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1章戒备森严(上)
一辆黄包车在街口停了下来,车上下来一名洋装笔挺的洋人,他将脚钱递给了那名中国车夫,然后问了一句。
“请问,汉口日本租界昨天爆发了暴动,我听说一些日本人被当局逮捕了,你知道不知道这些日本人现在被关在什么地方?”
车夫一愣,收起脚钱,咕哝了一句:“先生是外国记者吧?我一个拉洋车的,啥都不知道,先生想问,不如就去茶馆里,去那里打听消息总是没错的。”
说完,车夫拉起黄包车,一溜烟的远去了。
洋人耸了耸肩膀,提起公文包,向这条街道的尽头望去,那里是汉口英国租界界限街,街口站着英国水兵,全副武装,正在盘查所有进入租界的中国人,就连外国人,也必须拿出证件,接受检查和询问。
洋人走到街口,从公文包里取出证件,递给了一名英国军官。
英国军官看了眼证件,很是惊讶,然后将证件递了回去。
“莫理循先生,您真是行动迅速。现在,领事先生正在领事馆,他特意吩咐过,如果您到了,就立刻送您过去,因为您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客人。”
对于军官的客气,莫理循并未觉得有什么可惊讶的,由于他前几年就在报道中对中国局势的发展有着相当准确的预见,所以,他在新闻界中的名气已远远超过了大部分外国同行,现在,提起《泰晤士报》的远东地区主编,多数英国记者都能叫出他的名字。
本来,昨天莫理循还在河南彰德,准备跟踪报道彰德军事演习的消息,但是昨天深夜,一个电讯让他改变了计划,由于汉口日本租界爆发了一场大规模的日本侨民暴动,中国军队进驻汉口日租界平息暴动,这就是一个大新闻,莫理循不愿放过这个报道机会,于是连夜乘上火车,赶回汉口,打算跟踪报道此事,考虑到这一事件对外交事务造成的影响,在上车之前,莫理循特意给英国驻汉口领事拍发了一封电报,请领事先生为他提供一些采访的便利,显然,领事先生也很希望莫理循能在报道中坚持“正确的英国立场”,结果,莫理循一到汉口英租界,就被一名英国军官当成了贵客招待。
于是,莫理循很快就乘上一辆轿车,赶去英国领事馆。
等莫理循赶到领事馆,这才发现领事先生显然并没有只将他当成贵客,只要是个记者,都能被领事馆当成贵客招待,或许那位领事先生确实需要一帮记者“坚持正确的英国立场”。
莫理循不是英国人,他是澳大利亚人,拥有英国护照,按照领事先生的看法,所有拥有英国护照的记者都有义务在“六二六事变”中坚持英国的立场、坚持英国的利益,这从领事馆秘书们派发的宣传材料上就可以看出来,领事先生在“六二六事变”中的立场很明确,那就是,日本暴民有过错,中国地方当局也有过错,现在最重要的问题不是追究谁的过错更大一些,而是讨论如何善后,如何恢复汉口日租界的“正常秩序与国际准则”。
英国领事认为,既然现在汉口日租界的社会秩序已得到恢复,那么,中国军队就应该立即撤出租界,将租界的管理权与控制权移交给日本领事,或者干脆移交给由英国、法国、俄国、日本四国组成的一个“联合管理委员会”,由外国人对汉口日租界进行管理。
对于英国领事的建议,日本驻汉口领事完全赞同,法国领事和俄国领事依旧不置可否,而德国驻汉口领事和意大利驻汉口领事则对这一建议持反对意见,双方观点分歧很大,不得不由美国驻汉口领事和奥匈帝国驻汉口领事进行调解,但是到目前为止,双方仍未达成一致意见。
至于中国方面,则对英国驻汉领事的这个建议一点也不感兴趣,中国军方发言人明确指出,在日本暴徒尚未完全肃清之前,中国军队绝对不会撤出汉口日租界,而且,考虑到日本领事在整个“六二六事变”中的可疑立场,中国方面正考虑是否通过外交途径将其驱逐出境。
事情发展到现在,英国领事显然有些急病乱投医了,他试图通过新闻舆论迫使中国软化立场,但是领事先生能如愿么?莫理循对此毫无信心,毕竟,现在的中国已不是几年之前的那个中国了,现在的中国由一位“远东狂人”统治,他既然敢派兵进驻日本租界,那么,他绝不会因为区区几个外国记者带着沙文主义情绪的报道而改变立场,莫理循早就指出过,这位军事强人依靠的不是外国的支持,而是本国民众的支持,占领日租界,显然可以进一步加强他的爱国者形象。
所以,莫理循并没有在领事馆逗留太长时间,在亮明了身份之后,他很容易的就从外交秘书那里弄来了一辆轿车,以及一名司机兼保镖,然后,他就立刻乘坐这辆打着英国领事馆徽记的轿车离开了英国租界,赶往北边的汉口日本租界。
莫理循在路上向司机问了一些问题,基本上弄清楚了现在的局势发展,由于中国军队已经完全控制了日租界,租界里的战斗已经结束,但是由于中国军方仍在缉拿一些日本暴徒,所以,目前的日租界基本上还处于戒严状态,没有武汉警备司令部的批准,任何人都不能随意进出日租界。
一路之上,莫理循看见了两辆巡逻的装甲汽车,对于中国军队武器装备的更新速度,他确实非常惊讶,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中国军队装备的装甲汽车,以前,他只是听到过传闻,说中国军队已装备了装甲汽车,而现在,传闻似乎可以得到证实了,而且,莫理循丝毫也不怀疑,在昨晚的镇压行动中,中国人动用了这种装甲汽车。
等到了汉口日租界,莫理循确认了司机的说法,日租界确实仍旧处于戒严状态,到处都是荷枪实弹的士兵,除了士兵之外,还有不少臂戴臂章的中国青年在界限街上来回巡逻,阻止那些好奇的围观者进入租界,为了靠近一些,一些外国记者甚至与这些青年发生了争吵与推搡。
莫理循下了车,走到界限街上,就在这时,一辆卡车从租界那边驶了过来,一股强烈的古怪气味也随之而来,卡车的车斗上还可以看到两名身穿白色褂子、脸上戴着口罩的人,他们的左臂上戴着臂章,上头画着一个红色的十字,似乎是国际红十字会的人,但是从他们戴着的草帽上的那个标记来看,他们似乎又像是中国地方慈善机构的人,比如说善堂杂役。
卡车在驶过界限街的时候颠簸了一下,从车斗里落下一样东西,距离莫理循不过几步远,莫理循立刻认出了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具尸体,烧焦了的尸体,但并不完整,实际上只是上半身,尸体的手里还攥着一样东西,仔细观察,似乎是一杆步枪的枪托,也烧得面目全非了。
“那是一具尸体!日本人的尸体!”
那边有人用法语高喊了一声,于是,大群看热闹的人赶了过来,围着这具尸体议论,几名记者打扮的人更是不失时机的举起照相机,给了尸体几个特写,有一个胆子很大的中国记者甚至伸出手去,将尸体手里攥着的那杆步枪的枪托扯了下来,但是因为太过用力,结果连着尸体的几根手指也一起扯了下去,其中一根手指最终落到了地上,在太阳下闪着金色的光芒,那是一只戒指。
莫理循蹲在地上,仔细的研究了一下那只戒指,发现上头刻着花纹,经过仔细的辨认,他认出了那花纹,正是日本三井洋行的徽记,这只戒指的主人要么是日本三井洋行的工作人员,要么,就是在昨晚的暴动中抢到了这只戒指。
“闪开,闪开!”
就在莫理循仔细研究那只戒指的时候,人群被几名中国军官驱散了,然后,走过来几名善堂杂役,将那具尸体转移到了担架上,并抬到了另一辆卡车上,而那辆卡车的车斗里也装了满满一车斗的尸体,其中不少也是被烧得焦黑。
“请问,这些都是在暴动中被击毙的暴徒尸体么?”
莫理循询问一名军官,对方看了眼莫理循,然后点了点头。
“现在你们打算怎么处理这些尸体?是掩埋,还是焚烧?”莫理循又问。
“烧了干净,烧了干净。”
中国军官咬着牙哼了哼,口音有些重,莫理循觉得这个军官可能是湖南籍。
“您是湖南人么?您是参加彰德演习的部队的指挥官么?请问,你们在昨晚的行动中一共击毙了多少日本人?扣押了多少日本人?其有多少是日本暴徒,又有多少是无辜的日本侨民?你们如何甄别嫌疑人中哪些是参与过暴动的日本暴徒呢?”莫理循追问。
但是军官们显然都有些不耐烦了,摆了摆手,然后转身又走回了租界,不久之后,租界里的士兵明显加强了戒备,虽然他们邀请了一些中国记者进入日租界进行采访,但是所有的外国记者都被拒之界外,这些外国记者被告之,除非外国人有警备司令部的批准,或者是国际红十字会的工作人员,否则,他们将拒绝外国人在这个时候进入租界。
莫理循有些无奈,只好调头,打算去一趟武汉警备司令部,看看能不能走走路子,弄张证件,他手里还有一张民国总统的特殊名片,他想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进入汉口日租界。
“莫理循先生,莫理循先生!”
没等莫理循靠近轿车,身后传来一个很是陌生的声音,莫理循扭头一看,喊他名字的是一个东方面孔的人,大热的天穿着件“共和装”。
“我认识你么?”
等对方走近,莫理循好奇的询问对方。
“我们不认识,不过,我以前在报纸上见过您的照片,果然没有认错。希望没有打搅您。”对方很是客气。
“那么,请问您有何指教?”莫理循打量着对方。
“我是一名日本侨民,昨天晚上,我就在汉口日租界里。我希望,您能够对昨天晚上发生在日租界里的那场屠杀进行客观的报道。”
“屠杀?这个指控似乎有些过分了。不过,如果您说得是实情的话,我倒不介意听听您的看法。请问如何称呼您呢?”
“川岛,您可以叫我川岛。为了国际正义,希望您千万认真的听我叙述,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绝无夸张。”
说到这里,川岛浪速哽咽起来。确实,昨天晚上的那场战斗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他不敢相信,中国军队的战斗力竟然如此强悍,而中国军队的武器与战术更是让人心惊胆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