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嘆当世第一公子甚么都好,唯独眼光不大好。
这般想着,王负剑又向李姝的方向偏过脸。
李姝素来奢靡,她住的宫殿无需掌宫灯,只有拳头大的夜明珠镶嵌在殿内。
他的眼睛虽然瞎了,但他能够感觉得到皎皎光辉如月色,华光洒在她脸上,她妆容精緻,珠翠满头,眉眼带笑,如十七八岁时不知愁滋味的少女。
王负剑呼吸一滞。
她本来就十八。
从看人脸色过日子,被人各种欺辱的宗室女,到一手遮天的长公主,她不过走了十几年。
她柔声与季青临说着话,明明没甚威胁力,明明是最放松的姿态,可殿里伺候着的小宫人却是低头敛眉,大气也不敢出。
因为,她是这个大夏真正的王,翻手为云覆手雨。
王负剑忽而有些明白,萧御对李姝的情根深种。
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心计,这样的容貌,堪配当世第一公子。
只是可惜,她没有心。
萧御的一腔深情,註定是竹篓打水一场空。
不止萧御,任何一个喜欢她的人,都是作茧自缚。
王负剑抿了抿唇,大步走出宫殿。
夜色越来越深,李姝给季青临掖了掖被角,道:「天色晚了,本宫不打扰你休息了。」
「好好养伤,待你的伤好了,本宫还想让你带本宫去吃没有桃子的点心。」
季青临的眼睛像是长在李姝身上一般,李姝说甚么他都点头。
季青临道:「好,我陪你去吃。」
李姝眼底笑意更深。
年轻真好啊,喜欢可以随意说出口,眉眼间不加掩饰,浓烈又真诚,仿佛能将人的眼睛灼伤。
这样的喜欢,她也挺喜欢。
李姝笑着走出宫殿。
大雪下了一日夜,如锦缎般厚厚的一层堆积在地上。
汉白玉的台阶上小宫人殷勤打扫着,贝壳铺就的宫道也被宫人清理出一条干净路。
雪夜静谧,院内梅枝绽放出一点点殷红,点缀在银装素裹世界里,格外的好看。
李姝立在廊下看着雪景,道:「已经子时了啊。」
「可不是吗。」
元宝将狐皮大氅披在李姝肩上,说道:「今年的雪可真够大的,都说瑞雪兆丰年,看这场雪,来年必是一个丰收年。」
「丰收年好。」
李姝紧了紧身上大氅,收回看天色的视线。
这个点了,萧御早就该走了。
他可不是甚么会等人一宿的性子。
李姝轻笑,扶着元宝的手回寝殿。
季青临的话说得轻巧,说等她平息了内乱,但内乱岂是那么好平的?
世家权重,皇权式微,她每进一步,皆是挖空心思。
寝殿案上还有一摞奏摺尚未披阅,李姝散了发,继续看着奏摺。
说起来,萧御将海图给她,倒是让她省了许多心——她手里的暗卫拿了萧家的把柄,她利用这些把柄设了一个局,让萧家不得不将海图双手奉上。
萧御不等她下手便给了海图,大抵是觉察了她的动作,不愿让萧家再置于危险之地的缘故,并非他所说的喜欢她。
她结识萧御多年,太了解萧御的性格,他清隽无俦若谪仙,也不悲不喜似神祇。
他比她还没有心。
唯一值得他放在心上的,只有兰陵萧家,他要丞相一职,的确是为了保全萧家。
世家势大的局面,丞相这个位置,非世家出身之人坐不稳,让萧御来做丞相,是她最好的选择。
她看似被迫,其实不过是让素来凉薄的他对她稍稍有一分愧疚罢了。
至于萧御所谓的去岭南为她寻找丁贤嗣的族人,给她解身上的西施毒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
她掌握海运是大势所趋,萧家颓势尽显,死抓着海运,其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萧御去岭南,是在为萧家谋出路——被她夺去皇位的楚王的旧部,在她的追捕下逃窜岭南。
萧家乃世家之首,萧御又有第一公子之称,他若联合楚王旧部举事,必会有许多世家响应,这样一来,她的处境便十分危险。
但她并不觉得她会输给萧御。
林文议已除,萧御不在京,世家们本就容易猜忌互相内斗,没了这两人,世家们便是一盘散沙,她若筹划得当,不仅能转败为胜,还能清除一部分世家。
更何况,楚王现在还在她手里。
「请大司农过来。」
李姝看着奏摺上朝臣们针对海运的提议,对元宝道。
她得趁萧御不在长安的这段时间里,将海运牢牢抓在自己手里。
掌握了海运,哪怕九州大地被世家们瓜分干净,她也无需因为钱财向世家低头。
元宝看了一眼李姝,试探道:「可您的身体........」
天下奇毒的西施毒,哪是那般好压制的?
先帝压根没给公主留活路。
「本宫熬得住。」
李姝道:「本宫才不会走在那帮老匹夫们前面。」
元宝知李姝素来执拗,只得去请大司农。
又是一个不眠夜。
东方亮起鱼肚白,大司农赵金元方从长乐宫走出。
他走出宫门,又止住步,回头看身后的宫殿,眼底满是狂热。
天下寒门有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