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章急转直下
拂晓的鸡鸣声响了起来,村庄看上去已不是那么黑沉沉的一片了。
这里是东箕村,位于广州城东五十里处,紧挨着广九铁路,村外有一座小火车站,但是自从铁路建成通车以来就没有启用过,以前一直冷冷清清,直到前几天,这里才变得热闹起来。
以前由村里的族长亲手挂上的那面五色旗一直飘扬在火车站,前几天在这面旗帜的旁边又多出来一面旗帜,那面旗帜还有个讲究,叫做“青天白日满地红”,据说是那位同盟会的孙先生亲自设计的会旗,现在,这面旗帜也是“广东讨逆革命军”的战旗。
“广东讨逆革命军”要征讨的对象就是那位广东军政府的都督张人骏。
革命之后,广东军政府就建立起来,然后,这苛捐杂税也就多了起来,百姓怨声载道。虽然都督张人骏信誓旦旦的保证,这些征收上来的捐税都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绝无一分一文落进张都督的腰包里,但是这个年头的百姓都不傻,他们都明白,这个所谓的广东“军政府”其实就是以前的满清两广总督府换了块招牌而已,人还是那些人,官还是那些官,虽然革命之后也拿办了几个民怨太大的小喽罗为百姓出气,顺便也彰显一下共和时代的新气象,但是百姓们都知道,那大耗子都还坐在太师椅上戴着官帽子呢,只不过就是把前清时候的跪拜礼换成了共和时代的鞠躬礼而已。
百姓们心里有怨气,有怨气就得发泄,于是,那位“援粤桂军总司令”龙济光振臂一呼,广东百姓就“望风影从”了。
“望风影从”,这是同盟会的原话,也是那份“讨张檄文”上的原句,或许有些夸张,不过这广州城四里八乡的那些游手好闲之徒确实被发动起来了,在桂军围攻广州城之后,这些人就纷纷赶往广州附近的乡村,与那些团丁、乡勇比划两下,或与那些村民们械斗几场,以此表现一下革命立场,在这些人的鼓噪下,不仅广州城附近乱了起来,就连整个广东也乱哄哄一片,而这一切,就是为了建立那个“新秩序”。
“新秩序”,这是相对于旧秩序而言的,张人骏时代的秩序就是旧秩序,现在,同盟会要建立他们的新秩序了。
在新秩序建立之前,或许有一段混乱时期,这是不可避免的,百姓们应该理解。
建立“新秩序”,这是“广东讨逆革命军”那位前敌总指挥的原话,而那位前敌总指挥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被人指控策划刺杀陶成章的幕后主使陈其美。
但是与前段日子不同,现在的陈其美一改过去的沉默,公开否认自己与陶成章遇刺案有牵连,而且指责那位出首告发的汪兆铭是同盟会的叛徒,指责他背叛了同盟会,也背叛了孙先生。
不过对于陈其美的这个指责,报界和舆论界普遍没有理睬,而且,对于同盟会策划的此次“广东二次革命”,报界和舆论界也一致认为前景黯淡,就连在华的外国报纸也基本上持同一立场,唯一的例外是日本外务省通过日本商人在华开办的《顺天时报》,这份报纸不仅公开为同盟会激进派和龙济光的叛乱行为叫好,而且还指桑骂槐的攻击中国中枢政府,指责中枢不考虑广东百姓的利益。
对于日本人的上蹿下跳,国人中的睿智之士也看得清楚,他们知道,这是日本政府想借此机会对中国中枢政府施加压力,试图在外交事务上取得主动,这个伎俩,日本政府过去常用于对付满清朝廷,当初同盟会之所以在日本东京成立,与此不无关系,但是现在既然已经共和了,而且主持中枢的人是那位对日立场相当强硬的赵振华,那么,日本政府的这个伎俩恐怕就有些落后于时代了。
陈其美也明白日本政府的用意,而且他比别人更清楚的是,日本政府为此次“广东二次革命”出过力,而且,就在昨天,一艘日本货船已经驶抵伶仃洋,现在正全速向珠江上游航行,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最迟今晚就能驶抵广州江面。
那艘日本货船上装了满满一船军火,都是从台湾日本兵营里直接运出来的,这就是用来援助“广东讨逆革命军”的,而且为了以防万一,这艘日本货船在进入珠江之后将悬挂英国国旗,之后,将直驶广州。
如果这艘日本货船顺利抵达广州的话,那么,这场僵持已久的广州攻防战就会迅速结束,因为船上装载了大量炮弹和野战炮,这对于弹药匮乏的广东讨逆革命军而言,就是雪中送炭。
经过前几天的激战,龙济光的桂军已经将毫不容易积攒下的弹药消耗了大半,剩下的弹药最多只能再支撑两天时间,如果不能尽快取得军火补给的话,那么,此次“广东二次革命”就算是失败了,陈其美和龙济光就只能流亡外国了。
本来,按照原定行动方案,此次“广东二次革命”应该是一次里应外合的起义,龙济光的桂军兵变于广州城外,同盟会的敢死队则响应于广州城内,双方配合,一举夺城。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没等同盟会的敢死队进入广州城,龙济光的桂军部队就在城外哗变了,于是,夺城计划就变成了单方面的行动,巧夺变成了强攻。
广东都督张人骏在桂军哗变的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将大部粤军调入广州城内,踞城拼死抵抗,结果这战局就僵持下来,这对于军火匮乏的桂军来讲非常不利。
桂军之所以提前行动,这倒不能全怪龙济光,当时桂军因为查禁赌博的事情与粤军宪兵队发生冲突,几个小兵被粤军宪兵队捕去,偏偏那几个小兵是一名高级军官的马弁,他们也知道桂军即将哗变的事情,为了防止走漏消息,龙济光只能提前发动兵变,围攻广州。
另一方面,同盟会那帮人也有一部分责任,本来,一些敢死队员已经混进广州城里,但是陈其美一封电报,将他们又调出了城,说是接受军事教官的强化训练,可是没等陈其美带着那几名日本黑龙会派来的军事教官赶到广州火车站,龙济光的部队就已经哗变了,面对着凭踞坚城固守待援的粤军部队,同盟会敢死队完全失去了用武之地。
既然两方面都有责任,那么,这陈总指挥与龙总司令在司令部见面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吵架,互相埋怨对方,指责对方应该为顿兵城下负全责。
不过埋怨归埋怨,指责归指责,这眼下的军事局面却也不得不重视,既然已经发动了起义,那么开弓没有回头箭,就只能继续攻击广州城了,无论如何也要占领广州,打下广州,就有了与中枢讨价还价的本钱,打不下广州,那么,陈总指挥和龙总司令还是赶紧收拾收拾,准备跑路吧。
也正因此,陈其美昨夜熬了一夜没睡,为的就是统筹全局,现在从广西、福建那边过来的同盟会部队尚未抵达广东地面,这也是让陈其美操心的事情,那些部队的行动未免太迟缓了些,却也不知道他们是否改变了主意。
现在,天已拂晓,陈其美揉了揉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叫来几名干部,继续商议接应那艘日本军火船的事情。
现在军火匮乏,此事是头等大事,陈其美不敢怠慢,既然同盟会敢死队都在城外,那么,就让他们带人去接应那艘日本军火船,考虑到广州城上架设有粤军的大炮,日本军火船不能过于靠近,因此,陈其美最终拍板决定,到广州下游征集船只,就在那里接收军火辎重。
众人开会讨论完毕,就各自领了任务散去。
陈其美走出屋,到厨房拿了只热乎乎的烤番薯,还没开始吃,就听见从西边传来炮声。
这几天里,广州攻防战进行到了关键时刻,就看哪一边先崩溃了,为了使对方的士气和斗志先崩溃,交战双方都动用了大炮,炮战每天都在进行,不过攻守双方的炮弹都已不多,所以这两天里,炮战的激烈程度也降低了许多。
但是现在,那广州方向传来的炮声非常密集,而且听声音,也与前几天的炮声略有不同。
陈其美非常惊讶,急忙派人去指挥部,用那部唯一的野战电话向广州前线的指挥官询问战况,但是由于他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前敌总指挥”,指挥不动桂军,所以这通电话摇来摇去,最后一直摇到龙济光设在燕塘的司令部,这才问出一个大概。
这不是广州攻守双方在进行你来我往的炮战,而是单方面的炮火压制,挨炸的是城外的桂军阵地,但是,开炮的既不是城外的桂军,也不是城内的粤军,而是城南的珠江方向,因此,龙济光非常怀疑是军舰在开炮,这也从炮弹的威力上得到了证明。
陈其美得到消息,顿时面色惨白,前几天他就从报纸上得知,中枢政府已经派遣海军特遣舰队兼程南下,协助张人骏“平叛”,现在,攻城的桂军被如此猛烈的炮火压制,难道,特遣舰队已经赶到广州了么?
陈其美为此惴惴不安,而那位坐镇燕塘兵营的龙济光也同样如坐针毡。
形势急转直下,也难怪两位革命者如此惶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