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6章敌人与朋友(下)
见总统先生居然又将话题扯到了中国与英国的“友好关系”上,朱尔典有些无奈,他觉得对方的话说得有些道理,但是好象又有些似是而非,日本会趁欧洲大战时夺取英国在亚洲的殖民地么?
从日本政府目前的表现来看,这种可能性几乎不存在,但是不存在并不代表就可以高枕无忧,作为日不落帝国的外交官,朱尔典非常清楚英国依靠什么样的政策崛起,这样一个讲究弱肉强食的时代,任何强国都不会放过掠夺殖民地的机会,如果中国与日本没有爆发战争,或者日本能够在这场战争中占据上风,那么日本就不可能有什么觊觎之心,但是现在,日本不仅连吃败仗,而且日本国内的政局非常险恶,在这种情况之下,谁能够保证日本政局不会发生变化呢?谁又能够保证,一旦日本新政府上台,不会改变目前的亲英政策呢?
国际政治变幻莫测,今天的朋友可能就是明天的敌人,决定取舍的只有利益,国家利益,民族利益,而作为两个不同的国家、不同的种族,日本与英国显然不可能保持长期的友谊,同样都是野心勃勃的岛国,日本扩张的欲望比英国当年更强烈,与现在的德国倒是很相似,只是在日本开始对外扩张的初期,英国政府已经利用俄国的威胁以及中国的虚弱成功的将日本的注意力引到了东亚大陆上,这才得以避免了日本的南进政策,但是现在,随着中国的崛起,日本政府会何去何从呢?
过去的中国是“东亚病夫”,日本可以肆无忌惮的向中国扩张,仅仅是因为其它列强的牵制,日本才不得不收敛野心,谨慎的向前迈着步子,但是现在,日本的脚却踢到了一块坚硬的石头,日本这才发现,中国已经觉醒了,那么以前制订的东亚扩张政策能否继续实施呢?
除非击败中国,迫使联合阵线下台,迫使赵北下野,否则日本就必须放弃原来的东亚扩张政策,而一旦放弃了原来的东亚扩张政策,日本政府不可能就此关起国门,内部压力肯定会迫使日本改变扩张方向。
日本不能向中国方向扩张了,那么它能向什么地方扩张呢?北方?那里是俄国的领土,而且气候恶劣,日本未必看得上眼,那么剩下的选择就只有南方了,东南亚,那里自然资源丰富,气候温暖,非常适合日本,即使日本不敢打英国、法国的主意,但是谁也不能保证日本不会打荷兰的主意,如果日本政府真的就此改变日本的战略进攻方向的话,那对于目前的整个亚洲殖民秩序就是一个灾难了。
朱尔典很快收敛了思绪,这些国家基本政策原本就不是他这个外交官应该去操心的,他只需要做好他的份内事就可以了,而现在,他的份内事就是处理好中国与英国之间的关系,务必拉拢中国,防止中国彻底倒向德国,那样的话,一旦欧洲爆发战争,英国的亚洲利益将面临巨大威胁。
既然中国的总统先生已经再次暗示了中国与英国友好相处的可能,那么朱尔典自然不能不有所表示。
“总统先生,作为一个在中国生活多年的英国外交官,我在中国拥有很多朋友,也拥有很多美好的回忆,我当然相信总统先生刚才的话,中国人非常平和,中国传统文化信奉的圭臬是中庸之道,这非常有利于国际和平。但是另一方面,我也看到,由于中国与日本两国政府之间的某些利益冲突导致两国现在处于战争状态,这非常令人遗憾,在我看来,如果中国与日本能够尽快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的话,无论对于亚洲而言,还是对于世界而言,都是非常明智的。如果总统先生希望和平的话,我将尽力为此提供方便,督促国际社会继续进行调停,争取早日停战。”
见朱尔典还是在打官腔,赵北有些无奈,说句实话,他倒是非常乐于与英国结盟的,但是从朱尔典刚才的那段话里,他没有听出英国政府立场的任何变化,或许在英国政府看来,日本依旧是个值得拉拢的盟友,而中国,显然还不具有能够维持亚洲势力平衡的军事力量,尤其是海军力量。
“等一战爆发,你们英国人就会改变看法的。”
赵北心里琢磨着,嘴上说出来的却是另一套官腔。
“公使先生,从私人关系来讲,我对你没有任何成见,在我看来,你确实是名优秀的外交官,但是目前的中日关系并不是依靠外交官的才干和智慧就能够改善的,最终决定中日关系走向的是军事力量,目前的形势下谈调停还为时过早,不过如果日本政府真的打算用外交手段解决目前的争端的话,我个人并不反对。”
官腔对官腔,虽然废话占了多数,不过实质内容也是存在的,朱尔典已经得到了他想得到的答案,在他看来,这位总统先生依然承认英国的实力,不然的话,也不会再次当着他的面旁敲侧击的建议中英两国“加强友谊”了,在朱尔典看来,这就是“敬畏”,只要这份敬畏之心存在,英国就不必担心中国会在亚洲殖民地问题上给英国使绊子。
“打搅总统先生了,我的话说完了,现在,向您告辞。您的看法和建议,我会向有关方面转达的,关于中日战争的调停问题,我会继续努力的,不过我有必要提醒总统先生一下,日本政府对于‘高丽独立国’的事情非常愤怒,如果这件事情得不到解决,恐怕任何外交努力都是无济于事的。”
见朱尔典站了起来,赵北也站起,很客气的将这位英国公使送出办公室,并一直送到统帅堂楼下,目送英国公使的汽车远去。
回到办公室之后,赵北立即摇了一通电话去外务部,叮嘱外务部工作人员,一旦外务总长伍廷芳赶回外务部,就叫他再来总统办公室一趟,总统有要紧话说。
半个小时后,伍廷芳满头是汗的赶回总统办公室。
“伍总长请坐,四虎,上凉茶。”
赵北倒也客气,吩咐卫兵上茶,然后与伍廷芳在角落的沙发上面对面坐了。
“伍总长,关于青岛交还的事情,目前进行得怎么样了?德国方面是否确定了交还日期?”
伍廷芳一听原来是这事,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点了点头,说道:“德国方面很是合作,虽然目前尚未敲定正式交还青岛的日期,不过相关会谈进行得非常顺利,目前就剩下胶济铁路的问题了,德国人的意思,是继续由德国公司控制这条铁路,但是外务部认为,既然是主权之恢复,这铁路就不应另行处理,因此,外务部的意见是赎回胶济铁路,只是目前战事紧张,国家财政捉襟见肘,中枢和财政部确实拿不出这么多现钱,目前外务部与财政部正与工商部磋商,看看能否在民间募集资金,将这条铁路变为民营铁路,此事仍在进行,因此并未形成报告呈上来,如果总统现在想知道详情,我回去之后就吩咐人草拟报告。”
赵北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又问道:“德国人是否仍在提中德结盟的事情?”
“在提,提了好几遍。不过外务部仍以上次国会的事给挡了回去,德国方面似乎很是焦急,但又不好翻脸。”
说到这里,伍廷芳话锋一转,问道:“不知总统到底是想与德国结盟,还是想与英国结盟?刚才会见英国公使时,总统似乎提过这方面的事情,虽然很是隐晦,不过卑职倒是能够听出总统的意思,似乎在总统看来,与英国人结盟也未尝不可。”
赵北淡淡一笑,说道:“关于我刚才的话,你务必保密,对谁都不要讲,我叫你过来,也是叮嘱此事。其实在我看来,与英国结盟也好,与德国结盟也罢,无非是找个靠山罢了,现在欧洲战事将起,结盟的事情倒是不忙着办,咱们等一等,看一看,所谓‘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即使结盟,也要选个好时候,不能热脸去贴冷屁股。”
伍廷芳也笑了笑,说道:“这个道理卑职也是懂的,不过以我之见,现在英国人似乎是指望不上,倒是俄国人有这个意思。”
“俄国?什么意思?”赵北一愣。
伍廷芳说道:“昨天少川从俄国拍来密电,说俄国的一位大公向他透露了俄国想与中国缔结盟约的想法,虽然目前还不清楚这是否就是沙皇本人的意思,但是少川说了,自从中日开战之后,俄国政界高层对于中国军队之表现非常震惊,不少俄国贵族担心,一旦欧洲战争爆发,俄国将无法顾及远东地区,因此,他们向沙皇建议,趁战争尚未爆发,赶紧与中国缔结盟约,消除后顾之忧,全力应付欧洲局面。”
“哦?俄国人这么想的?”
赵北又是一笑,说道:“跟俄国结盟有什么好处?好处没有,坏处多多,当年的满清不就是被俄国给坑了么?咱们不能上当,你回去之后就电告唐绍仪,叫他敷衍就行了,没必要当真,俄国不像德国,俄国领土跟咱们中国接壤,俄国也不像英国,英国好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能吃多少东西,俄国一旦吃起东西,不撑死是不罢休的。”
“可是现在局面与前清时候不一样了,咱们中国有实力啊,应该不会被坑了吧?”伍廷芳显然没有领会赵北真正的意思。
赵北现在当然不会亮明他的立场,只是摇了摇头,说道:“伍总长,谁是敌人,谁是朋友,我们必须分清楚,越是在这种时候,咱们就越是要沉住气,不能叫旁人占了咱们中国的便宜,现在只能咱们中国去占别国的便宜,很快,这国际便宜越来越多,咱们不占白不占。”
说到这里,赵北看了眼伍廷芳那满头的白发,叹道:“伍总长,你今年七十多了吧?”
“七十二了,确实老了。”伍廷芳点了点头。
“令公子伍朝枢在智利、秘鲁公使任上很是得力,有人建议将他调回国,委以重任,而且伍总长年事已高,朝枢确实也该回来看看,我已决定,等仗打完,就调朝枢回国,在外务部或者其它各部担任职务。”
听到总统这么说,伍廷芳回过味来,于是说道:“多谢总统对犬子的栽培,卑职现在行动不便,确实需要有人就近照料,马上我的任期将满,届时,我就离开朝堂,颐养天年了。”
见伍廷芳这么上道,赵北非常满意,关于外务总长的人选,他早已选定,就等这位伍总长退休了,现在的内阁中没有总理,外务总长实际上承担着内阁总理的角色,虽然这个角色的权力被侍从室、督政处分出很大一部分,但是作为统帅堂的必要补充,内阁各部仍然扮演着重要角色,所以,这个外务总长的人选一定要具有丰富的政治经验,而且必须能够服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