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花儿,似乎都比北方的花多着几分温柔小意。
没由来的,萧御想起自己与李姝初见时的场景。
那是一个冬日, 天子在离宫梅园设宴, 酒过三巡, 王皇后派宫人召他入内园相见。
他跟随宫人去了内园,看一向不苟言笑的王皇后,和煦问着他可有心仪女子。
天子不理政事, 王皇后把持朝政,引得朝臣世家极为不满, 萧家一门五侯, 又掌兵权, 自然成了王皇后极力拉拢的存在。
世家公子的婚事大多由不得自己,长辈们说娶哪个, 便要娶哪个。
只是他自小便有主意, 父母从来做不得他的主, 王皇后想尚公主, 也要看他的意思。
「未有。」
他淡淡答道。
王皇后眼底笑意更深,道:「虽说男子二十方加冠成亲,可似逸之这般出色男子,当早早定下亲事为好。」
「以免时间长了,逸之挑花了眼, 这个也想要,那个也想娶,弄得无数女子为逸之牵肠挂肚,这样反而不美。」
周围命妇们知晓王皇后心思,笑吟吟说着王皇后膝下的公主与他年龄相仿。
萧御静静立着,没有说话。
他沉默的时间久了,活络的气氛有些冷场。
王皇后的脸拉了下来,道:「逸之还想娶个天仙不成?」
萧御道:「不敢。」
他不冷不热的梳理态度让王皇后有些下不来台,王皇后不耐烦挥了挥衣袖,让他退下。
他自内园离开,正月的冷风剪着梅枝,有积雪扑簇簇落下,和着少女压抑的哭声传来。
若是在以前,他是不会在意的,但那日不知怎么了,停下脚步,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少女蜷缩着身体躲在角落里,肩上与发间落满了雪,她的脸埋在胸前,他看不见她的脸,只能从装束上推断她是宗室女。
落魄不受宠的宗室女。
王皇后一手遮天,宗室子女的生活分外艰难,衣着首饰少府们还会做做面子不剋扣,但内里的情况,只有他们自己知晓。
又有寒风袭来,撩起梅枝上的雪,纷纷扬扬洒在少女身上,少女肩膀一颤一颤的,肩头金线绣着的暗纹被雪色遮去了原本颜色。
他静默看了片刻,走上前,递给少女一方锦帕。
少女抬起头,漂亮凤目聚满了泪,盈盈似秋水。
「萧.......世子?」
少女眼睛湿漉漉的,声音带着颤颤哭腔。
他漠然点头,转身欲走。
然而刚刚转过身,衣袖便被少女抓住了。
「我,我叫李姝,赵王长女。」
身后传来李姝轻轻柔柔的声音。
「知道。」
他颔首,脚步未停。
他与李姝的初次相见,实在算不得美好,更没甚值得回忆的,不过是一个颇为俗套的相遇。
而后来的相见,却是叫人耳目一新。
李姝设计继母与继妹,恰被他撞到。
李姝面上闪过一丝慌乱,须臾间又镇定下来,眼波微转,撩撩看着他,清了清嗓子,声音软软糯糯的,道:「呀,逸之怎么了过来了?」
熟稔的态度像是老相识,又像是缱绻情深的恋人。
他淡淡看着她,没有拆穿她。
李姝的继母碍于他的身份,不敢与她纠缠下去。
众人散去,李姝倒上一杯茶,纤细手指端着茶,盈盈走过来,向他道:「多谢世子。」
他没有接下她手中的茶,只是静静看着她。
他的目光带着几分审视,李姝迎着他的打量微微挑眉,狡黠笑着,懒洋洋说道:「世子霁月风清,想来不会介意我借世子之名,为自己讨些公道罢?」
说完话,她眨了眨眼。
那时李姝年少,脸上略带婴儿肥,眉眼也不似现在的凌厉妩媚,粲然一笑,颜如渥丹,很衬二月春光。
他负手而立,漠然看着李姝,只觉得面前的李姝,似乎与旁的贵女不大一样。
不端着,狡诈灵动,像极了雪原的红狐。
缘分是个很奇妙的东西,不期而遇,捉摸不定。
让人尚未习惯她的到来时,便要接受她的离去。
那年相约同游,李姝没有与往常一般早早抵达,他从东方刚刚亮起鱼肚白,等到霞飞漫天,终究没有等到李姝的到来。
最后一缕星光散去,他拂去衣上雪花,垂眸看着李姝系在他腰间上的香囊,明白李姝不会再来了。
贵族出身的人总讲究个脸面,不会将离别闹得太僵,失约,是李姝给他的体面。
就像他知道李姝所说的亲手绣到双手染血的香囊不是李姝绣的,而是她在市井上讨价还价花二两银子买来的,但也不会拆穿她一样。
萧御看着雪夜里的白,心里说不上甚么感觉,算不得难受,只是觉得,有些惋惜。
着凤仙色留仙裙的李姝很衬二月春光,着宫墙红鱼鳞百裙襉的李姝,也很衬茫茫雪原。
琉璃世界,白雪红梅,乃是世间一绝。
只可惜,李姝不是红梅。
她仲春二月的梨花。
是冷艷全欺雪,余香乍入衣,也是雨打梨花深闭门,虚负青春。
可惜了。
阳春三月,清风拂过,很暖。
萧御微闭着眼,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南方的风,太柔,太暖,不像北方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