八作为太子,红着眼跪坐在主丧位,看着宫人忙碌,大大小小的官员身着素服,前来殓奠弔唁。常洙又不知跑那儿去了。
龙八看着来来住住的人,按着司仪的提点麻木地还理。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显得十分凝重,然而却看不出有多少人却又是真切的悲伤,龙八看着想着,难免恐惧又伤心,忍不住又要哭一阵。
龙八还看见了大庄,他的身份足够进宫凭唁,在一干身着素服的官跋员里,大庄显得长身玉立,他趁着旁人低头之时,对着龙八微微笑了笑,似乎是想传达一下安慰的意思。
龙八正是真心悲伤难过,见他还笑,不由得心头大怒,这时候他混然忘却了自己进宫的初衷,只是郁郁不平,转过头去不看大庄,心中不知不觉已暗生蒂芥。
他浑浑噩噩地守在皇帝的棺椁旁一整天,夜里倒不用他再守灵,龙八压抑了一整天,终于得于休憩,却并不觉得轻松。
这样大的场面,玄青顶着小侍卫的行头,这种大场面轮不着他露脸,更没有资格进皇帝的梓宫。那是天子的平素起居之所,玄青也不敢乱来,并没有施展隐身术陪在龙八身边。这一切都只能由龙八一力承担。
玄青对此也很是懊丧,等晚上龙八回来时,他又已经变作乌龟了,玄青倒是想爬到龙八膝上,展现自己无比宽大的温柔情怀,好生宽解龙八一翻,若能藉此打下深厚的情谊,那是再好也不过的了。
但龙八并不领情,他心里闷闷堵着,却也不想和玄青说话。玄青宽慰他的话,他也没怎么听得进去。
他在夜里翻来履去地睡不着,一闭眼就总看见皇帝伯伯的音容相貌,仿佛还在眼前。他惧怕那种生离死别的感伤,又不能理解常洙的淡漠,只觉胸口说不出的难受压抑。
龙八坐起身来,他偷偷地熘出去,来到当日他藏身的那座假山上,把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团,开始悄悄地呜咽。真实他还克制着,后来越哭越伤心,并放声大哭起来。
如此哭了一阵,这声音终于把人引来。龙八肩上被人轻轻地拍了拍,一人轻声道:“原来太子你在这里。”
龙八泪汪汪地抬起头来,大庄在他面前蹲□来,却仍比他高出一个头,注视了他一会儿,轻声道:“太子,夜深天凉,回去吧。”
龙八低声哽咽道:“皇帝伯伯他……”
庄霖没有再说什么节哀顺变的话,伸出手来摸了摸龙八的头。看着眼前缩成一团的龙八,庄霖不由得在心里嘆了口气,这位世子家境破落,早已没有什么家人亲属,接进宫里来也不过数月的工夫,如今先帝撒手西去,这孩子身边竟是再无一个亲人。国师行事向来又是随心所欲,也不大管他。
眼前龙八虽然贵为太子,其实在宫里说到底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伶仃小儿,却也可怜。
庄霖脱了外衫披到龙八肩上,又轻轻道:“回去吧。”
龙八狠狠抹了把眼泪,渐渐止了哭声,他心里却莫名地憋着一口闷气,不知怎地就是不想听庄霖的吩咐乖乖回去。他倔强无比地蹲在地上不动,怔怔地发呆。
庄霖也不催,他见惯了生死,知道这种伤亲哀痛于言语劝解无效,只有等龙八自己慢慢排解。过了片刻,他索性也在旁边坐了下来,陪着龙八坐了一阵。
秋风在宫宇之间回荡,吹得树叶呜呜作响,似乎其中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哭声,远远传来。那人有记着先帝恩德的宫人哀声。
飞檐下的宫灯换成缟素,越发显得光线凄清,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龙八先前哭得投入,没有注意到这些,这时四下里安静下来才觉得阴森。说来有些丢人,龙八这神兽却是怕鬼的,平时还好,在宫里刚死了人而且还是熟人的的情形下,也不由得他不怕。龙八悄悄地往庄霖所在的方向挪了挪。过了一会,又再挪了挪,直到紧紧挨着庄霖,才稍稍定下心来。
他一边探头探脑地向四下张望着,一边用还带着哭音的嗓子悄悄地问庄霖:“庄师傅,你说,会不会,有鬼?皇帝伯伯变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