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8章嫡系与杂牌
姜桂题这一路走一路琢磨,不知不觉赶到西长安街,再往东走就是总统府前的管制区,不过姜桂题没有继续往东走,而是领着队伍先去了陆军部,因为就在这东长安街,这支毅军部队被闻讯赶到的总统府侍从室警卫处的几名军官给拦住了,毕竟,一帮外地军队全副武装的在这京城里到处晃悠,这确实值得警惕。
这些警卫处军官带来了总统的话,让毅军先去陆军部报到,然后调到城外兵营休整,至于姜桂题的人身安全,则由侍从室警卫处负责,如果姜桂题坚持要用毅军做卫队,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人数必须控制,不得超过二十名卫兵。
“光景,光景。我还是用毅军,不用你们警卫处。”
姜桂题不敢顶撞,毕竟,这规矩就是规矩,他现在带着兵到处乱走,这要是放在前清时候,说不好就被当场拿下了,总统能够高抬贵手,这已是非常不易了。
当下,警卫处的这几名军官领着姜桂题带着毅军骑兵赶去陆军部,但是刚一进门,姜桂题就听见有人在冷嘲热讽。
“这不是姜都督么?怎么现在才来啊?还带了这么多骑兵过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姜都督要清君侧呢。”
扭头一瞧,那说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陆军部总长段祺瑞,身边还站着几人,也都穿着军装。
当年姜桂题率领毅军驻扎在京津一带,与段祺瑞等北洋元老相识,实际上,就连“北洋三杰”之一的“北洋之龙”王士珍也是毅军出身,当年还跟着毅军在朝鲜与日本军队打过仗,所以,姜桂题与北洋集团的关系也是比较近的,毅军和北洋军也都可以看作是“淮军余孽”,只不过相比北洋军,毅军保留了更多的淮军气息。
“光景,光景。什么清君侧?现在是共和,哪里来的皇帝?哪里来的君?”
姜桂题急忙反驳几句,倒也不落下风,以前他与段祺瑞虽然说不上是什么知交好友,但是也说不上是什么仇敌,他姜某人还是王士珍那个北洋元老的把兄弟,但是现在,段祺瑞见了姜桂题的面,二话不说就是一通嘲讽,这就有些蹊跷了。
“芝泉,你怎么这么说话?姜某人可没怎么得罪你。”
姜桂题戎马半生,这大字不认识几个,文化是谈不上的,所以一时也没听明白段祺瑞为什么要这么说话。
“姜都督贵人多忘事啊。”
段祺瑞面色一沉,向身边指了指,说道:“当初若不是你,现在我的身边应该还站着位高级参谋,他的名字叫徐树铮。”
段祺瑞这么一说,姜桂题这才明白过来,段祺瑞之所以看他不顺眼,居然是因为那个徐树铮的缘故,当初南北实力派酝酿大战,双方主力部队在河南对峙,姜桂题这帮骑墙派在一旁观望,为了拉拢这些人,北洋曾派遣说客,而去安徽充当说客的人正是段祺瑞的智囊徐树铮,本来姜桂题也是打算借此机会投靠北洋的,但是谁知北洋军在河南战役中惨败,如此一来,骑墙派本性暴露,于是姜桂题一声令下,拿了徐树铮,并派人将他送到武汉,作为投名状送给了联合阵线,也就是从那时起,他姜桂题就是联合阵线的一员了。
如此,段祺瑞焉能不恼?
“小徐?他现在不是在西北坐镇一方么?我又没杀他,总统也看重他,留在你身边做参谋,是不是大才小用了?”
姜桂题鼻子里冷哼一声,反唇相讥,浑然不顾身边就站着其他军官,这几句得罪人的话说过去,那段祺瑞顿时脸上挂不住了,也是冷哼一声,拂袖就走。
段祺瑞走后,原本站在他身边的那几名军官走到姜桂题跟前,其中一人说道:“原来阁下就是安徽都督,失敬,失敬。鄙人吴振汉,刚从湖南那边过来。”
“吴振汉?就是那个共和军的副总司令?”
姜桂题这才下马,冲着对方拱了拱手,算是回礼。
“现在共和军已经改编为国防军了,副总司令我也不做了,现在我是西南巡阅使,此次来京,与姜都督一样,也是来参加联合阵线党务会议的。”
吴振汉笑了笑,向那些毅军骑兵一指,又道:“不过是来开会而已,姜都督带这么多人过来,确实有些惹眼。不过既然总统已经点了头,那么,这支毅军就暂驻城外南苑兵营吧。姜都督现在去总统府么?若是现在就去,不如咱俩一块,搭个伴,也免得你在陆军部里跟段总长扯皮。”
见对方如此豪爽,姜桂题也就没有推辞,点上二十名骑兵,跟着吴振汉离开了陆军部,两人骑马走在前头,往总统府行去。
到了侍从室接待处,值班军官见是两位大人物,自然是不敢怠慢,不久之后,吴振汉与姜桂题就乘坐汽车进了总统府,至于两人的卫队,自然也是留在了总统府外头。
总统是在东花厅接见吴振汉和姜桂题的,这一见面,先给了姜桂题一份印着“绝密”字样的公文,但是考虑到姜桂题一介武夫,未必能看懂公文里头的意思,所以总统同时也将这公文里的内容简单的介绍了一下。
“姜都督,你是安徽亳县人吧?这不是一封普通的公文,这其实是你姜氏一族的黑材料,上头列举了你姜氏子弟横行乡里、鱼肉百姓的种种不法情事。这黑材料上说,为了保护你姜家族产,你姜都督在亳县常驻三营毅军,这支部队军纪极其败坏,官兵平时不思练兵报国,一心欺凌百姓,买东西不给钱也就罢了,若是看谁不顺眼,就抓回兵营,吊起来用烙铁烙,这是军队么?不!这是土匪!
另外,再比如说你姜都督的的大公子,那个绰号‘姜老扁’的家伙,此人不仅好色,而且贪财,以前就经常强买强卖别人家的田产,共和之后,社会局势动荡,那个姜老扁更是借着这个机会在亳县疯狂兼并土地,偏偏他又不肯多给钱,如果哪户小农不肯出售田产,姜老扁就在晚上派人过去,在人家的土地里埋几杆破枪,次日天亮之后便去告官,说这小农私藏军械,是土匪,用这种方式逼小农打官司卖地,姜老扁手段之无耻,人格之卑劣,简直让人发指!亳县百姓甚至还给姜老扁编了一首民谣,是这么唱的:姜老扁,真赖皮,掂着竿子量人地,这儿一尺,那儿一丈,早晚亳县要姓姜。
姜都督,你身为联合阵线一员,革命阵营的一分子,我相信,对于这些事情,你本人是不知情的,但是,不知情不代表你没有责任,安徽军队由你统领,这军纪自然也归你约束,军队的军纪败坏,你的责任是不能推卸的,至于你家人横行乡里的问题,你就更不能推卸责任了,所谓‘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你是姜氏族长,理应监督族人,不能放纵他们倚势欺人,更不能让他们将小民逼上绝路!
我们革命党人之所以能够取代北洋集团领导这个国家,就是因为我们代表的是国民中最大多数人的利益,离开了这一点,我们的江山是坐不稳的!这个道理,希望姜都督能够明白。”
总统的声音抑扬顿挫,不高不低,这份从容让吴振汉很是佩服,再扭头去望姜桂题,却见对方已是面色惨白,显然已被这总统的气势和质问给震慑住了。
房间里顿时静了下去,总统拿起茶杯品茶,姜桂题则拿着那份绝密公文发抖。
没错,这绝对是姜氏一族的黑材料,这凭这上头的这些内容,就算是总统现在就下令把姜桂题拖出去毙了,姜桂题也绝不可能为自己辩解,因为这些指控都是事实。
毅军横行乡里、鱼肉百姓,这是事实,姜氏子弟欺压亳县百姓、兼并土地,这也是事实,这些事实姜桂题早就知道,但是他却没有制止,因为当年他先做捻军后当毅军,这刀里去枪里来,目的只有一个:出人头地、发家致富。
而现在,这个目的已经达到,姜氏一族从过去的不名一文到现在的亳县第一大族,光靠那些俸禄是不够的,这得动脑筋想办法,把别人的钱变成自己的钱。
所以,纵容手下、子弟欺凌百姓,这没有什么可指责的,因为别人都是这么干的,不然的话,谁还当这个官啊?
但是现在,总统先生却指着姜老锅的鼻子说:你这样干不对,我很不满!
姜桂题愣住了,他想起了师爷、幕僚们常挂在嘴上的那句话: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从古至今,这都是官场上的做人准则。
这话讲的就是这么一个道理:你捞了好处,也得让手下捞些好处,不然,谁还跟你混?
古代的草莽英雄之所以能够横行一方,甚至是坐天下、当皇帝,依靠的就是一帮上下同欲的手下,没有好处,谁给你卖命?
所以,姜桂题愣住了,他没想到,赵北竟然真的打算卸磨杀驴了。
看起来,这次党务会议至少对他姜某人来讲,就是一场鸿门宴,能不能全身而退,就看姜老帅如何应对了。
但是姜桂题却是一个粗人,平时就靠幕僚、师爷指点,现在,他的身边除了一个吴振汉之外,就没有别人可以给他出谋划策了。
可是,吴振汉以前是共和军副总司令,现在是西南巡阅使,他是民国大总统赵北的第一副手,他能为姜桂题出谋划策么?
姜桂题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是落进了一个陷阱,他根本就不应该急着到总统府里的,而当初劝他一起到总统府的人却正是这个吴振汉。
姜桂题与吴振汉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不是赵北的嫡系将领,他是杂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