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4口蜜腹剑（下）
嘴上光鲜很重要，实际利益更重要，对于政客而言，这两者并不矛盾，甚至互为依存，一方面要将话说得漂亮，另一方面要将所有关系到自己利益的细节通通算计进去，综合权衡得失利弊，综合分析敌我力量对比，既要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又要避免激起敌对力量的强力反弹，一个好的政客必须具备这种分析能力，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利益。
作为一个军政强人兼政客，赵北就具有这种分析能力，通过分析计算，他决定适时发动南洋战争，并在合适的时候结束战争，同样道理，通过分析计算，他也决定在南洋诸岛屿的未来政治地位问题上采取灵活立场，而不是像日本政府那样一上来就狼吞虎咽，吃相难看，以致于引起英国和美国的强烈反感。
赵北很清楚美国政府的战略是什么，作为一名历史的穿越者，他知道，就在这场欧洲战争结束之后，英国将遭到严重削弱，美国主宰全球的时代即将拉开帷幕，对于一个有心领导世界的真正的强国而言，最重要的不是在战场上击败敌对国家，而是避免在战场上出现敌对国家，所谓“未雨绸缪”，说得就是这个道理，必须将潜在的挑战者置于美国的监视之下，不使其强大的过分，以致于威胁到美国的安全。
明白了美国政府的战略，也就可以理解美国政府在南洋诸岛问题上的立场，一方面，美国需要与中国进行全面合作，另一方面，美国也为中国势力的扩张设置了障碍。
美国政府前几天已经通过驻华大使正式向赵北提出了美国政府分配南洋地区利益的一个构想，虽然当时，美国大使使用的字眼是“建议”，但是赵北很清楚，这不是什么建议，这就是“命令”，美国的命令。
根据美国政府提出的这个南洋地区利益分配构想，苏门达腊和爪哇地区将实现独立，不能由南洋战争中的任何参战国予以吞并，不过，考虑到中国在这些地区的“特殊利益”，美国政府也决定承认中国在这些地区的“利益优先权”，参考当年列强在中国划分势力范围，将苏门达腊和爪哇以及这两座岛屿所附属的小岛全部划为中国的“势力范围”，在这一范围内，中国可以采取有限的军事行动，同时也可以“指导”这个即将独立的国家的内政与外交。
同样道理，美国政府也认为，日本政府试图吞并新几内亚、马鲁古、锡里伯斯等地区的企图是“完全不可接受”的，美国政府也已通过驻日大使向日本政府转达了美国方面的“建议”，根据这个建议原则，日本可以将上述地区划为日本在东南亚地区的“势力范围”，并在这一范围内寻求所谓的“利益优先权”，如同当年日本在南满地区取得战略优势一样，领土不是日本的，但是日本却可以在这一地区自由行动。
照顾到中国、日本在南洋地区的特殊利益，美国也原则上同意，两国可以在当地建立“租借地”，并行使领事裁判权。
收到美国政府的外交备忘录之后，日本政府非常不满，并派人向中国外务部提出相关建议，建议两国不必理会美国意见，并在南洋地区问题上采取“亚洲人自己的行动”。
对于日本政府的建议，赵北谨慎的予以了拒绝，他告诉日本政府的特使，中国现在没有做好对抗英国与美国共同行动的准备，换句话说，中国不打算对美国发起挑衅，并建议日本也收起怒气，心平气和的与美国讨价还价，争取先在南洋地区站稳脚跟。
日本政府会不会接受赵北的提议，赵北现在还不清楚，因为日本政府目前仍在开会讨论，争论的非常激烈，不过有一个基本事实是摆在眼前的，目前的世界局势下，美国是唯一有力量改变南洋战略均势的，在这种情况之下，挑战美国不仅危险，而且非常愚蠢，赵北虽然是“狂人”，但是现在还没狂到那种程度，他仍然保持着冷静，并客观的看到了国力的悬殊对比，当年日本没有做到的事情，现在的中国当然更不可能做到，即使中国与日本结盟也不可能挑战美国的霸权。
中国需要休养生息，日本同样也需要休养生息，现在，赵北不愿意看到一场新的战争，他更清楚，俄国的局势发展也不容他在这个时候另起枝节，在果断的结束了南洋战争之后，赵北已经将关注的重点方向重新挪回了北方，挪回了俄国，至于苏门达腊和爪哇的未来政治地位问题，他已完全甩给了外务部处理，他也相信，唐绍仪不会让他失望。
所以，当外国使节询问中国中枢政府如何安排苏门达腊和爪哇地区的未来政治地位时，赵北的回答很模糊，但是却冠冕堂皇，并将皮球踢给了唐绍仪。
趁着唐绍仪与各国使节泡蘑菇的时候，赵北在纺织大厦的一间小会议室里与美国驻华大使司戴德进行了一番谈话，而谈话的重点就是俄国局势。
在南洋战争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俄国的内战也已进行到关键时候，面对俄国临时政府一波接着一波的凌厉攻势，俄国沙皇政府只能节节败退，虽然连吃败仗，但是在那位宫廷掌灯官拉斯普廷的精神支持下，沙皇仍然在坚持战斗，指挥着那些带着各种目的勤王的军队进行防御作战，并沿着那条西伯利亚铁路一路向东方撤退，为了支撑战局，沙皇政府甚至动用了国库的战略黄金储备，向中国、日本购买军火物资。
虽然俄国临时政府向协约国集团承诺继续对德战争，但是由于内战的拖累，俄国临时政府不得不从俄德前线调遣大量精锐部队前往东部战场，试图尽快解决沙皇政府的军事威胁，在这种局面之下，俄军在东线迟迟不能发动有效进攻，这样一来，德国在东线的军事压力骤然减轻了，因此德国总参谋部可以从东线战场调遣大量精锐部队投入欧洲西线战场，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德国军队在西线战场频频发动大规模进攻行动，英国与法国军队抵挡不住，防线越来越向巴黎方向靠近，在这种战略危局之下，英国和法国都希望能够采取有效措施尽快结束俄国内战。
考虑到俄国临时政府比沙皇政府更能得到俄国民众的拥护，因此，英国和法国政府都认为解决“沙皇政府那个麻烦”应该是尽快结束俄国内战的突破口，而要想解决沙皇政府，就必须先切断沙皇军队的军火补给，考虑到沙皇军队现在的军火主要来源于中国、日本，因此，英国和法国政府都觉得最好能够向中国、日本施加一些外交压力，迫使两国政府停止对沙皇军队的军火贸易。
这个目的是司戴德今天拜会赵北的主要目的，美国政府是受英国政府之托，而且美国政府也与英国政府和法国政府一样，也认为俄国内战迟迟不能平息直接威胁到了协约国集团的利益，美国政府认为有必要就此问题与中国政府进行磋商，必要时，甚至可以在南洋诸岛问题上进行讨价还价，以换取中国的合作，中国合作了，那么日本必定孤掌难鸣，只能配合协约国行动。
司戴德将美国政府的外交备忘录交给赵北，赵北没有认真研究，但是他也知道美国政府的立场，如果德国占领巴黎的话，不仅会使法国的抵抗决心减弱，而且也会直接威胁到美国远征军的安全，谁都知道，现在德国陆军非常强大，装甲部队攻击力非同小可，而美国陆军连步枪都需要盟国支援，一旦德国军队击败了法国军队，美国陆军将在异国他乡遭遇自南北战争以来最为惨烈的战争。
现在美国政府已经正式对德国宣战，这个时候，美国政府自然不可能再食言将美国军队撤回去，所以，美军一定要登陆欧洲，而且一定要与德军作战，不过在正式作战之前，确实有必要先给德国背后捅上一刀，现在，这把刀捏在俄国手里，可是刀柄上却拴着根绳索，绳索的另一头捏在中国手里，要想用这把刀去捅德国后腰，必须先让中国松开绳索。
但是赵北现在并不打算松开这根拴住俄国的绳索，他还需要这根绳索，欧洲那边打得越惨烈，中国发展的空间就越广阔，在历史上，欧洲战争持续了四年多的时间，现在，赵北希望这场欧洲战争持续更长的时间，让欧洲将血流尽，让战后的欧洲复苏得更慢，只有这样，才能实现中国利益的最大化。
直接拒绝美国的提议当然行不通，只能采取侧面迂回战术。
“请大使先生转告美国政府，俄国内战迟迟不能平息，我也感到非常遗憾，不过如果将俄国内战不能平息的责任推到中国与俄国的正常贸易上，这也完全不可接受。在我看来，俄国内战的根源在于俄国社会的总体分裂，社会上层与社会下层分裂，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分裂，君宪派与宪政派分裂，甚至革命派本身的分裂，这些都是导致俄国内战迟迟不能结束的根源，不解决这些问题，俄国内战仍将继续下去。不过另一方面，作为中国的元首，我可以向大使先生做出一些保证，我会尽力采取有效措施，加强对边境口岸的管理，减少军火走私贸易，并通过外交部门调停俄国内战。”
赵北打起太极拳，他并不认为用俄国内战问题与南洋诸岛未来政治地位问题进行利益交换是划算的买卖，他坚持认为，在现在的国际局势下，北方才是中国战略利益的重点方向，南洋那边毕竟有众多的华人和华侨保证中国的利益，但是北方那边，只要不能控制住，那么就无从谈起对国家利益的维护。
见赵北有些敷衍，司戴德只好旁敲侧击。
“据可靠情报，俄国沙皇的那支远东军团实际上是由中国人指挥的，不仅高级军官中有许多中国的冒险家，而且低级军官中也有许多来自中国民间军事学校的志愿人员，在美国政府看来，中国政府或许可以通过这支远东军团对形势施加影响，据我们所知，目前，那支部队现在就在沙皇驻地不远的地方驻扎，如果那里发生一场兵变的话，或许可以改变目前俄国内战的僵持局面，而一旦俄国内战结束，那支远东军团似乎可以留在俄国远东地区维持秩序，这足以保证中国的利益。”
听美国大使这么建议，赵北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美国人这是在建议他怂恿远东军团发动兵变，干掉沙皇，一举解决俄国内战问题，而且作为交换，美国政府似乎打算默认中国在俄国远东地区取得某些特殊利益。
赵北当然不会上当，美国政府这是权宜之计，等欧洲战争结束之后，美国政府肯定不会继续承认中国在俄国远东地区取得的特殊利益。
不过另一方面，司戴德的话也提醒了赵北一下，他意识到，或许可以利用美国政府的这个政策对以前制订的俄国方案进行某些必要的调整。
所以，在敷衍了一番美国大使并将其打发走后，赵北立即叫来一名侍从室副官，手写了一封电报底稿，随后封起，并命令副官尽快拍发出去。
这封电报是拍发给俄国远东军团司令部中的某位中国籍参谋官的，使用的是特级密码，只有军情局特派员才拥有密码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