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文戏武唱
当吴振汉与龚春台赶回岳州城的时候,那支从长沙赶来“欢送”第五师回鄂的“湖南工商士民各界代表”队伍已经在城里住了一晚,就等着吴司令回城了。
吴振汉一脸铁青的回了司令部,先将第五师副师长潘康时叫了过来,向他打听昨天发生的事情。
潘康时原是湖北新军的队官,群治学社干部中唯一的一个军官,没有他的掩护,群治学社不可能发展起来,由于他在黄泥港起义中发挥过关键作用,起义成功后被赵北提拔为团长,吴振汉留守九江的时候他也是主要将领之一,后来跟随吴振汉转战湘赣,立下不少战功,第五师在岳州授旗组建,吴振汉就举荐了潘康时做旅长,委任令当天就下来了,而当时正赶上杨王鹏北上河南,潘康时谢绝了他的邀请,仍旧留在了第五师,这进一步取得了赵北的信任,于是第二天,这旅长又兼上了副师长。
吴振汉去羊楼司视察防务,第五师就由潘康时统率,兼任岳州城防司令,那帮湖南代表赶到岳州“欢送”第五师撤军回鄂的时候,也是由潘康时接待。
对于这莫名其妙的“欢送”,潘康时也是一头雾水,一边向武汉拍发电报请示,一边好吃好喝的招待这帮被人当枪使的代表,当天晚上武汉的回电到了岳州,赵北命令很简单:不撤。
拿着潘康时转交的总司令电报,吴振汉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岳州是共和军战略的一个重要支撑点,这个战略很可能是全国战略的一个组成部分,任何人或任何势力都不可能改变这个战略。
“不撤!”吴振汉重复了一遍总司令的命令,将那电报往桌上一拍,戴好军帽。
“走,带我去会会那帮民意代表!好家伙,硬的不行就跟咱们来软的,这帮共进会的人倒像是唱戏的一般。”
“唱戏?文戏还是武戏?”潘康时并不知道羊楼司驻防之争,一时也未弄明白这吴振汉的火气是从哪里来的。
龚春台一拍腰间的手枪,说道:“管他文戏武戏,谁敢破坏革命,谁就是敌人!龚某的枪也不是吃素的!民意代表?扯淡!湖南议院里的议员一多半都是土豪劣绅,他们算什么民意?如今的民意,就是杀狗官,吃大户。”
吴振汉、龚春台等人离开司令部,赶去民意代表投宿的客栈,但到了地方一打听,才知道这帮人在岳阳楼吟诗做赋,于是马不停蹄的又赶去岳阳楼。
岳阳楼就是岳州城的西门城楼,靠着北宋名臣范仲淹的那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而声名雀起,与武昌黄鹤楼、南昌滕王阁并称三大名楼。当初吴振汉率军攻克南昌,虽然第二天便撤军挺进湖南,但还是忙里偷闲逛了一下滕王阁,到了岳州城后,这岳阳楼也逛了几次,如果再把武昌的黄鹤楼也逛上一逛的话,这中国的三大名楼他就算是逛遍了,以后跟人吹牛的时候也少不了要扯一扯的。
但是现在看来,那武昌的黄鹤楼之行暂时要往后放一放了,总司令至今仍没有表露出调吴副司令回武汉述职的意思,那么,吴振汉自然也不好主动提出去武汉。
到了岳阳楼,老远就望见楼下聚集着大批百姓,正冲着楼上大声吆喝。
吴振汉、龚春台挤进人群,仰头一望,却见那岳阳楼上垂下两幅很长的白布卷,五尺多宽,从城楼飞檐之上一直垂到城墙根,上面各写着七个大字,正是范仲淹那两句传唱千古的名句。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人群中颇传来几名老夫子的高声吟诵,抑扬顿挫,听起来倒是顺耳,那些不识字的百姓也就跟着起哄叫好。
“他们倒是清闲。”潘康时咂了咂嘴,来的路上他已听说了羊楼司驻防之争,对那帮“民意代表”也就没什么好感了,不过也没吴振汉那么大的火气,毕竟人家唱得是“文戏”。
“卫兵,驱散人群!岳州西门戒严!”吴振汉压着心头的火,下达了命令,不多时,这岳阳楼下除了士兵之外就看不见闲杂人等了。
吴振汉领着几人登上岳阳楼,到了城楼顶层一看,却见一群人聚在一起,当中摆了张桌子,一名白须老者手持毛笔,正在一张宣纸上书写着什么,众人见吴振汉大步走来,纷纷扭头去望,那白须老者也抬起头来。
“原来是‘托塔天王’驾到。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不等吴振汉发话,跟在后头的龚春台已抢上几步,冲着那名奋笔疾书的白须老者抱拳作揖,依足了江湖规矩。
那白须老者笑呵呵的放下毛笔,走到桌前,将拳一抱,也做了个江湖手势,说道:“龚龙头别来无恙?上次一别,恍然已两年有余,龚龙头这肩膀上的王者之气倒是愈发让人折服了。昨日想登门拜访,不料龚龙头神龙见首不见尾,今日倒是叫龚龙头先来了个回礼,失礼的是我这个糟老头子,酒宴之上我一定先罚酒五杯。”
“两位认识?”吴振汉微微一愣,看了看龚春台,又望了望一边的潘康时,却见潘副师长也是一副茫然表情,他显然也不知道那白须老者是什么来头。
“这老先生便是新化县那位大名鼎鼎的谭石屏,他是同盟会干部,当年的萍浏醴起义,便是我与他联手策划的。”
龚春台的话多少使吴振汉和潘康时明白了那老者的身份,不过他们都不是湖南人,也非会党中人,与同盟会也没什么瓜葛,对这老者倒不似龚春台等人那般景仰。
“原来是同盟会的同志,有失远迎,失礼失礼。”吴振汉拱了拱手,算是打了个招呼,一边的潘康时也跟着拱了拱手,却没说话。
“这位是共和军副总司令吴百山,那位是第五师副师长潘恰如。”龚春台为双方引见。
那白须老者走上几步,与吴振汉、潘康时握了握手,说道:“鄙人谭人凤,号石屏,湖南新化人氏,秀才出身,早年任侠乡里,人送诨号‘托塔天王’,十六岁便入了洪门,仗着这个身份联络各地会党人物,为排满兴汉革命奔走多年,却是一事无成,若非贵军横扫两湖湘赣,满清倒台在即,恐怕此刻我还在日本发愁呢。这一路过来,听说二位勇将大名,恨不能追随左右,今日一见,果是智勇双全的青年俊才。”
最后那顶高帽送得有些意外,让吴振汉和潘康时都有些不自在,要说共和军将领中谁最有名,恐怕真的轮不到他们两人。
“谭先生说笑了,若论‘智勇双全’,共和军中唯有总司令一人可担当。”
吴振汉先客气几句,随后话锋一转,问道:“谭先生既是同盟会干部,不知为何赶到湖南?莫非也是共进会同志派来的民意代表?”
共进会自称是同盟会的外围组织,与同盟会关系密切,也难怪吴副司令有此一问。
“非也,非也。”谭人凤急忙摇了摇头。
“我可不是湖南的民意代表,我是同盟会的联络员,此番回湖南,是奉命与共进会的革命同志联络的,顺便将一封信带给孙都督。前日路过贵地,听说龚龙头领军驻于此地,便打算登门拜访,岂料扑了个空,只好在客栈小住,择日再访,不想今日在城里闲逛,碰见几位故人,遂一同登楼赋诗,为革命呐喊。”
“原来如此。”吴振汉点了点头,瞥眼望去,却惊讶的发现龚春台正双目圆睁,瞪着桌边一个矮胖男子,怒容满面。
自从认识龚春台以来,吴振汉这是第一次见他怒形于色,而且看上去是怒不可遏。
谭人凤也注意到了龚春台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也看见了那矮胖男子,眉头顿时一皱。
“赖臣裕,你这满清的狗奴才倒是有胆来这里!”龚春台向那矮胖男子沉声呵道。
那矮胖男子倒是不憷,沉着脸说道:“龚龙头,何出此言?鄙人是反正的革命同志,也是湖南省议院的议员,此次造访,乃是为湖南百姓请命,恭送贵军离湘回鄂,并非是来捣乱,为何没胆前来?”
“到这里,你就不怕我剁碎了你喂猪?”龚春台有些失态,身边那两个马弁更是抽出了背在身后的大刀,杀气腾腾。
“这是怎么回事?”吴振汉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们知道他是谁么?”龚春台向那矮胖男子一指,扫了眼身边几人。
“他叫赖臣裕,现在是什么官我不知道,可我却知道,他以前就是萍浏醴的巡警道!当年萍浏醴起义,那死难的几千号洪江会弟兄中,有不少人都是死在他的枪下!”
“当年我是奉命行事,也是迫不得已为之。我也是汉人,也跟鞑子朝廷势不两立,前些时候革命军起,我也率部响应,萍乡的团防局还是我招抚的呢!现在,赖某是湖南省议院议员,矿务帮办!你我都是革命同志,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当年你不也杀了我不少人么?”那矮胖男子强自镇定,倒也说了一通道理。
龚春台却冷笑,说道:“你这种墙头草混进革命军,早晚是祸患!今日,老子一来为英魂报仇血恨,二来清清革命队伍!”
话音未落,右手迅速挪到腰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那支左轮枪,也不瞄准,抬手就是一枪。
“啪!”
枪响人倒,脑浆崩裂。
龚春台出身会党,早就会玩儿土枪,后来发动起义,又玩儿上了洋枪,这枪法早已是练得出神入化。
这一枪正中那赖臣裕眉心。
枪声一响,众人都是大惊失色,等定下神去望时,那赖议员已是一具尸体,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上一声。
“好枪法!”吴振汉暗自赞了一声,但同时也皱了皱眉。
会党出身的人通常江湖气很重,这种人讲义气,但做事往往太冲动,丝毫不考虑后果。
龚春台也是会党出身,也讲义气,但是他粗中有细,绝非那种头脑简单的人物,这从他策动“海琛”号起义就可看出来。
所以,他枪杀赖臣裕恐怕看上去那么简单。
自从离开湖北南下,龚春台一直想回到萍浏醴一带,一则衣锦还乡,二则为当年萍浏醴起义中死难的江湖好汉报仇,将那一带的满清官吏杀个鸡飞狗跳。
但是他一直没能如愿,原因很简单,因为共进会不愿意让他回到自己的地盘,为此龚春台对共进会意见很大,再加上湖南光复后许多以前的满清官吏摇身一变成了军政府的一分子,这更让龚春台恼火,如果不是吴振汉一直在给他做工作的话,恐怕他早就率军杀回去了。
正因为无法回到萍浏醴一带,所以他的部队才叫“湘北革命军”,而且只能暂驻岳州,靠共和军接济军饷弹药。
共进会不敢跟赵北撕破脸,那是因为他们有求于总司令,但对于龚春台这种江湖人物,共进会就没那么客气了,龚春台领着队伍向萍浏醴一带开进,半路上就被“革命联军”拦下了,双方差点火并,所以,龚春台与共进会早就结下梁子,全靠吴振汉居中调解。
昨天得知共进会想赶共和军走,龚春台长久以来积压的怨气终于发泄出来,刚才那一枪,既是给自己出气,也是为共和军出气,但这并不是唯一目的。
龚春台当众枪杀赖臣裕,固然是为了出口恶气,但未必没有杀鸡儆猴的目的,好让那帮“民意代表”知难而退。共和军不能撤走,如果共和军撤回湖北,这“湘北革命军”还有容身之地么?
共和军是客军,不方便跟湖南民意代表来硬的,那么,只好由龚春台出面了。
只是这断然行动确实有些卤莽。
问题在于,赖臣裕身份特殊,他毕竟是湖南的议员,而且也是“反正功臣”,杀起来容易,可这善后却难。
共进会策划的这场“文戏”就这么被龚龙头演成了“武戏”,如何善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