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1章 宅庐主人上

第991章宅庐主人(上)

风和日丽的正午,气温已是很高。

虽然最热的季节已经过去,但是现在这北京城的气温还没到让人感到惬意的时候,尤其是正午的时候出行,这出汗是免不了的。

坐在那辆国产的“铁骡”轿车里,杨度热得是满头大汗,主要原因是他怕路上的灰尘使他灰头土脑,不敢开车窗透风,次要原因则是那身长衫,这个季节,街上许多人都还穿着短衣短裤,可是杨度偏要摆出副文士的派头,这长衫基本上就是他出门时最常穿的衣服,里头自然也免不了穿条长裤,这么一搭配,想不热都不行。

唯一可以用来解暑的东西就是拿在手里的那把折扇,这扇面还是请丹青国手画的,古朴至雅,倒是很配杨度的身份,现在的杨度不仅是国会参议员,而且也是“中华诸子百家研究会”的会长,自从训政委员会解散之后,杨度多半的心思都花在了这诸子百家的研究上头,国会那边倒是去得少了。

按照杨度的想法,他本来是想改造儒学的,但是后来教育总长的一句“中华之大,岂儒学一门可以包罗万象乎?”,这本是一句讥讽,可是杨度却受到启发,于是乎,杨度干脆就将中国古代诸子百家的学问一股脑的都研究起来,他试图从中找出可以用来对抗西方信仰的中华信仰,现在杨度可不是单干,在他手下有一大帮国学家,众人不仅在文献中引经据典,而且也试图利用考古学证据来支撑他们的新观点,现在,在河南、陕西等地区都有这个“中华诸子百家研究会”的分会,不仅负责研究学问,也负责组织人对当地的上古时代、中古时代的古迹进行发掘和研究,相应的,他们也通过立法部门制订了新的法律,对文物买卖进行了进一步的规范,以防止盗墓贼对古迹肆无忌惮的破坏,并保证在第一时间得到最可靠的文献。

这是一个大工程,用杨度的话讲,这就是旧瓶装新酒,披着复古的幌子向国民灌输一整套新的理念和信仰,现在世界各国都在着迷于这个信仰,苏俄人有信仰,意大利人有信仰,就连美国人、英国人也有信仰,相比之下,中国人的信仰似乎跟不上时代发展,所以,杨度试图在这上头搞些名堂。

本来,杨度是想在政治上有所建树的,但是问题在于,他是一个文人,只能依附于政治上的强者,当强者决心退出政治时,杨度也只能跟着退出,心里再不舒坦也必须退出,文人,还真不是玩政治的料。

自从赵北结束训政并果断下野为民之后,杨度的政治前途就几乎立刻画上了一个句号,虽然黎元洪有意请他出任幕僚长,但是杨度对黎元洪的治国能力毫无信心,所以也就拒绝了黎元洪的邀请,转而将精力放在了信仰的发明上。

杨度自认为学贯东西,对于发明新的现代化的信仰体系充满信心,这几年里,他也颇有心得,他决心将儒家学说、墨家学说、法家学说、道家学说……这些上古学说通通糅合起来,创造一种新的理念。

这可不容易,所以到目前为止,杨度还没有拿出一个草案,争论还在继续,可是这手头的研究经费已经告罄,迫不得已,杨度只好再次出门化缘,赶去西山,找“赵大财主”化缘。

“赵大财主”就是赵北,自从下野之后,赵北一直通过他的那位大舅子在金融市场上搞投机买卖,在政治上他很有手段,经济上也很有能耐,短短几年工夫,就利用当年国会奖励给他的那笔特殊奖金将自己变成了大富翁,并利用那场经济大萧条将名下的实业又迅速扩充了好几倍,用极廉价的方式组建起了一个相当有规模的商业帝国,别的金融投机客多半在这场经济大萧条中赔得找不到方向,只有赵北和少数商界奇才能够在危机中抓住机遇,并利用机遇赚取利润。

赵北同时也扮演着“赵大善人”的角色,别的财主对穷人几乎是一毛不拔,但是赵北却对穷人非常慷慨,经济大萧条之后,各地的慈善组织都得到了大笔捐款,虽然捐款人最初是匿名的,但是在执著的记者的追踪之下,最终,这些捐款的捐赠人都指向了这位曾经的“狂人总统”的大舅子,而根据保守的估计,大舅子的捐款足以养活数百万失业者,虽然捐款人是大舅子,但是许多人都猜测,“指使者”就是大舅子的妹夫赵北。

虽然赵北一直在西山“隐居”,几乎不过问政治,但是对社会公益事业是很热心的,这一点,杨度也看到了,所以,他也向赵大善人伸出了求援之手,要求赵大善人为他的这个“中华诸子百家研究会”提供经费。

起初赵北对杨度的想法不是很乐观,但是架不住杨度软磨硬泡,最后还是拿出一笔钱资助了杨度的这个信仰发明工程,现在,杨度的研究工作又出现了经费短缺情况,于是,他首先就想到了这位隐居西山的赵大善人。

现在,杨度就在赶去西山“宅庐”的路上,所谓“西山宅庐”,就是赵北寓居的那所别墅,本来那别墅另有名称的,叫做“西山庄园”,可是赵北在那里住了段日子之后,就将别墅改名为“宅庐”了。

说句实话,对于“宅庐”这个名称,杨度是很有些不以为然的,而对赵北自号“宅庐主人”的行为,杨度起初也是很不理解的,在他看来,赵北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却突然激流勇退,这行动确实让人很是困惑,不过在1931年危机之后,杨度豁然开朗,他终于明白,赵北眼光到底是远超常人,或许正是因为看到了即将到来的世界经济危机,赵北才会激流勇退,让别人去接这烫手山芋。

虽然对于杨度的试探,赵北不置可否,但是杨度却坚信,赵北现在只是在蛰伏,他很快就会复出的,所以,现在的宅庐就是“潜邸”,常往潜邸走走,对于杨度将来的仕途发展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这也正是杨度经常往宅庐跑,而每次却只要一点研究经费的主要原因,他需要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去宅庐,跟这位雄心不减当年的“远东狂人”加强交往,联络感情,以为将来政坛复起做准备。

今天赶去宅庐,杨度除了化缘之外,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与赵北讨论目前的国内形势,前几天,他听说几座大城市先后爆发了大规模的民众示威与请愿行动,这代表着什么?杨度确实需要跟赵北好好的研究研究。

就在杨度坐在轿车里,一边摇着折扇,一边琢磨着怎么向赵北套话的时候,这辆“铁骡”牌轿车却突然停了车。

“老爷,前头过不去了,路堵住了。”司机回头说了一句。

杨度抬头一望,好家伙,前头黑压压一片,都是看热闹的人,其中不少还是背着行李的外地旅客。

这里是北京北郊,在这里有一座“北站”,是为了分流火车站客流而新设的一个小火车站,专门用来停靠从东三省和察哈尔、绥远、热河这些北方省份过来的客车,平时在这里上下车的乘客数量虽然不少,但是也不太多,从来也不会出现这么拥挤的情况。

“怎么回事?你去问问。”

杨度吩咐司机下车过去询问究竟,而他依旧坐在车里,摇着折扇,而且仍然不肯打开车窗。

片刻之后,司机匆匆赶回,进了车里,就对杨度说了番话。

“老爷,我问清楚了。原来是从东三省过来了两辆客车,车上都装满了退伍兵,不仅有国防军的,还有革命卫队的,许多人拖家带口的,手里还都拿着饭碗,说是要去北京见黎元洪大总统。听说那两列火车是他们在半道上劫的,他们也没钱买车票,索性就做了回劫匪。”

“他们为什么要上京?”杨度问道。

“说是在家乡活不下去了,要去首都见黎大总统,求黎大总统赏碗饭吃。这几年,各地百姓过得都艰难,乡下的还好说,好歹可以啃地皮,城里的贫民就苦多了。听说这些退伍军人中不少都参加过当年的中日之战,退伍之后在城里找了工作,原本日子过得还算可以,可是经济危机之后,许多工厂倒闭了,他们也就没了工作,可是又没有土地和积蓄,有些积蓄的人,也都在证券所亏了本钱,活不下去了,于是经人一撺掇,就这么到了这里。”司机说道。

“啊?原来如此。”

杨度愕然,琢磨了片刻,总觉得这里头有蹊跷,但是他现在也没心思再往深了琢磨,还是准时赶去西山宅庐最要紧,毕竟,赵北做事一向守时,在电话里,赵北说过,下午两点钟他还要跟人上山打靶,到时候任何客人都不见,所以,杨度要想跟赵北说上话,必须赶在下午两点钟之前赶到西山宅庐。

“绕过去,绕过去。”

看到一队骑兵正从南边赶来,杨度急忙吩咐司机调转车头,从乡间的小路上绕过去。

等杨度的汽车好不容易从那乡间的小路上拐回马路的时候,他听见了几声枪响,正是从北站那边传过来的,不过之后,又沉寂下去。

“但愿不会发生冲突,不然的话,黎黄陂可就成了万夫所指的罪人了,只怕国民同盟也是要利用一下这个局面的。”

杨度如此琢磨着,吩咐司机加快车速,径直奔向西山宅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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