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6章动荡与希望
漫天飘着鹅毛大雪,能见度很差,火车不得不减慢了速度,这导致列车晚点,当这列火车最终驶进北京火车站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钟了,比预定时刻晚了差不多半个小时。
火车还没进站的时候,邹廷弼就听到了车站外头传来的密集鞭炮声,等火车停稳,邹廷弼与那帮乘客走下车厢站在车站上的时候,那鞭炮声更密集了,而且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
快到晚饭钟点,确实是放鞭炮的时候,再过两天就是除夕,人们已经开始用鞭炮庆祝新春了,既然是春节,这饭菜就要讲究,实际上,邹廷弼之所以赶到北京,也是来赴宴,只不过请客的人不是普通人,也不是商场上的朋友,而是这民国的大总统。
跟邹廷弼同乘一节车厢的基本上都是来京赴宴,而且也与邹廷弼一样,都是工商业界人士,其中不乏财阀集团的首脑人物,实际上,就连一向远离政治的前总统徐世昌也接到了宴会邀请,现在,徐世昌就站在邹廷弼的身边,身后也跟着几名随从,众人打扮都差不多,全身上下被包裹的严实,没办法,这北京太冷了。
“这京里头的百姓将这规矩改了啊,没见年呢,这鞭炮就炸响了,想来是口袋里的钱更多了些,没处用了。”
站在徐世昌身边的一名北洋财团集团的商人嘀咕了几句,引起徐世昌的感慨。
“物是人非啊。前清的时候,不到除夕,这寻常人家门前难得听到鞭炮响,现在到底是不同了。只是不知,这鞭炮是本地货还是外地货?”
“噗嗤!”
旁边有人忍俊不禁,笑了起来,揶揄道:“徐相,你这买卖做多了,凡事都要琢磨一下哪里的产品更好,价钱更公道。”
“做买卖差不多快十年了,这商人的习气也是染了不少,满身铜臭,倒是有些像奸商了。”
徐世昌自嘲的笑了笑,然后带着众人赶去站台那帮迎接他们的队伍前,没多寒暄,片刻之后便跟着总统府派来的人走出火车站,在车站前登上轿车,就在这漫天风雪中驶向正阳门。
车队很快就在正阳门后的纺织大厦前停下,众人下了车,那里已有不少人等在停车场,为首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这民国的大总统赵北,他就站在宴会厅正门前。
赵北披着件呢子大衣,里头是西装革履,头上戴着顶黑色礼帽,身边除了总统夫人之外,依旧簇拥着一大帮便衣卫士,手里都提着皮箱,里头装着防弹钢板,若有刺客行刺,就靠这钢板为总统挡子弹。
“徐老一路辛苦,请先在休息室稍坐,宴会将在晚上七点准时开始,到时候,我还要跟徐老喝上几杯绍兴好酒呢。”
见了徐世昌,赵北握住对方的手,很热情的打招呼。
徐世昌淡淡一笑,说道:“老朽酒量没多少,到时候,还请大总统高抬贵手才是。”
之后,便有侍从室副官走上前,请徐世昌进了宴会厅,而赵北则依旧站在门前,与前来赴宴的实业界人士握手寒暄。
今天应邀前来赴宴的基本上都是中国实业界的翘楚,其中既有像徐世昌这样的政客出身的大财阀,也有像邹廷弼这样由普通商人起家的商界名流,这些人来自不同领域,背景也很不相同,但是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他们都是实业界的代表人物,他们不仅利用欧洲战争的机会发财致富,而且也在和平之后的世界经济萧条中保持着自己的工商业帝国,既没有破产,也没有债台高筑,相反,他们利用萧条时期的难得机遇大肆收购、兼并那些经营不善的企业和工厂,进一步壮大他们的工商业帝国。
经济危机对于这些财阀人物而言并不是灾难,而是机遇,英国、美国、德国、日本、法国,这些经济强国之所以会出现许多托拉斯企业,与经济危机关系密切,现在,中国的经济体系中也在重演着经济列强曾经上演的那一幕,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直到吃光一切,然后再次出现暂时的生态平衡。
这种经济危机时期的企业兼并对于国家经济而言有利也有弊,也是自由竞争发展的直接产物,但是赵北不希望国家经济被财阀胁持,也正因此,他现在正在着手制订一部法律,就是所谓的《反托拉斯法》,用于规范经济实体之间的竞争行为,并拆分那些足以威胁到国家经济安全的托拉斯组织,但是同时,也必须保证中国企业在国际上的竞争力不被削弱。
今天请这么多实业界人士赴宴,名义上是新春团拜会,但是实际上赵北是别有用心,他想利用这个机会向这些实业界翘楚展示一下中枢立场,提醒他们见好就收,赵北不反对出现地区性的托拉斯企业,但是他不会容忍某一托拉斯企业控制全国的某一种商品的定价权,有竞争才有压力,同样的,有竞争才有小民的喘息空间。
赵北不是一个绝对平均主义者,但是他也不赞成毫无节制的丛林法则,他不会向任何强势集团做无条件的妥协,这不仅仅是出于基本的社会公平需要,而且也是考虑到维持社会秩序的需要,作为一个快步前进的国家,面对列强环伺,现在的中国更需要基本的公平,而赵北就是这个维持基本公平的仲裁者。
在派发请柬的时候,赵北就已在请柬上说明,此次宴会不仅是增进总统与工商业界的联系,而且也是为了讨论目前国家在经济上所遭遇的困难局面,如何摆脱危机,如何发展民生,这都需要实业界人士出谋划策,同时,政府也有责任维护基本的社会公平与社会秩序,总统宴请诸位实业界人士,就是为了使朝野达成一致意见。
作为赴宴者中的一员,邹廷弼此刻心情颇为复杂,作为一个与总统府关系很不一般的成功商人,他已提前得知了那部《反托拉斯法》的内幕消息,从心里讲,他对这部法律确实没有什么好感,他一心想建立一个庞大的金融帝国,统一中国的金融业,但是现在,这部法律无疑使他的梦想破灭,不过另一方面,他同时也对这部法律有所期待,因为根据目前得知的某些细节来看,这部法律也将进一步规范商业竞争秩序,彻底摧毁那些地方政府为保护本地商人而利用地方法规设置的种种歧视性障碍,这无疑有利于邹廷弼将他的金融触手伸向更广阔的空间。
凡事有利必有弊,邹廷弼就是带着这种复杂的心情走进纺织大厦宴会厅的,并且被安排到了总统身边就座,而在他的另一边就是民国前任总统徐世昌。
“邹兄,你可听说了,这次宴会乃是一次鸿门宴?”
徐世昌小声问了邹廷弼一句,这让邹廷弼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只怕徐世昌也收到了《反托拉斯法》的小道消息。
“此话怎讲?”邹廷弼决定暂时观望一下,不亮明底牌。
“听说,总统有意用一部新法律限制企业兼并,限制托拉斯。”
见邹廷弼装傻,徐世昌干脆将话挑明,说句实话,这个《反托拉斯法》即将颁布的消息一传到北洋财团,就立刻引起了一场争论,原因很简单,因为目前为止,北洋财团与汉纳根财团的煤炭大战正如火如荼,而随着德国的战败,德国人汉纳根的影响力有所下降,这个时候,正是北洋财团一鼓作气打垮汉纳根财团的好时候,可是偏偏赵北打算在这个时候抛出一部限制兼并企业的法律,这未免有些让人气恼,甚至有些北洋中人认为此举是赵北有意偏袒汉纳根,毕竟,汉纳根是总统府常客,与赵大总统关系密切,而现在,汉纳根财团败相已露,就等北洋财团给予致命一击了。
“原来徐相说的是此事。我也听说了,不过倒没太在意,现在的银行业竞争不如工业激烈,兼并也不激烈,我也没打算扩充实力,毕竟,现在各银行都在收缩资本,应对萧条。”
邹廷弼这话就说得不怎么实在了,徐世昌立刻明白过来,他是打算服软了。
“可是,我却听说,前段日子,邹兄似乎还在忙着兼并几家小银行的事情?”
徐世昌有些不甘心,继续纠缠这个话题,他很清楚,邹廷弼也是总统府常客,内幕消息比他掌握的更多。
“徐相,此事既然连你我都知道了,那么,你认为,总统会不会因为遭到反对而改弦更张呢?我看,此事之所以传出风声,恐怕不是总统有意试探舆论,而是给我们提个醒,不要撞到枪口上去。”
邹廷弼见徐世昌似乎是有些身在局中,看不清楚大局,于是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
“啊?啊。原来如此。”
徐世昌这才恍然大悟,顿时明白过来,再联想到赵北平时的做事风格,从来就不打无准备之仗,赵北之所以敢向众人透露风声,只怕是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不怕众人不服。
明白了这一点,徐世昌立刻闭了嘴,没人比他更清楚赵北的手段,这样一位军政强人,论心狠手辣,袁世凯比他差得远,论精明睿智,北洋众人中没一个有他那样的战略眼光,这样一个人,既然敢亮明立场再请客,那么只能说明一件事,他已做好了应变准备,即使反对声强烈,他也绝不会改变立场。
“果然是鸿门宴啊。”
想起离开天津之前王士珍的叮嘱,徐世昌立刻拿定主意,绝对不反对赵北的任何决定,绝对不再提起与汉纳根财团煤炭大战的事情。
不办托拉斯,不过少挣一点利润,办了托拉斯,尤其是办了那种足以影响煤炭价格的托拉斯,那实在是自讨没趣,想到这里,徐世昌也看开了。
其实,现在与徐世昌一样心神不宁的大有人在,《反托拉斯法》即将制订并颁布实施的消息就是赵北故意散布出去的,所以,听到风声的可不止是北洋财团,许多大财团的首脑人物也都知道中枢对托拉斯的立场,只是没有得到赵北的正面回应,众人多少还有些不死心,在他们看来,中国目前的工业规模还不大,即使出现一些大型托拉斯企业也不会威胁到中枢,相反,这些托拉斯企业可以进一步提高工业生产效率,增强中国产品在国际上的竞争力,当然,这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外国不对中国工业品建立关税壁垒。
这一点,赵北也很清楚,不过他坚持认为,现在世界经济危机,这种时候谈什么工业效率有些不合时宜,资本没有立场,也没有道德,最大限度的榨取利润是资本的唯一目的,所以,这种时候,那些中小企业才是最重要的,大型企业可以通过裁员、收缩等方式渡过难关,但是中小企业却在经济危机中处于生死存亡的边缘,稍有不慎就会在大型企业发起的价格战中倒下,而所造成的失业却不是大型企业愿意考虑的问题。
作为一国元首,赵北的立场是坚定的,压制大型企业的野心,扶持中小企业,这也是《反托拉斯法》的重要内容,而与此同时,关税壁垒也将建立起来,实际上,现在的英国已经开始着手建立这个关税壁垒,中国这么做不过是以牙还牙而已。
“诸位,诸位!今天我们齐聚一堂,参加迎春宴会,鄙人非常荣幸,也非常高兴,喝了这杯迎春酒,来年就是新的一年了。……我是政治家,诸位是实业家,我们携手合作十一年,国家面貌已今非昔比,强国之路就在眼前,虽然坎坷,但是只要我们继续团结向前,国家的崛起、民族的复兴就不是一句空话!……所谓‘上下齐心,同欲者胜’,我们之间或许在某些细节问题上存在分歧,但是在国家与民族问题上,我们完全一致,不分彼此。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我们都是中国人!”
宴会准时举行,赵北端起酒杯,一番慷慨激昂,在座众人或许未必都同意他的看法,但是所有人都不能改变一个基本事实,无论他们怎么看这位民国的大总统,都不会改变他对这个国家战略的把握,他也不会将这个权力拱手让给别人。
觥筹交错与新春祝词中,中国即将迎来新的一年,而世界也早已步入1920年代,这是一个动荡的时代,但也是一个充满了希望的时代,动荡与希望的交错中,赵北度过了他穿越历史之后的第十二个春节。