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1章口是心非(上)
见熊成基的话带着几分调侃的味道,赵北也是一笑。
“家教当然要严,小孩子心智尚不成熟,管得稍稍严些,对于将来的人生道路是有好处的,社会是复杂的,人性是复杂的,做家长的必须时刻注意培养小孩子的正确人生观、世界观。”
“小孩子?令爱芳龄几何?瞧着像是十六岁了,这要是搁在过去,差不多快到出阁的年龄了。”熊成基说道。
“今年虚岁才十四,营养跟得上,又经常锻炼,所以看着成熟一些,不过心智还是十四岁的心智,还是小孩子,不能太惯着了,娇生惯养,实在不足取。”
赵北与熊成基边说边走,说话间已回到了东厢,警卫队长秦四虎忙着为两人上了热茶,然后往门口一站,那两名原本在门口值班的警卫却被他支走了。
赵北在太师椅上坐下,看了眼熊成基那身很正式的西装,笑了笑,说道:“你这打扮,不像来喝酒的,倒像是来跟我谈判的。”
熊成基也是一笑,说道:“原是想穿件共和装的,可是裁缝铺这几天关门歇业,实在找不到地方做,所以只好穿了这身衣服。振华眼光倒是相当厉害,这身衣服,本来就是我在外交场合穿的。”
这番题外话多少拉近了一下两人之间的距离,赵北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于是话锋一转,说道:“前几天,听说你要跟着章太炎一起过来,我就跟身边的人说,等你一到,我跟你不醉不归。想当年,‘戊申革命’,我做过你的先锋官,你是我的顶头上司,后来虽然各干各的,不过都是革命中人,相互配合着将满清王朝给掀翻了,这个革命情谊,那不是别的情谊可以代替的。那一年你离开祖国,去外国游历,这一去就是差不多二十年的时间,中间虽然回过几次国,可是从来就没有到我这里来坐坐,这次你总算是回来了,咱们多年不见,这酒一定要喝好,我还有很多话要对你说。”
熊成基叹了口气,说道:“是啊,去国二十年,此次回国,变化更大,都快认不出来了。那一年我去国之时,到码头送我的只有一个谭石屏,当时他对我讲,他年纪大了,或许看不到宪政实现的那一天了,不过只要他还活着,就要为这个国家奋斗,现在,石老已过世多年,国家宪政已实现,此次回国,我总是想着什么时候去一趟湖南,到石老墓前进柱香,顺便告诉他,国家宪政已成,他可以瞑目了。”
说到这里,熊成基顿了顿,向赵北望去,但是却发现赵北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显然,这个侧翼迂回战术没有效果,赵北不为所动。
“味根,你不必拐弯抹角的说话,你想说什么,其实我心里非常清楚,你是在告诫我,不要破坏宪政局面。可是问题在于,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破坏宪政局面了呢?说到底,你还是不相信我啊,现在许多人都在造谣,说我一旦重新执掌中枢,就会恢复训政体制,这简直是岂有此理!我这个人没有别的优点,就是言而有信,当年,我说提前五年结束训政,那么就提前五年结束训政,没有拖延哪怕一天,而且既然我当年已经说过,训政已经正式结束,那么,我怎么可能在以后重新恢复这个训政体制呢?没错,我已经正式宣布将参加下届总统竞选,这是为了国家着想,不是为了我个人着想,为什么总有那么一小搓人认为我是别有用心呢?更让我失望的是,连你也这么想,难道在你们看来,我就是宪政制度的巨大威胁么?”
赵北也叹了口气,这么一通话讲下来,倒也让熊成基多少有些动容,差点上了当。
不过动容归动容,熊成基在政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单纯的革命理想主义者了,他很清楚,“口是心非”是所有政客的必备素质之一,包括他自己在内,所有政客所讲的话都要打几分折扣,必须从这些话里剔除假话和虚话,只有这样,才不会吃亏上当,这是熊成基从政多年总结出的经验,适用于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制度。
“既然振华这么痛快,那么我也有话直说了。在我看来,任何一个国家,其国家政体走向成熟需要时间,尤其是宪政政体,中国几千年的帝王政治,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完全消灭的,这需要耐心,更需要全体国民的精心呵护。振华,你是一位合格的政治家,这一点,没人能够否认,但是同时,你也是一位军政强人,你的性格太刚强,刚强的性格在乱世之中会给国家带来希望,但是在太平年间,这个刚强的性格往往就会表现为刚愎自用。
我也承认,你治理这个国家这么多年,所走的每一步,所制订的每一个政策,基本上都是成功的,也在实际上将这个国家带上了强国之路,但是同时,我也看到,你的眼里从来就没有别人,你总是认为别人治国远不如你,在这种蔑视一切的心理下,你始终不肯承认宪政制度是优于独、裁制度的,你始终坚持认为,独、裁制度的效率远高于宪政制度,这样一来,谁还会对你放心呢?再说了,你能保证你的决策永远正确么?群策群力,这才是治国之道。
不说别的,就说这次退伍军人大进军事件吧,在这件事里,你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虽然没有确实的证据说你就是幕后策划,但是我还是认为,你不应该利用退伍军人的愤懑情绪要挟国会和总统府。
你是一个强人,做事从来就不考虑别人的想法,或许你认为,以你的威望,重新掌握中枢不是问题,但是你想过没有,如果你在选举中失利,这个国家会发生什么?为了这个国家着想,你应该做华盛顿,而不是拿破仑。”
熊成基的这番话不仅相当无礼,而且也有很重的挑衅味道,赵北甚至怀疑对方就是来挑衅的,目的是激怒他。
赵北淡淡一笑,说道:“你认为我会在选举中失利?你太高估那帮阔佬议员的能量了,他们不过是财大气粗而已,可是面对已经觉醒的国民,财富并不一定会带来选票。”
“觉醒的国民?在哪里?我怎么没有看见呢?如果说,那些煽动国民闹事的退伍军人是觉醒者的话,未免有些指鹿为马了,这不叫觉醒,这叫愚昧,他们只看到了眼前的利益,却没有看到长远利益,所以才会被人利用。”
熊成基这话说得一点也不客气,但是赵北并没有生气。
“味根,眼前利益都顾不了,还提什么长远利益呢?政治从来都是复杂的,社会的演变也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现在,国家已到危难时刻,我当然要挺身而出,至于退伍军人,他们或许没有多少文化,可是至少他们曾为这个国家奉献过青春、鲜血甚至生命,如果他们连自己的眼前利益都保不住的话,以后谁还会相信这个国家有什么长远利益呢?”
说到这里,赵北话锋一转。
“听说你此次回国,是来为国民同盟助选的,国民同盟打算利用你的威望将他们的候选人送上总统宝座,这也是在利用你,而你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不过却甘愿为人所利用,这又是为什么呢?难道在你看来,国民同盟那帮财阀比我更能领导这个国家走向真正的强盛么?”
“那不一样!国民同盟固然是财阀俱乐部,可是只要他们尊重宪法,尊重宪政,那么,这就是国家之幸。国民权力,总是由少到多,这一点,你也承认,那么,为什么你不信任国民同盟呢?实话跟你说,现在国民同盟那边也在磋商扩大选民范围的事情,相信用不了多久,当他们正式提出竞选纲领的时候,你就可以看到,选民的遴选范围将进一步扩大,甚至连女性也能拥有选举权。联合阵线那边现在是什么竞选纲领,我不清楚,但是我可以保证,当他们得知国民同盟的竞选纲领之后,肯定也会做出反应的,这就叫做竞争,有竞争才有妥协,而妥协正是宪政制度的一个重要特点。”熊成基说道。
“国民的权力不是哪个人施舍的,而是自己争取来的,如果没有此次退伍军人大进军行动,你认为国民同盟有可能讨论扩大选民范围的事情么?”赵北反问。
“所以我才说,妥协很重要,而妥协的前提正是宪政。”熊成基点了点头。
“我又没有说我不赞成宪政,而且我也尊重国会。”
“一旦你将退伍军人议员塞进国会,那国会也就不再是国会了,而是你的御用工具。”
赵北见对方对他的成见太深,再这么说下去,只会越绕越远,而且所有的谈话都建立在赵北一定会重新建立训政制度的基础上,这简直是小看了赵北的政治智慧,更为重要的是,这显然偏离了赵北的初衷,于是赵北决定果断结束这个话题。
“味根,咱们结束这个话题的争论吧,这种争论毫无意义,你也不可能在这个政治游戏中起到什么关键作用,毕竟,这是中国的政治,不是兰芳的政治。我肯定会参加下届总统选举,而且也肯定当选,这一点,你放心好了。
今天请你过来,我主要是想问问你的想法,当年你们建议中枢在南洋搞宪政试验田,你在兰芳从政多年,积累了相当丰富的政治经验,应该知道,现在的兰芳是什么局面,我也承认,兰芳实际上是中国的附庸国,国防与外交都接受中国中枢政府指导,你在那边从政,一定觉得施展不开抱负,现在有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我打算跟你做笔交易,用兰芳的国防自主权与外交自主权交换一个你的承诺,就像当年你出国游历之前我们定的那个君子协定一样。”
“什么承诺?”
熊成基相当惊讶,兰芳实际上就是中国的附庸国,这个现实一直是兰芳宪政派心中的块垒,一天不摆脱“指导”,兰芳的宪政局面就是死气沉沉,连跟哪国建立外交关系都不能自己做主,只能看中国脸色行事,这显然不符合兰芳利益,所以,当赵北突然提出这个交易之后,熊成基立刻精神一振。
“你承诺,不帮国民同盟竞选,也不许手下帮助国民同盟竞选,而且你必须立刻离开中国,返回兰芳,等我当了总统,我就颁布命令,撤回那些驻兰芳的监督官,以后,兰芳的内政、外交、军事都由你们自己说了算。”
直到这时,熊成基才回过味来,原来赵北找他谈话,却是来“收买”他的,目的似乎是为了阻止他与国民同盟结盟,毕竟,他现在是兰芳宪政党的党魁,而宪政党在这四年时间里也在中国各地发展了不少成员,俨然已成一个颇有影响的在野党派,此次熊成基之所以能够被国民同盟相中,邀来做竞选伙伴,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宪政党在国内的影响力。
熊成基定居南洋,按照法律,他无法在国内担任政府高官,从这个意义上讲,他的政治理想只能在兰芳实现。
赵北的开价不低,而且熊成基也相信他有这个能力办到,必须承认,赵北选择的突破点非常巧妙,熊成基竟一时迟疑起来,不过同时,也对赵北的诚意有几分怀疑,这空头支票好写,但是兑现未必容易,而且熊成基也怀疑,这个所谓的交换条件恐怕隐藏着什么密谋,最好是谨慎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