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橘子洲(上)
汽笛声远远的传了过来,一艘蒸汽客船从湘江主航道逆流而上,烟囱里喷出滚滚黑烟,将那些散布江面上的小木船毫不客气的甩在了身后。
客船的船尾飘扬着一面五色旗,从船艏的舷号来看,这艘蒸汽船是轮船招商局的客货混装船,吨位不过四五百吨,可以在夏季的湘江中下游航行。
宋教仁站在客船的前甲板上,与身边的几位好友知交一同欣赏着湘江两岸的风景,不时交谈几句,众人神情都很兴奋。
此次重组联合政党,南方革命阵营声势大增,现在的这个“联合阵线”可比当初的那个“国民党”力量更强,不仅成员人数众多,而且由于共和军总司令赵北担任了这个联合政党的领袖,这军事实力也足以傲视南北,可以说,现在的“联合阵线”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已成为中国实际上的第一大政治联盟,足以与北方的北洋集团分庭抗礼,赢得此次国会选举的全面胜利已毫无悬念。
现在联合阵线已经开始拟定内阁成员名单了,虽然按照宪法规定,内阁各部总长由大总统提名,但是这个提名如果不能在国会获得支持的话,内阁是组建不起来的,如果接连两次组阁失败的话,那么总长的提名权就自动转移到了国会参议院,联合阵线就能按照自己的意愿组织政党责任内阁了。
宋教仁和他的同志们现在可以说是踌躇满志,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参加国会选举了,不过在正式的国会选举开始之前,还有一个重要问题必须得到解决。
这个问题就是南方军队的统一问题,不解决好这个问题,“联合阵线”仍有分裂的可能,毕竟,参加这个政治联盟的同盟会、光复会、共进会、奋进会等政治组织都有自己的武装部队,自成一体,如果不能统一军令,这些军队将是一盘散沙,会被强敌逐个打垮,只有将他们从实质上联合起来,进行统一指挥、调遣,才能发挥他们最主要的作用威慑北洋军。
但是如何对这些部队进行整编,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这不仅涉及财政问题,更涉及各个政治组织的利益,不是通过一个提案就能解决的,还是需要协商、妥协。
前几天,赵北已经将江西的阎锡山、李烈钧部队整编进了联合阵线,分别编为第八师、第九师,由阎锡山、李烈钧担任师长,与此同时,川南田振邦、杨绍南、周鸿勋、王子骧等人的川南独立师也宣布加入联合阵线武装,而龚春台的湘北革命军早在阎锡山、李烈钧部接受改编之前就已编入共和军序列,那也是一个独立师,如此一算,这就是四个师的革命军队,如果再加上共和军的那七个师的部队,联合阵线辖下的武装部队已经达到了十一个师,十多万人的兵力。
这还没算共和军独立骑兵团、炮兵旅的兵力,至于革命卫队,暂时也没计算在内,如果将这些部队也全部算进去的话,那么联合阵线拥有的武装部队已经超过了二十万人,与袁世凯掌握的军队实力相当。
虽然这支联合武装力量的素质参差不齐,战斗力也相去甚远,但是不可否认,这支军队将成为“联合阵线”最有力的后援,也正是这支部队的存在,迫使袁世凯在选择武力解决南方革命力量之前必须三思而后行,用赵北的话来讲,这就叫做“战略威慑”。
为了增强威慑力,宋教仁和他的追随者仍在继续奔走,打算将同盟会的部队和光复会的部队也并入“联合阵线”,而此次赶去长沙,正是为了与赵北商议此事。
前几天离开九江之后,赵北又马不停蹄的赶去湖南,名义上是为国会选举拉选票,但实际上仍是为了联合阵线武装力量统一的事情,不过他要会见的人不是同盟会、光复会干部,而是共进会领袖孙武,两人会面的地点就是长沙城。
本来宋教仁在结束了江苏、安徽两省的竞选巡游演说之后,是打算按照约定在武汉与赵北会面的,但是等他带人赶到武汉,却得知赵北尚未赶回,于是索性从武汉乘船,由长江入洞庭湖,再溯湘江直达长沙,拜会他的顶头上司赵委员长。
“钝初,长沙到了。”
谭人凤的声音打断了宋教仁的思绪,他举目远眺,长沙城墙已遥遥在望,不由感慨万千。
“石屏,当年我们在长沙城组织华兴会,歃血为盟,立志推翻满清,创建共和国家,只可惜策划的第一次起义就失败了,不然的话,或许同盟会也不会在东京成立。”
见宋教仁感慨,谭人凤也叹道:“是啊,掐指一算,差不多快五年了,这五年来,各省同志前仆后继,牺牲者众多,湖南同志是牺牲在前头的,只是湖南地处内陆,消息闭塞,湖南的革命却是大不如沿海各省革命那么引人注目了。当年华兴会起义失败,纪律不严、走漏消息固然是原因之一,可是更主要的原因还是满清气数未尽啊,若不是东三省的那场日俄战争,恐怕许多青年也不会这么快就觉醒呢,日俄战争让许多沉迷在君主立宪迷梦中的青年惊醒,他们领悟到,要拯救这个国家,是不能指望一帮八旗老爷的,只有掀翻皇权,才能建设起一个崭新的国家。”
两人在船头感慨,回忆往事,都是唏嘘不已。随员们都不敢打搅他们的雅兴,不待吩咐,自去船舱取了行李,等船在码头靠岸,便先行将行李搬上岸去,并将赵北派来迎接宋教仁、谭人凤的军政府代表领上船,与两人相见。
“经武?怎么是你来接我们?”
见了来人的面,宋教仁颇感诧异,谭人凤也是一样表情。
那人正是胡瑛,此人身份不一般,当年黄兴在长沙发起组织华兴会时,他就是头一批入会的会员,与宋教仁、谭人凤一样,都是华兴会的元老,那年他才十七岁,当时华兴会准备在湖南举行起义,派胡瑛在学校中宣传革命思想,但很快引起清廷地方官注意,迫不得已他只好躲到武汉,时任湖北将弁学堂教官的吴禄贞收留了他,并就此投入了湖北新军工程营当兵,华兴会长沙起义失败后,胡瑛在湖北新军里呆不下去了,于是逃往东京,在那里与同盟会有过接触,后来回国,参与组织了日知会,日知会被清廷查封后,胡瑛被捕入狱,直到共和军光复武汉,他才被救出来,之后被赵北任命为武昌特别市市长办公室主任,辅佐赵北处理民政事务,赵北就任联合阵线委员长后,又提拔他做了武昌特别市市长。
“委员长此次到长沙,带着我一起过来的,前日收到你们电报,说要赶到长沙,于是就派我来接你们。”
胡瑛身穿洋装,神采熠熠,说话之时眉飞色舞,伸手比划的时候,那别在上装胸口的一个闪亮的徽章引起了宋教仁的注意。
“经武,那是什么徽章?”宋教仁指了指胡瑛胸前的徽章。
胡瑛取下徽章,双手呈了过去,说道:“这叫‘共和章’,湖北、四川、湖南、贵州的所有军政府工作人员都必须佩带,我这个徽章是第一批赶制出的。委员长说了,如果联合阵线赢得国会选举,应该通过一项法律,规定全国的每一个政府工作人员都必须佩带这个徽章,从思想上潜移默化的将共和理念深入人心。”
“这个徽章倒也别致。这是用机器制的么?”
宋教仁看了看徽章正面,发现徽章上除了两个醒目的“共和”之外,背后还有几行小字,却是“劳者有其得,居者有其屋,耕者有其田”,字迹工整,正是赵北当初在湖北省议院成立典礼上说过的话。
“是用从外国进口的银元机器压制的。当年锡良做四川总督的时候,挪用川汉路款,从英国、德国购买了一批制造银元、铜元的机器,不过那些机器一直堆放在货栈里,银元局、铜元局就是个空壳,前段时间委员长命人将那批机器从四川转到武汉,打算在武汉开一座银元、铜元制造厂,这批‘共和章’就是用那批机器制造的。”
胡瑛的话引起了谭人凤的兴趣。
谭人凤问道:“你们是打算自行铸造银元么?”
胡瑛说道:“银元、铜元都要自行铸造。委员长昨日已向总统府和制宪会议拍发电报,建议统一全国币制,仿照墨西哥鹰洋形制、成色,统一铸造银元,便利全国商业贸易,而且这种银元的正面应该雕刻上陶焕卿(陶成章)的头像,以纪念这位为宪政事业献身的先行者。”
“哦?”谭人凤诧异。
“这个建议不错,陶焕卿遇刺身亡,为共和事业牺牲,正该如此纪念他。”宋教仁赞许。
“委员长也是这个意思。陶焕卿遇刺之后,因为国会选举尚未举行,不能以国葬礼待之,所以咱们就用这个办法纪念他,让百姓时时刻刻都能记住这位为了共和宪政事业而献身的先行者。二位,时候不早了,咱们这就去拜会委员长吧,他今日就在长沙。”
宋教仁和谭人凤跟着胡瑛离开客船,没有进长沙城,而是在码头直接登上一艘小渔船,向湘江上的那座沙洲航行。
那座沙洲叫做“水陆洲”,因为上面满是橘林,因此又被称为“橘子洲”。
此刻,联合阵线的委员长赵北就在那座沙洲上指点江山,激昂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