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3章秋收行动
天津,海河。
船工们低沉的号子声中,一艘宁波商帮的“北头船”从海河上游驶了过来,由于没有风,现在只能依靠船工们撑篙,本来是可以雇纤夫的,但是现在买卖难做,从南到北的跑一趟,赚的钱也只够开销而已,现在还肯做这“北头船”买卖的人已是不多了。
这艘“北头船”离开天津码头后,就顺着海河往下游驶去,这沿岸的风景那都是异域风情,左岸依次是奥匈帝国租界、意大利租界、俄罗斯租界、比利时租界,右岸则依次是日本租界、法国租界、英国租界、德国租界,这一路之上,几乎就看不见归中国人自己管辖的地方,也就是在左岸的意大利租界和俄罗斯租界之间有一小块“中立区”,那里是天津老龙头火车站,这地方在名义上还是归中国人自己管理的,当初也正是在这座火车站里,义和拳的拳民们与八国联军进行了一场极其激烈的战斗,使八国联军吃了大亏,或许是心有余悸,所以这议和之后,那块地方谁也不想要,这才给中国人留了一小块夹缝中的地盘,不过那地方也不能驻扎中国的军队,平时由警察管着,战时由意大利和俄罗斯军队共同管理。
这就是这个时代中国的处境,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承载了太多的外部压力,就像是在一只高压锅外头勒上了一道铁箍,除非内部的压力足够大,或者这道铁箍被取下,否则的话,这只高压锅很难从内部爆发,上次“戊申革命”就是这只高压锅内部积聚了太多压力的缘故,不过终究是没有真正爆发,在这道“铁箍”的束缚下,高压锅在略微减压之后,又再次沉寂下去,虽然现在内部仍然在“哄哄”作响,但是表面看上去还是很稳定的。
虽然一些仁人志士打定主意要将这只阻挡民族、国家前进的高压锅铁箍摧毁,但是目前来说,他们的影响还是有限的,对于百姓们来讲,无论如何,这吃饭问题才是最重要的,不然的话,这艘“北头船”的船工们也不会在那低沉的号子声中在船舷边重复着单调的动作了。
“转舵!”
“起篙!”
随着船老大的几声高喊,这艘“北头船”减慢了速度,调转船头,向岸边靠拢过去,在一座小码头上靠了岸。
这是右岸最南边的租界,天津德国租界,船一靠岸,就有一名码头监工赶到船上,打听这艘船是否是打算在这里卸货,若是卸货就必须向德国官员报税,这码头工人也不能到别处去雇。
不过监工很快得知,这艘“北头船”并不打算在这座码头卸货,他们只是顺路将一名乘客带到这里,那乘客是在天津上的船,有德国租界开的护照,可以方便出入租界,也不用去工部局登记。
那名乘客是个青年汉子,下了船,监工一眼将他认出,于是笑着上前打招呼。
“龚兄弟,一别多日,这江湖跑得还顺?”
“托国爷的福,这一路走得顺当。”
那汉子也敷衍了几句,便拱了拱手,离开码头,雇了辆黄包车,吩咐车夫拉到租界闹市区。
到了地方,这汉子给了脚钱,站在街边四下张望了片刻,便进了一间旅馆,直接上了二楼,敲开了一间客房的门。
开门的人是田劲夫,他看清门外那汉子,点了点头,将他放进了客房,客房里还坐着几个人,本来还装模作样的研究那放在桌上的一架地球仪,见进来的人是熟面孔,于是又拉开抽屉,取出里头的手枪,继续擦拭起来。
被田劲夫领进客房的这个汉子名叫龚义海,不过这却是假名字,真名是什么田劲夫也不清楚,只知道他的代号是“桃树”,前几天,在“铁桥”的牵线下他们已经见过面。
“如何?”田劲夫将龚义海拉到里间,关上房门,小声问道。
“我去了趟北京,消息确实,现在北洋的那帮阵亡官兵的家眷在总统府前闹事,昨天开始的,到现在还在闹呢,端锦那帮旗人的谋划还算对路,这个时候动手,对于那帮满清遗老遗少非常有利,现在,他们正在准备,就差咱们配合了。老田,你说咱们怎么干?总司令回电报了么?”龚义海说道。
田劲夫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电报抄稿,交给龚义海,说道:“这是总司令刚拍过来的电报,他让我自己拿主意,行动还是不行动,由我做主,毕竟他不在京津,不明白这里的局势到底怎么样。”
“老田,你可要想清楚了,这要是咱们配合那帮满清遗老遗少,万一他们真把满清废帝和摄政王给救出去了,再把他们抓回来可就不容易了。”
“这个道理我也明白。不过,总司令派咱们在这北边潜伏,就是为了让咱们配合他的战略。我到天津之前,总司令特意跟我说过,他现在的战略主要就是打垮北洋,就算无法将他们一口吞下,至少也要使北洋四分五裂,现在京津一带局势微妙,咱们怎么行动,如何行动,这一举一动都关系到这战略全局,作为此次行动的最高指挥官,我当然知道咱们现在必须谨慎行动。”
说到这里,田劲夫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这心里也是始终下不了决心。
赶到天津之后,田劲夫就会晤了共和军北方情报站的站长“铁桥”,也就是“五湖贸易公司”的掌柜龚清秀,两人认真的分析了目前的京津局势,并交换了看法,田劲夫也将赵北的意见转述给了龚清秀,两人已先后会面数次,就是在策划收网的这件事。
按照赵北以前的安排,龚清秀和龚义海等情报员的主要任务是伺机打入那个“关外八旗”内部,或者为共和军提供情报,或者见机行事干掉“关外八旗”的灵魂人物,使其群龙无首。但是随着局势发展以及南北实力派之间的大战进行,北方的局势发生了巨大变化,尤其是当龚清秀向赵北汇报了“关外八旗”即将发动武装叛乱的情报之后,赵北只得放弃了原来的方案,准备提前收网,将以端锦为首的那些“关内八旗”一网打尽,至于“关外八旗”,只能另想办法对付了。
但是现在,京津地区的局势又有了新的变化,就在昨天,端锦亲自找到龚清秀,告诉他,“关内八旗”和“关外八旗”决定马上动手,采取行动将满清废帝溥仪救出醇王府,然后送往奉天,作为他们那个所谓的“满洲国”的皇帝登基,端锦催促龚清秀尽快策动醇王府的“内应”,而且催得很急,要求龚清秀最迟在今天下午带人赶去北京,因为就在前天,北洋阵亡官兵的遗族把徐世昌的总统府给围上,哭闹着要向徐世昌讨个说法,因为这些人不想看到赵北做副总统。
顾虑到这些人都是北洋阵亡官兵的遗族,徐世昌处置此事就有些畏首畏尾,不敢用强硬手段,而那些北洋遗族显然也有人在背后撑腰,他们就是不肯离开总统府,誓言徐世昌不给个说法,他们就绝对不解除对总统府的包围,现在,北京、天津的报馆已纷纷刊登了相关的消息,记者们对于南北局势的乐观看法也出现了动摇。
记者关心的是南北之间的局势,而端锦那帮旗人则关心的是北京的这种局面还会持续多久?徐世昌现在顾忌着北洋将士的情绪,不敢下令来硬的,但是这并不表明那些包围总统府的北洋遗族会一直呆在总统府前,而一旦这些人撤离了总统府,那么,对于端锦等人的行动就没有什么帮助了,所以,他们这帮旗人才会心急火燎的催促龚清秀带着手下赶去北京,策应他们的营救行动,端锦等人打的主意就是浑水摸鱼。
实际上,龚清秀上午的时候已经带着人去了北京,而且也将龚义海带了过去,由龚义海专门负责将北京的局势汇报给田劲夫,现在田劲夫是赵北派到天津的最高指挥官,全权负责此次收网行动。
作为北方情报站的站长,龚清秀极力主张直接干掉端锦等人,以免夜长梦多,至于营救满清废帝的行动,龚清秀压根就不打算配合,对于这帮满清遗老遗少,这个江西秀才从来都是极其蔑视,也非常警惕,他是一个坚定的民族、国家主义者,他绝不愿看到满清复辟,哪怕仅仅只是在东北地区复辟,所以,龚清秀坚持认为没有必要冒险去醇王府。
但是田劲夫却另有主张,本来,他也是比较赞成直接干掉端锦等人的,但是当昨天龚清秀把端锦催他行动的消息传过来后,田劲夫立刻动起了脑筋,他隐隐觉得,如果能够很好的利用这个机会的话,或许,可以一箭双雕,既能打击满清遗老遗少,也能打击北洋集团,为总司令的总体战略实施保驾护航。
所以,到底该如何行动,田劲夫一直拿不定主意,毕竟,这事太过冒险了,万一行动失败,会使东北地区的局势更加难以收拾。
田劲夫想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扔给总司令,可是一封电报拍到郑州,赵北的回电却又将这个烫手的山芋扔回了田劲夫手里,这固然是赵北不熟悉京津地区现在的局势的缘故,但是未必没有考验田劲夫应变能力的意思在里头,对此,做了大半年总司令卫队长的田劲夫也能领会。
对于总司令的信任,田劲夫很是感动,但是他也感到这肩上的担子也越来越重,是僵化保守的执行原定方案,还是修改方案,执行那个新的更为大胆、激进的方案?
“刚才我让留守天津火车站的人给你捎个话,让你雇一条可靠的船,你雇到了没有?”田劲夫问龚义海。
“雇到了,是条宁波帮的‘北头船’,船老大是我前段日子结识的,人很讲义气,嘴也很严,我给的价钱也公道,这条船现在就靠在租界码头上。老田,你打算用这条船做什么?若是去北京,最快的还是坐火车。”龚义海说道。
“我过来之前,特意通过德国洋行的船只运了一批枪械、炸弹过来,现在就在德国租界边上的小刘庄存着,我需要一条船把这批枪械、炸弹运到火车站去,德国洋行不想牵涉太多,所以不能用外国船。到了火车站,还得想办法把这批枪械、炸弹装上火车,这也有些棘手,义海,你在火车站有没有用得上的关系?”
“火车站二头是我换了帖子的把兄弟,人也算可靠,就是有点贪财,给他些银子,他肯定会帮忙的,关键是要把那批枪械、炸弹伪装好。”
“都装在外国造的长沙发里,盖着外国洋行的徽记,应该没什么问题,关键是赶时间,不能去晚了,去晚了,咱们就只能按照旧方案行动了。”
见田劲夫已拿定主意实施新方案,龚义海虽然觉得冒险了点,不过既然现在田劲夫才是行动最高指挥官,那么,他这个做下属的自然也不能不服从命令。
两人又商议了一下行动的细节问题,然后龚义海就匆匆离去。
田劲夫走出里间,向那些仍聚在桌边擦枪的手下看了一眼。
“现在,听我命令,所有人分批离开旅馆,前往小刘庄与其他人会合,告诉他们,从现在起,‘曼佗罗行动’中止,‘秋收行动’正式开始实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